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戰事歷經半年,最後以完勝告終,肖林等人都可算勞苦功高。
打了這麼大一個勝仗,自然應該論功行賞,如果沒有合適的獎勉,哪怕肖林等人不說什麼,也會寒了底下將士的心。
此刻雖然不是正式場合,但是張學良既然和大家溝通,代表的就是老帥的意思,只要不是太出格的要求,當場就可拍板定奪。
這番官場上的規矩大家都很清楚,因此張學良提起話頭之後,眾人一時都陷入了沉默。事關切身利益,不得不謹慎一些。
張學良目光緩緩掃過眾人,最後停在高維岳的臉上,溫言問道︰「子欽兄,參謀總處還有一個副總參謀長的位子,你願不願到中樞任職?」
高維岳一愣,猶豫片刻,終于緩緩地搖了搖頭。
副總參謀長叫著好听,但卻居于人下,怎比察哈爾都統一方封疆大吏。高維岳年紀漸老,已沒了仕途發展的野心,就守著察哈爾一畝三分地,日子過得率意隨心。
「好,既然這樣,子欽兄還是先留在察哈爾。」張學良眼中閃過一絲失望,又很快掩飾過去。
參謀總處楊宇霆一手遮天,他早想安插個親信進去,但夾袋中可用的人才不多,才一直拖延下來。本想著高維岳資歷較老,這回又立下大功,可以放在這個位置,無奈本人不願意,也無法強求。
甩開不快,張學良又微笑問道︰「山西戰事,第九軍傷亡如何?」
高維岳先看了一眼肖林,然後回答道︰「報告軍團長,我部戰前原有兵力三個師。共計三萬七千五百五十六人,現在。現在只剩下一萬八千一百二十人。」
四十五師在名義上屬于第九軍編制,但實際上自成系統,高維岳就沒把四十五師算上,這種局面還是張學良有意造成的,所以也不需要解釋。
從晉綏軍進攻察哈爾開始,高維岳的第九軍連番苦戰,損失最大,尤其是雁門關一戰,兩個師都被打殘,要不是最後晉綏軍戰線動搖。自行撤退。高維岳恐怕就要從軍長變成師長了。
「不容易,不容易呀!」
張學良點點頭,語氣深沉感慨︰「每一場勝利都是用將士們的鮮血換來的,山西一役,第九軍竟然傷亡過半。讓人心痛,讓人難過呀!」
高維岳騰地站了起來︰「請軍團長節哀!流血犧牲是軍人的天職,馬革裹尸,在所不辭。只要軍團長一聲令下,我第九軍還能再上戰場殺敵!」
「好,好!子欽兄果然是我三軍團的老黃忠,豪氣不讓少年!」
張學良哈哈大笑,又輕撫高維岳的胳膊說道︰「坐下,先坐下。子欽兄雖勇。疲兵卻不可上陣。大敵當前,我再給你一個師的編制,把部隊打造一番,你看怎麼樣?」
高維岳眼中閃過一絲喜色︰「多謝軍團長信任,我一定把第九軍打造成一支鐵軍!」
肖林在旁邊心中一動,加上四十五師。高維岳的第九軍本來就有四個師,再擴軍一個師,豈不成了一個小型的軍團?看來,四十五師要調離第九軍的編制了。
這件事有利有弊,四十五師獨自成軍,當然可以壯大實力,但張家口富得流油,肖林實在不願放棄。
他正在動著心思,張學良又向李天宏問道︰「天宏,第七師現在有多少人呀?」
「在冊一萬三千七百一十五人。」李天宏有些心虛。
「實員呢?不要打馬虎眼。」
李天宏抬眼看了看張學良,張學良臉上掛著和藹的微笑,看來不像要找麻煩的樣子,當下鼓起勇氣說道︰「實員一萬七千零十三人。」
第七師自從和肖林合作,連續打了幾個勝仗,收編了不少俘虜敗兵,部隊最多時膨脹到快三萬人,這都是人所盡知的秘密,唬也唬不過去,李天宏只好稍打了些埋伏,報出一個和實際相差不遠的數字。
看到李天宏實話實說,肖林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氣。
他太了解張學良的性格了,這位少帥是典型的性情中人,手下只要對他坦誠忠心,有些出格的錯誤他也會盡力回護,但如果瞞著他搞什麼小動作,一旦被發現,立刻就會被貼上奸邪小人的標簽,再也得不到信任。
李天宏超編養兵,張學良十之**早就知道這件事,但一直沒有捅破,反正第七師不是嫡系部隊,犯不著撕破臉皮。
旁觀者清,肖林在一旁看得明白,少帥既然捅破這層窗戶紙,就是要重用李天宏了。
還好,李天宏沒有犯糊涂。
「果然是虎父無犬子,天宏有兩下子。別人的部隊都是越打越少,第七師卻越打越多!」
張學良哈哈大笑,調侃,敲打,觀察著李天宏,李天宏不敢多說什麼,訕訕地在一旁賠笑。
「呵呵,天宏年少有為,英勇善戰,我當然要重用。」
張學良最近剛剛升任安**上將軍餃,在幾名心月復面前不免有些恣意,將李天宏揉搓一番後,笑眯眯地問道︰「天宏,要是給你個軍長來干,能不能挑起這個擔子?」
李天宏身子微微一震,愣在那里說不出話來,心里又喜又驚。喜的是,終于得到張家父子重用,提為一軍之長。驚的是,少帥要把自己調到哪個軍去,第七師這一萬多子弟兵怎麼辦?
張學良悠悠說道︰「閻錫山雖然被打敗了,南方還有馮玉祥、蔣中正、李宗仁,強敵環飼,危機重重,所以我們還要擴編整軍,以和敵人決一死戰……天宏,大帥有意以你的第七師為基礎組建一個軍,你看怎麼樣?」
听說第七師還在自己手下,李天宏終于放下心來,連忙表態︰「能得大帥賞識,李天宏一定誓死以報!」
「你手下將近兩萬人……」
張學良說到這里。李天宏連忙張口想解釋兩句,張學良擺擺手制止了他。臉上的神情很得意,好像掌控著一切秘密。他笑笑又接著說道︰「你再招些新兵,就可以編成兩個師,再從16軍調一個師,正好湊成一個軍,另外給你派個副軍長,如何?」
「可以,都听軍團長的安排。」調來一個師,再派來個副軍長,都是應有的平衡控制。可以接受的條件。
16軍是張學良的心月復嫡系。軍長齊恩銘,部隊裝備精良,訓練有素,從那里挖來一個師也不錯。要知道,這都是奉系的精銳老兵。十分難得,如果新兵太多,畢竟會影響部隊的戰斗力。
說定李天宏的安排,張學良把目光又轉向肖林。
「肖林兄,四十五師如何安排,你有什麼意見嗎?」張學良笑眯眯的,心情不錯。
「別的沒什麼,就是部隊有些疲勞,連續作戰半年多。需要休整一下。」肖林明知張學良在問什麼,卻有意回避,顧左右而言他。
眼看高維岳和李天宏收獲頗豐,肖林要說不動心,絕對不可能。不過眼下這情況就像買東西討價還價,誰後開價誰比較主動。
肖林強壓著心頭的火熱。故作淡定,張學良卻並非什麼老辣之輩,自己先忍不住了。
「可以休整,不過也是擴編後的休整,大帥已經點頭,四十五師擴編為軍。」
肖林大喜,連忙站起身來表忠心,喊口號︰
「報告軍團長,四十五師能取得一點成績,離不開大帥的英明領導,軍團長的正確決策,兄弟部隊的大力支持……眾人劃槳開大船,萬眾一心成大業。四十五師將以辛勤的血汗和犧牲,奪取對‘赤軍’(北伐軍)戰斗的勝利……」
一連串後世流行的套話順口而出,把張學良哄得眉開眼笑,李天宏暗自佩服。
張學良又勉勵一番,多少也敲打了肖林兩句,不過肖林注意到,和對李天宏的態度不同,張學良沒有提出往四十五師摻沙子。
難道說,四十五師原班人馬擴編為軍?從沒有過這個先例,肖林不敢奢望,又隱隱懷著幻想。
不過這個問題太敏感了,如果在這個場合下打听派不派副軍長什麼的,難免引起張學良的反感,四十五師難道是**王國?針插不進,水潑不進?
再說了,就算派來個副軍長,肖林也確信能把他吃得死死的,這種小事,回頭另找途徑打听就是。
「軍團長,我部擴編以後,駐地在哪里?」肖林得著機會,終于問出最關心的問題,他和李天宏的情況不同,張學良肯定會給他一塊地盤。
「綏遠,先駐扎在綏遠……不過,你的資歷不夠,綏遠督軍恐怕另有其人,你來做副督軍。」張學良微微有些歉意,以肖林的功勞,本來可以給個督軍干干,不過這個位置早有人盯上了,只好讓肖林受些委屈。
肖林心中樂開了花,臉上卻微微有些委屈,嘟囔著問道︰「副督軍?誰來當督軍呀?」
「還沒定,這件事我有些控制不住。」張學良面無表情。
張學良說得明白,綏遠督軍的人選不由他控制,也就是說,此人不屬于張學良派系。
肖林立時反應過來,朗聲說道︰「請軍團長放心,無論誰來做督軍,綏遠都只听軍團長的命令!」
見肖林一點就透,張學良滿意地點了點頭︰「你去了綏遠之後,要盡快剿滅魏益三的部隊,最起碼也把他逐出綏遠,奪回包頭。包頭的得失不止一城一地,還關系著陝甘後路,對打敗馮玉祥有重要意義。」
「軍團長,這是要對馮玉祥動手嗎?」剛得著升官的消息,李天宏有些興奮,恨不得立刻再立一場大功。
「不錯,南方蔣中正已然坐大,急切之間不易圖謀,必須先剪除他的羽翼。我軍方針已定,先打馮玉祥,再和‘赤軍’決戰!」張學良的表情異常嚴肅。
听說要和馮玉祥作戰,肖林和高維岳對視了一眼,沒有說話。
馮玉祥以陝甘為後方,主力蝟集于河南。兩個月前,楊虎城所部被直魯聯軍擊敗之後。馮玉祥調來了精銳嫡系部隊,孫連仲駐臨漳。鹿鐘麟駐濮縣,孫良誠駐渮澤,與直魯聯軍相持不下。
從豫北到魯西,馮玉祥的部隊正在和直魯聯軍作戰,糾纏不清,張學良既然提出要打馮玉祥,這一仗肯定迫在眉睫。
第九軍和四十五師連番作戰,肖林和高維岳都希望有一段休整時間,對此戰並不積極。
除此之外,肖林還有別的擔心。馮玉祥盤踞在河南。背後就是北伐軍的地盤。跑到黃河岸邊和馮玉祥打仗,一不小心就會和北伐軍踫上。
在這個時代的中國,北伐軍的戰斗力遠遠高于其他部隊,四十五師雖然不弱,但未必是他們的對手。
想個什麼辦法。才能避開這一仗呢?
幾人漸漸越聊越遠,從軍事扯到政治,又從政治聊到了經濟,最後轉回了私生活。
「軍團長,您的氣色不好,是不是有什麼煩心事?」高維岳打量著張學良,雖然談笑風生,但眼角隱隱有幾道血絲,笑容中帶著一絲憔悴。
「哎。國家維艱,老帥操勞,學良身為人子,不能為父分憂,有愧于心呀!」
張學良最近不太順心,趙四小姐、傅作義、土肥原。一個比一個麻煩,各種壓力之下,老帥也一天天見老……
張學良公子哥本色,頭一件煩心事就是女人,但讓老帥張作霖作難的,卻是昔日的盟友——日本人。
張作霖和日本的關系復雜,既有相互利用,又有矛盾斗爭,在經過最初兩年的蜜月期之後,從郭松齡反奉開始,張作霖漸漸和日本人貌合神離。
這兩年間,張作霖有意擺月兌對日本的依賴,在軍事、政治和經濟文化領域,都做出了政策上的調整,更多地尋求與西方列強的合作,試圖以西夷制東夷。
在張學良的運作下,經華遠公司從中撮合,蘇、德、英、美等列強都與奉系建立了貿易合作關系,奉天兵工廠內金發碧眼的外籍技師多達1516人,大炮、坦克、飛機等等先進裝備不再是清一色的「東洋造」。
就在剛剛過去的1927年,日本政府還發生了一件大事,在後世臭名卓著的田中義一出任日本首相,並主持召開了著名的「東方會議」,參加人員來自于陸軍、海軍、外務省、參謀本部、關東軍、以及駐華使領館人員。
在這次會議上,日本再次調整了對華政策,變得更加強硬,更加急迫。有關東北問題,日本各方得出以下結論︰
滿蒙實行分離,與中國本土區別對待,也就是推行「滿蒙分離」;對張作霖采取強硬措施,逼其迅速解決「滿蒙懸案」;如果張作霖滿足日本的要求,支持他;如果張作霖不听話,日本「應決心不失時機地作出適當的措施」。
這些內容最後都寫進會議文件——《基于對華根本方針的當前政策綱領》。會後,田中將會議精神寫成奏折,上報天皇,提出︰「惟欲征服世界,必先征服支那,如欲征服支那,必先征服滿蒙……」,這就是所謂《田中奏折》。
在日本國內,對中國政策一直存在著兩派不同意見,溫和派主張采取和平的手段佔領東北,即通過獲取在中國的商租權、雜居權、鐵路修築權等蠶食東北,通過不流血的非軍事手段,將東北從中國分離出去。
而日本軍方卻主張直接武裝佔領,並不惜發動戰爭。在東方會議上,武力派的意見成功取得了內閣的支持。
東方會議之後,田中內閣派出駐奉總領事吉田茂、駐華公使芳澤謙吉、滿鐵社長山本條太郎等人,向張作霖提出「新五路」計劃。
這五條鐵路是日本的「戰略鐵路」,向北運兵可與蘇聯開戰,向南戰略物資源源不斷,向東可與朝鮮鐵路相接,一旦修成,東北完全被日本人所控制。
張作霖老謀深算,豈會輕易答應修築「新五路」,當下又拿出東北大忽悠的精神,對日本人虛與委蛇。
但日本人吃過虧後也學乖了,緊盯不放,百般威逼,張作霖無奈之下,只好在《滿蒙新五路協議》上簽了字。
簽字之日,53歲的張作霖「蹣跚踉蹌」,「一夜之間,憔悴萬分」。
這件事後不久,日本駐華公使芳澤謙吉又找上門來,向張作霖遞交了一份《滿蒙備忘錄》,共計十條內容,除了‘新五路’協議之外,又提出允許日本駐兵滿蒙,以及將南滿租借地割讓給日本等要求。芳澤言語之間非常霸道,「答應也得答應,不答應也得答應」,把張作霖氣得七竅生煙,當場大罵︰「他媽了巴子,越是人家危急的時候,日本人越是掐著脖子要好處。」
張作霖一改往日的油滑,以孤注一擲的強硬姿態發表面聲明,拒絕在《滿蒙備忘錄》上簽字,並宣稱要與北伐軍決一死戰,誓不退出關外。(日本為了保護在東北的利益,威逼張作霖退回東北,暫避北伐軍鋒芒)
自此,日本人與張作霖公開決裂,停止一切援助支持,還咄咄逼人,趁火打劫,大肆向奉天調動部隊,關東軍的司令部也從旅順遷到奉天。
少了日本這個強大的後台,南方北伐軍又聲勢浩大,再加上連年征戰,東北的經濟也走到了崩潰邊緣……張作霖漸漸無力控制局面,奉系這條大船將駛向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