「什麼?」
听了耶律隆緒的話,原本鎮定自若的阿雅立刻臉色大變,周身一片冰冷,她倒抽一口涼氣,心擔憂的砰砰直跳。
他……他怎麼知道,他們抓來了北院大王耶律烈的女人?
耶律隆緒笑了,唇邊無情的笑意,更讓人更覺膽寒︰「說,她在哪里?」
阿雅連連搖頭,不可置信地望向倒在地上的母父,傷重的哈烏剌在她質詢的眼神中老淚縱橫。
阿雅毅然決然地堅持說道︰「不,沒有,沒有這樣的人。」
耶律隆緒深惡痛絕、冰冷殘酷地望著她,那雙代表了黑暗的眼楮里,彷佛將整個地獄收入其中,讓所有與他對視著的人,輕易領悟到惡魔世界的可怕。
「我只問你,逃離遼國,你究竟帶了什麼人回來?」
「沒有!」阿雅鐵了心,斷然否定。她決不能在最後這樣一個重要的時刻,出賣小姐︰「我沒有帶任何人回來!」
「真的不說?」耶律隆緒冷冷的看著她。
現在的他,就像是一把刀,出了鞘的刀,刀既已出鞘,又豈能不見血。
他渾身散發著毫不掩飾的野蠻殺氣,眼中的厭惡強悍得讓人顫抖。英俊的面孔此刻是猙獰邪佞的,還帶著一絲不以為然。
「我可有的是辦法,讓你不能不說。」耶律隆緒陰鷙的眸子鎖住她。
然而,他還沒有來得及采取什麼「非常」手段,阿雅的嘴角突然鮮血淋灕。
躺在地上喘息的哈烏剌見此情景,用盡全力地呼喚著︰「公主!公主!你怎麼了?」
一向身體健康的阿雅公主,此刻面色灰紅,口吐鮮血,連疼痛中緊咬的銀牙,都變成了駭人的藏青色!
他通曉醫術,輕易便看出了阿雅的癥狀,更加難以置信︰「難道……難道你服了……海糊粉?」
心痛如絞,哈烏剌將最後三個字說得令人不忍卒聞。海糊粉,是以自然界最毒的蜂鳥的身體煉制而成,巨毒無比,服下後一個時辰之內,必然斃命。
阿雅已經再也無力支撐自己的身體,她頹然倒地,用盡最後的一絲力氣,以極其微弱的聲音告訴哈烏剌︰「母……父,對……對不起……我……沒能……保護……我們的族人,阿雅……只能……」
她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已幾不可聞︰「以……死……謝……罪。」
「不!」哈烏剌用盡全力,發出痛苦的呼號︰「公主,您不能死啊!」
他顫抖著鮮血淋灕的手,從懷中取出一個小包,將它拿在手中,向著耶律隆緒苦苦地哀求︰「求求你們,我求求你們,我有解藥,這個是解藥,現在可能還來得及,求求你們救救她!」
他悲痛欲絕地乞求完全沒有收到效果,耶律隆緒不以為然,他殘忍地看著那張蒼老慘白的臉,露出冷笑︰「我為什麼要救她?」
哈烏剌牙關緊咬︰「只有救了她,你們才能知道人質在哪里。」
耶律隆緒狂佞的笑容中充滿了輕蔑︰「不過巴掌大的小村莊,難道我會找不到人嗎?」
他厲聲喊道︰「來人!」
「是!」士兵們齊聲回應。
「搜!」
耶律隆緒果斷下達命令,哪怕真有一個人質的存在,任誰也休想威脅他。
既然說她是耶律烈的女人,那麼不管阿雅帶回來的是誰,他當然必須原封不動地將人帶回去。
很快,他便得到了肯定的回復︰「稟告太子,在一間似乎是女子的房間內,發現了一個秘室,里面有一個已經昏迷的女人。大家沒有挪動她,等待您的命令。」
「真有一個女人?」
耶律隆緒暗忖。說起來,他還真有點好奇,這個羽陵長老口中的人質、耶律烈想要納為側妃、也是羽陵貴族之後阿雅舍命也要保住的女人,究竟是誰。
房門被推開,耶律隆緒高大的身影無聲地踏入房內。
原本匆匆的腳步,在看到床上的人兒時,猛然頓住,耶律隆緒壯碩的身軀有片刻的僵硬。
然後他一步一步,小心翼翼,越來越接近那個縴薄瘦弱的身軀。
在看清她的一瞬間,耶律隆緒冷峻的面具剎那間碎裂,傲然的神情一掃而空,他的表情不再冰冷,藍黑色眼眸里的眼神異常復雜,閃過難解的光芒。
他怎能輕易地忘記了她呢!
那個身處險惡氛圍中卻不哭不鬧不叫、在他的威嚴之下卻依舊無所畏懼的特別女人,略顯平淡的眉眼之間,卻帶著她獨有的甘美和純淨,風華水潤,弱質天成,讓人只要一看見她,就會頓覺全身清爽。
自他出征西夏多天以來,一直在他心頭縈繞不去的、一直令他歸心似箭日思夜念的容顏,不正是這樣一張特別的小臉兒嗎!
耶律隆緒越想就越後悔,攻陷大宋城池的那天,他不該用該死的蠻力,將她的胳膊跟肋骨折斷。現在看來,她的傷應該是都好了。
可是為什麼,她的臉色還是那麼蒼白?她的身體看起來比初見之時還要柔弱?
耶律隆緒的臉色再次大變,眼中閃過濃烈的心疼︰「快!給我傳軍醫!」
在最快速度內,軍醫趕到了這里。
耶律隆緒急切的黑眸一刻不曾離開過趙如煙,恐慌密密麻麻爬滿他的心頭︰「軍醫,她究竟怎麼了?那些該死的叛亂者們,究竟對她做了什麼事?」
軍醫還來不及回答,耶律隆緒已氣得一拳擊碎屋內唯一的一張木質桌子。
一定是那個該死的叛軍之女,將她劫持到這里,讓原本就身體虛弱的她,此時根本就只剩下了半口氣。
「太子殿下息怒!」軍醫診脈間隙,連忙向他匯報︰「這位小姐是因為本就身體虛弱,又經過長途跋涉,勞累過度……」
耶律隆緒急沖沖打斷他︰「這些就會讓她昏迷不醒嗎?」
軍醫耐心解釋︰「不是的,太子殿下。這位小姐現在顯然經過了數日的休養,體力已經有所恢復。」
耶律隆緒的急沖沖的臉色立刻變了怒氣沖沖︰「你說的什麼鬼話,既然恢復了怎麼可能連叫都叫不醒?」
軍醫苦笑,這是他第一次,見到對一個女人如此緊張兮兮的太子殿下,緊張到根本就不容他說話︰「那是因為她喝了山茄兒。」
耶律隆緒吃了一驚︰「山茄兒?」
「對,」軍醫點頭,繼續分析︰「或者是故意,也有可能是誤服。」
耶律隆緒怒意不減︰「胡說!山茄兒氣味辛苦,怎麼可能是誤服?」
軍醫哭笑不得,這女人當真的如此重要嗎?重要到讓太子殿下已經急切得失去了自己判斷的能力。
「這位小姐現在營養不良,又過度疲勞,所以導致熱邪入侵,鼻膜充血,嗅覺減退,估計此時即使將山茄兒放在水里,她也喝不出來味道。」
他說完,又連忙安慰耶律隆緒︰「太子殿下,您別擔心,我有解藥,馬上就可以讓這位小姐醒過來。」
不再多言,軍醫繼續去忙碌。
面無表情的耶律隆緒,黑眸瞬間變得陰鷙無比,雙眼冒出熊熊怒火。
「一定是那個該死的阿雅做的,她為了逼人就範不擇手段,我真不應該讓她那麼容易死!」
「來人!」他冷聲開口,全身冷硬的肌肉全部糾結繃緊,峻酷的面容,看來分外陰狠猙獰。
「太子殿下!」士兵們齊聲應道。
他的聲音極冷,充斥著濃烈的殺氣︰「把那個叫阿雅的女人給本殿下吊起來!即使她已經死了,也給我鞭尸,我要打到她尸——骨——無——存!」
朦朦朧朧間,趙如煙悠悠然醒轉過來,就听到了有人在說話。
好大好凶狠的聲音,是誰這麼吵?又是標準的契丹話,這些話,她究竟要听到什麼時候?他在說什麼?听起來這般咬牙切齒?
鞭——尸?
趙如煙猛然清醒。
為什麼要「鞭——尸」?
「太子殿下,那位小姐醒了!」軍醫連忙稟報。
耶律隆緒藍黑色的眼眸瞬間光芒深濃,興奮和期待的心情正左右著他。她能夠認出他嗎?
是的,趙如煙認得他!並且是一眼就認出了他。雖然與這個男人僅有一面之緣,但足以讓她刻骨銘心,終生不忘!
耶律隆緒!
大遼歷史上第六位皇帝,當今皇上耶律賢的長子,皇後蕭燕燕所生,他在位期間,與母後蕭太後共同創造了遼國的鼎盛。
趙如煙腦海里回顧了一遍歷史,視線重新定格在耶律隆緒的身上。
沒有時間累積對他的恨意,這時候皇帝耶律賢還未去世,他還是皇太子,但是她知道,他將來就是大遼的皇帝!
這一認知立刻讓趙如煙的全身冰冷到極點。
以她對耶律隆緒的了解,這個自小驕縱跋扈的太子,性情殘暴冷酷,甚至比耶律烈還要血腥殘忍。
現在他的大軍圍剿了羽陵族,恐怕是要屠村了!
被阿雅迷倒的她,現在已經蘇醒。
那麼,阿雅人呢?她的族人呢?他們都在哪里?
剛剛臨清醒時,趙如煙听到耶律隆緒說要鞭——尸,多麼讓人不寒而栗的殘酷手段。
耶律隆緒究竟是要鞭誰的尸?
不理會耶律隆緒伸過來欲扶她起來的手,趙如煙拼盡所有的力量坐起來,急著去查看外面的情況。
可惜她體力不支,眼前一黑,霎時天旋地轉,整個人失去平衡,直直地朝床下摔去。
眼前黑影倏地閃過,有人以令人咋舌的速度,搶在她摔趴的前一瞬,攔腰抱住了她。
趙如煙閉上眼楮,雖然知道是誰在攙扶她,卻無力掙月兌,只能躺倒在他的臂彎里,等待無法控制的暈眩退去。
然後,她用力掙月兌耶律隆緒的懷抱,跌跌撞撞地向房門外奔去。
雖然之前趙如煙被迫陷入昏迷,可是她的夢境極不美好。朦朧中,她似乎听到許多人驚慌喊叫的聲音,似乎還夾雜著尖銳的慘叫聲,以及那帶著絕望與憤怒的嘶吼。
此刻的她,全身一陣陣的發冷,卻無法轉開視線。
她覺得自己此時才是真真正正地陷入惡夢之中,無法月兌身。
血,觸目驚心。
到處都是血。
這座村莊的每一寸土地都已經被鮮血染紅,沖天的火光閃耀在血泊中,將一片猩紅色籠罩下的殘酷照亮。
趙如煙鼻子里面能夠嗅得到的,全部是那可怕的血腥的味道,濃重的氣味讓她幾乎無法呼吸。
心口發窒,雙腿一軟,眼前發黑,她險些栽倒。
不行!她不能倒下!
她在心里鄭重地命令自己。
趙如煙的眼眶已經濕潤了,她的聲音幾近歇斯底里︰「阿雅在哪里?」
她一刻也不能等待︰「快告訴我,她在哪里?」
倒在地上的人實在是太多了,多日不曾下過床的趙如煙,根本連分辨方位都存在問題,更何況在遍地的尸體中尋人。
一直跟在她身後的耶律隆緒單手一揮,士兵們立刻圍起一個小範圍的圓圈。只見孤獨的圓圈內,躺著一個孤獨的女子。她瘦弱孤單的身影,此時顯得分外憂傷蕭瑟。
咽下啜泣,卻無法阻止眼淚洶涌地滑落雙頰。趙如煙走二步摔一跤、走三步摔兩跤,筋疲力盡的她終于還是將自己挪到了阿雅的近前。
前不久還和她有說有笑、並毅然與她訣別的女孩兒,此刻,卻眼眸微閉著,只留下最後一絲縫隙,閃著幽暗的光芒。
趙如煙連忙伸出手去,探索阿雅脈搏上的最後一絲氣息。
然而她那冰冷的胳膊上,唯一能夠感受到的,只有一片沉寂,死一般的沉寂。
趙如煙不斷地搖著頭,她的心震痛著︰阿雅,你為什麼不等我?
你為什麼要獨自承擔?
就在距離阿雅不遠的地方,有一個老人正在發出最後的微弱的悶哼聲。
趙如煙抬起傷痛的臉龐,終于看到了他,正在舉著滿是鮮血的手,向她招手。
「您……是想跟我說什麼嗎?」趙如煙連忙撲了過去,輕聲的問。
哈烏剌已經不能說話了,他拼命地比劃著,指著自己手中一顆染著血的墨黑色的藥丸。
趙如煙泣不成聲︰「您……的意思是……這顆藥丸……可以……救她嗎?」
哈烏剌幾不可見地點頭。
趙如煙的眼淚流得更加瘋狂洶涌,她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詞匯,告訴這位瀕死的老人那個最殘酷的事實。
「對不起……對不起……阿雅……她……已經……去了。」
哈烏剌的血,就快要流干了。他早就傷重不治。之所以一直在撐著最後的一絲力氣,就是想能夠將手中救命的藥,送到阿雅公主的口里。
然而,他最後的一絲希望,也破滅了。
長長地呼出最後一口氣,悲傷的老人,溘然長逝。
心痛的感覺,累積到了極限,就像是強硫酸潑在趙如煙的心上,將她脆弱的心腐蝕成巨大的空洞,永遠都無法填平。
為什麼,遼人為什麼要這麼殘忍?趕盡殺絕,不給人留活路?
趙如煙的心狠狠的抽痛著,比起大宋城池被攻陷,此刻她的心更痛。
宋人就算沒有了她們的家園,至少她們還有她們的國家。
而這些手無寸鐵的羽陵族百姓呢?他們已經什麼都沒有了?偏安一隅,苟且偷生在這個小村落里,世世代代男耕女織,與世隔絕,只為求平安的活下去!
為什麼遼人要殘忍的剝奪他們生的權利?
屠村,羽陵族人一個不留,遼人實在太殘忍,太沒有人性了!
趙如煙緊握雙手,卻控制不住它們的顫抖,身體搖搖欲墜。
她憤怒地瞪著身後的耶律隆緒,生平第一次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蒼白的手直指向他︰「草菅人命!」
雙唇顫抖,趙如煙的聲音卻滿懷堅定︰「大遼太子,你會有報應,你一定會有報應!」
耶律隆緒濃眉緊擰著,一張俊臉忽而僵硬、忽而窘迫,想想尊貴至極又目中無人如他,竟然也會有被人噎得說不出話的時候。
盡管如此,耶律隆緒仍是滿心不服氣。
「就算我視這些人的性命如草芥了,就算我草菅人命了,我殺的也是該殺的人啊!這個女人她抓了你當人質,而我的到來是救了你,你究竟還有什麼不滿意?」
趙如煙眼楮瞪得圓圓的,她不可置信地看著耶律隆緒此刻的話語里,竟然帶著幾分稚氣的他。
年紀尚且輕輕,手段卻如此殘忍,雙手沾滿血腥。難道他以為,人生就是一場殺戮游戲嗎?
不答他的話,趙如煙反問他︰「你多大了?」
耶律隆緒臉色鐵青,這是他最不喜歡被別人問的問題。
無奈這一次提問的人,是她!看在是她的份上,雖然不高興,耶律隆緒卻也實話實說︰「我十六歲,怎麼了?」
趙如煙冷冷地看著他,在昏天黑地的暈眩到來之前,她一字一字、平靜的冷笑道︰「很好,你該吃女乃了。」
再也無力支撐自己的她,頹然栽倒!
無力,無力,永遠都是無力。
她還能不能有能力去改變些什麼?
難道人生所必須經歷的一切,全都擺月兌不了命運的捉弄?
誰能體會她的心痛?誰能安慰她的傷心?
沒有了,再也沒有了,連阿雅都離她而去,她注定只能孤獨,無邊無際的孤獨。
耶律隆緒的軍醫,幾乎是日夜不眠地照顧她,趙如煙已經記不得這是她十五年人生中的第多少次了,就這樣,心不甘情不願的,被人從鬼門關再次拉了回來。
為了避免體弱到極限的她,再度承受長途顛簸的痛苦,軍醫再次給她服用了山茄兒。希望她就此陷入昏睡,直到一行人返回遼國。
平躺在鋪著厚厚軟軟鋪蓋的馬車里,趙如煙的身體一動不動,看上去平靜安詳。
而事實是,她確實連一絲絲的力氣都沒有,頭腦里卻是異常的清醒。
山茄兒之于她,只發揮了一次的功力,就宣布徹底失效了。
馬車每晃動和顛簸一次,她的思緒便跟著折騰一回。從來沒有在意過孱弱的身體所受的苦,她是恨自己在昏迷中都難以掙月兌心上那重重的枷鎖……
北方的天氣十分寒冷,沿途的景色更是顯得蕭瑟悲涼,在一路行進的沉悶氣氛中,大隊人馬越來越接近遼國都城。
而在一條必經之路上,早已有另一隊人馬等在那里。為首之馬上男子,一身華服,高大俊朗,他有區別于普通男人的最寬闊的肩膀,厚實的胸膛,劍眉下,一雙炯炯的黑眸,身材比任何尋常男子都要高大健碩。
在他身後,數十匹馬迎風而立。馬上之人皆靜寂無聲。
這人便是耶律烈!
看著越來越近的遼軍隊伍,在那隊伍里有一輛馬車,耶律隆緒帶回的馬車上的人,一定就是她——憶香!
此刻四周的氛圍,早已烏雲滾滾、暗潮洶涌。
誰都知道,當今的太子耶律隆緒跟他的叔叔耶律烈不和,耶律隆緒痛恨耶律烈執掌兵權,把持朝政這麼多年,但他年幼,又不能明著與其爭奪,兩人之間的關系一向劍跋扈張。
叔佷倆同時下了馬,兩個同樣高大的男人面對面站立,四目相對。
冰山的神采與雪峰的寒光撞個正著,剎那間流光飛舞,火花四濺。
幽暗的黑眸與凌厲的目光,在靜默中相對,同樣冷酷的氣勢,化為洶涌的暗流,在四周無聲地流動。
大家都忍不住詫異地抬頭看天,不明白為什麼好端端的晴朗天氣,突然就——陰沉了?
耶律隆緒直直的走過來,他冷冷地睨著面前這個與他最親密的叔叔,黑眸眯起,厲芒乍閃,神情一如既往的冷酷。
「太子殿下,恭喜你凱旋。」耶律烈率先嘴角輕揚,親切地一笑。
「不用來那些客套了!」耶律隆緒冷峻的聲音響起,犀利的眸光注視著耶律烈︰「叔叔,我有事問你。」
耶律烈不在乎地雙手一揮︰「有什麼事情,回到宮里再說。」
「不行!我現在就要問清楚。」耶律隆緒眯起眼眸,勉強壓抑住瀕臨極限的怒氣,僵硬著說道。
「好!你問。」耶律烈神色自若,然而那個如無底深潭的黑眸深處,卻閃過一抹寒光。
耶律隆緒開門見山︰「那個在薊州城淪陷時被俘虜的女奴,她什麼時候成了‘你’的女人?」
耶律烈眼眸一怔,很快反應過來,耶律隆緒口中的那個薊州城淪陷時被俘虜的女奴——指的是憶香。
他緊繃著下頦,深幽的黑眸緩慢地眯起︰「本王即將迎娶她為側妃,怎麼,太子殿下有什麼問題嗎?」
雖然兩個男人身高比肩,但較之耶律烈,周身環繞著可怕氣息的耶律隆緒更多一分冷酷氣勢。
耶律烈的視線緩緩地劃過耶律隆緒的臉龐,俊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唇角抿得很緊,而那雙深不可測的眼眸,仍然蘊藏著強大的力量,這些都不禁讓耶律隆緒有片刻的瑟縮。
從小,耶律烈就是他最怕也最敬重的人。他的騎射跟武功,幾乎全是耶律烈親自傳授他的,對于耶律烈,耶律隆緒是又恨又愛。
雖然感恩于耶律烈對他的栽培,但對于他把持朝政,隨著他年紀的增長,心里的意見是越來越大。
何況這次還是關于她,他的意志,不允許他改變。
耶律隆緒幽暗的黑眸,以最冰冷的眼光,瞪著耶律烈,眼里的寒意異乎尋常︰「薊州城是我先攻下的,她是薊州城的戰俘,應該屬于我!」
那日他剛剛攻下薊州城,就接到了他父皇耶律賢的命令,西夏國覬覦遼國屢屢勝利,似乎有蠢蠢欲動之勢,讓他即刻去攻打西夏邊陲,以達到震懾之意。
于是耶律隆緒連夜啟程。臨行之時,特別叮囑耶律烈要好好替他照顧薊州城之戰勝利後,他們俘虜的大宋女子——趙如煙。
她是他的!從一開始就是他的!
這個事實不容置疑,不容否認!
可是他轉戰去了西夏,耶律烈竟然搶走了他的女人,還要納為側妃?
耶律隆緒眼里盡是憤慨,尋常任何事,母後要他讓著耶律烈,少得罪他就算了,這次關系到他喜歡的女人,他不願意就這樣拱手相讓。
耶律烈原本冷淡疏離的表情,在那一剎那有了改變,他的黑眸深處,泛起細微的波瀾,誰也看不穿他眼神中流露的情緒究竟為何。
「太子殿下!」
暗潮洶涌的氛圍不知道究竟持續了多久,耶律烈突然開口,語音低沉,卻有著絕對的權威。
「如果你想要那個女人,等你登基親政了之後,再向本王開口!」
耶律烈的聲音平淡,語氣卻極致肯定,他轉頭對身後的士兵交代︰「立刻派人,將憶香送回北院王府。」
「是!」牧庫應道,帶兵接過耶律隆緒手下的馬車。
耶律隆緒臉色氣的絕青,他咬牙切齒的恨道︰「耶律烈,你等著,總有一天你會栽在本太子手上!」
趙如煙身子依然虛弱,被耶律烈的人帶回北院王府後,她就一直昏迷著。
大夫來給她看過幾回,都說她是長途跋涉,太過辛勞,引起舊傷復發,需要好好精心調養。
耶律烈命人給她用最好的藥,她拼命掙扎著想推開那些緊壓著她的重重黑暗,然而噩夢一遍又一遍的延續著,全都是羽陵族人慘死的一幕幕。
趙如煙的心,不斷地翻騰著、糾結著,不能自抑。
終于,她從噩夢中驚醒過來,眼前,從一片朦朧,到逐漸清楚。
旁邊有個男人的聲音響起,「你醒了?」
趙如煙神情有些麻木,側過頭,愣愣的看著牧庫,覺得喉頭干涸之時,他立即將茶杯遞到了她唇邊。
趙如煙喝得太急,發出一陣嗆咳,平復過後,環顧四周,嗓音沙啞干澀,驚訝的問道︰「這里是哪里?」
「北院王府!」牧庫淡淡的說。
趙如煙的心猛的一沉,神情變得淒涼黯淡︰「沒想到,還是逃不出這里。」
牧庫見她神情淒苦,難得的輕聲安慰︰「什麼都別想了,你身子還很虛弱,安心的在王府里住下,把身子養好,才是最要緊的!」
「牧將軍!」趙如煙突然喚他,臉色猶豫︰「能不能麻煩你一件事?」
「我知道,放心吧,阿雅已經安葬好了,等你身體好一點,我再懇請大王讓你去拜祭她。」牧庫早已猜中趙如煙的心思,他已經安排好了一切。
「謝謝你!」趙如煙由衷地說。
「牧庫大人,大王回來了!」管事的前來通報。
趙如煙連忙下床站了起來,撐著虛弱的身體,想要走出去。
牧庫大驚,連忙去扶她搖搖欲墜的身子︰「你干什麼?」
「我不要呆在這兒,我要出去!」趙如煙睜著澄澈的眼眸,害怕的說。
遼國的人都是魔鬼,一個個的都是屠殺人性命的儈子手,她不要跟魔鬼在一起。
耶律烈掀開門簾進來了,看見趙如煙跟他的手下拉拉扯扯的樣子,眼底頓時凝結成冰。
「牧庫,誰準你踫她的?」他陰沉著臉怒問。
牧庫惶恐,連忙松開扶著趙如煙的手︰「大王恕罪!」
趙如煙縴弱的身體,因沒有牧庫的攙扶,就這樣倒在了地上。
耶律烈看著她身上那件單薄的衣衫,臉色更加難看了,他質問她︰「你要去哪里?」
「不關你的事!」趙如煙冷冷的回避他,勉強支撐著自己站穩。
「你體質還太虛……」耶律烈的話剛開口,才發現自己的語氣是多麼的溫柔,他手里拿著一碗藥,嘆了口氣︰「要不是阿雅那賤奴將你劫走,你已經是本王的側妃了,本王怎麼可能不管你?」
趙如煙一听耶律烈稱呼阿雅為「賤奴」,心中頓時來了氣,她怒不可遏的瞪向他︰「我根本就不想嫁給你做什麼側妃,告訴你,不是阿雅帶走我的,是我自己逃走的,阿雅只不過是在路上恰好踫到我而已!」
「你說什麼?你敢再說一遍?」耶律烈眼眸一怔,薄唇抿得死緊,眸中迸射出冷厲的寒芒。
趙如煙眸光凜冽的對上他的眼,冷然道︰「要我再說一遍也是一樣的,根本就不是阿雅劫持了我,是我自己逃出王府的,我根本就不想嫁給你!」
「砰!」
耶律烈握緊手中的藥碗,然後冷笑一聲,青瓷的藥碗瞬間碎成無數的碎片,滾燙的湯藥順著他骨節分明的手流淌下來,濺落到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