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國仙霞派,縈峰大殿。
明殿之上,晴兒還是那身白綴橙染的裙裳。一支釵朵束頭,長發自髻直垂肩背。縴巧的臉蛋,柔潤的下巴,唇角永遠揚著微笑。眉眼是靈秀的,還有那眸子中的溫柔,一直不曾變過。又是八年,今芳二十有六。婉約、動人,稚氣已月兌。左手中是仙霞派三代掌門相傳的鳳雲寶劍,劍鞘上的鸞鳳雕琢的張舞如生,卻掩不住歲月滄桑的痕跡。
身資,笑意,是大方灑月兌的氣質。
這個女子,正是仙霞派現任掌門人,凌雲師太最得意的親傳弟子。
殿堂居中坐著凌雲師太,兩旁是各堂的堂主及執事。陽光灌入門扉,鋪灑在晴兒身上,光彩奕奕。所有人的目光投注在她身上,各自揣度這個被內定為下任仙霞派掌門人的年輕女子。
凌雲師太見她便是喜歡,此時依然帶著淺淺的笑意,問道︰「晴兒,你幾個師妹都來了麼?」
「回師傅,玉芬師妹去喚她們了,馬上就來。」晴兒微微頷首,恭敬回道。
須臾,幾名女弟子相繼進殿。凌雲師太泰然而道︰「如今發現妖類悸動已有月余,更有說是魔界又起動靜,在背後作祟。這些你們應該都知道了,所以在和你們師叔商量之後,決定和其他幾大派聯系一下,互通消息,商量對策。八年前的那場大禍斷不能重演。你們幾個出去跑一趟吧。」
「是!」幾名弟子朗聲應道。
師太接著道︰「玉芬,天厄寺那邊你去,普字輩的大師你基本都認得。如霜、如雪兩個丫頭,昆侖派和西涼宗你倆跑一趟吧。路遠,準你倆晚回來幾天,可不許到處去玩!譚晶,你去太清派。」
「是!」幾人應聲。師太又道︰「晴兒,蜀山那里你去吧。」
「是。」晴兒應了,又問︰「只聯系這幾大派麼?其他的門派呢?」
師太道︰「你師叔已經讓清淑、唐紅,她們幾個去了,你直去蜀山便可。何況,倘若真是各地皆有動靜,這幾大派必也會和周圍的門派互通消息的。」
安排已畢,師姐妹幾人出了大殿。相互道別之後,紛紛御上空中,望幾個方向去了。
晴兒望著幾個師妹相繼離去,自己卻還並未動身。抬起頭,陽光明媚,讓她眯起了眼楮。
這次出去,會遇到他嗎?
四年前去了酒門,那里卻是空無一人。
他,不知會在哪里……
八年間,多少次思量,如今又再提。
只是,依然難窺終果。
須臾,晴兒輕抿朱唇,轉做酸甜參半的笑意。終于,她一步御上了空中,化做一道橙芒奔北天而去。
※※※
翌日,蜀中。
深山幽然,空谷蘭香。群峰之上,氣霧凝繞山。雲海自在卷舒,掩映峻巒青谷。翠峻起伏百里,連綿不絕,其間茂林密藤,習習有風,沙沙碎響。山澗清泉汩汩,谷底流溪潺潺,又聞鳥鳴蟲吟,織繪成音籟。端是秀色如畫,清雅絕倫。
這群山之中,最巍其峰,便是蜀山劍派之所在。數百年來,敬為仙地,人跡罕至。
極遠眺去,遙見一人端坐雲頭,以為仙人,卻正是那八年前的段天風,如今正值青壯之年,世人稱其為酒神。他長發及腰,一根草繩束頭,低扎在腦後。簡衣短衫,果著雙臂,再看腰間,確是還懸著一方石制酒壺。此壺不大,巴掌有余大小,長方成矩,抹邊成圓,木塞子錐在壺口。喚曰︰「瓊眼壺」。
說起這瓊眼壺,倒還有番來歷。瓊眼,原本乃是一深山中的泉眼,但此泉涌出的並非甘泉,而是清酒。酒神本好酒,早年在神州四處游歷,偶遇此泉,大是歡喜,遂以石砌壺,並用仙術將泉眼一角移封至壺內,至此,壺中清酒,取之不竭。
山風卷著鶴鳴吹動浮雲,雲中起了一聲輕嘆︰「哎……」酒神模出腰間酒壺,拔開塞子,咕咚咕咚的喝了起來。飲罷,抹了下嘴,一聲嘖贊。
酒壺掛在手上,輕輕搖擺晃動,酒神顯得百無聊賴。他微微抬頭,向遠出凝望,回想著過往。這許多年來,自己獨自一人,已是游遍了神州各地。而如今,自己的路,又是在何方呢?
正想間,他忽感下邊傳來一股勁猛的厲氣!酒神心中驚詫,忙俯身探看,正見數只多臂有角,絕非善相的怪物在林中游走奔竄。酒神微微皺了下眉,心中不解道︰「怪了,蜀山聖地,這幾個小東西如何敢來?而不管是看上去,還是那股厲氣,都絕非是妖類……難道是魔界的厲物?!」。酒神越思越焦,莫非這八年之後,魔界已經重整旗鼓,又欲卷土重來?
收起了酒壺,剛欲追上去一探究竟,卻聞身後「呼——」的一聲破空響動,酒神急忙回頭,大聲喝問︰「誰?!」。
只見一女子急急御空經過,似絲毫也沒注意到自己這里。酒神瞧見此女,面上立刻露出驚色,睜大雙眼直直望了過去。當下猶疑不定,也似亂麻滾心,這滋味,可曾嘗過幾回?
遠處的女子身著白綴橙染的裙裳,一支釵朵束頭,手持鳳雲寶劍,正是晴兒!晴兒雖在急行,但心思卻在九霄雲外。當下聞有人聲,這才回過神來,在空中駐了腳。她轉過頭來,詫異的望向這邊,有風吹過,絲發拂了她的面,楚楚動人。
酒神的眼角突然抽搐了下,這身橙染的裙裳和這溫柔的神韻臉龐,竟是如此熟悉!
晴兒也是驚詫顏色,微微張著玉口,似有些不太相信自己的眼楮。
酒神慢慢靠了過去,雖是滿眼的辛酸,卻依然微笑著道︰「晴兒……真的是你……」
晴兒呆呆的望著酒神,心中的激喜難于言表。只是,莫明的失落卻竟陡然而起。
就在前一秒,還一心只盼著能見他。如今終于見到了,卻不知該以何言相對。太久的把目光和念相投注在那一秒,那一刻,自然也就模糊了那以後。當這一刻終于到臨,本以為一切都會變的清晰明朗,卻不料更加讓人惘然與迷離了。
我與他,可曾也有那一秒的清晰?
沒有。
如果說清晰,只有那多年的愁緒還在心底。
唯願,曲未終,人未散。
晴兒轉露了笑容,輕聲道︰「你……還好麼?……沒想到會在這里遇到你……我去過酒門的……」
酒神搖頭澀笑,道︰「酒門,我也多時未去了。只是每逢年間,會去清掃一下。這些年,我一直在外游歷。累的時候,就會待在蜀山,和逍遙在一起。」
晴兒只是點了點頭,目光顫動閃爍。眼中雖是笑意,眉卻顰著,她望著酒神的眼神,很心疼。
八年前他孤苦魔界,為何自己卻終沒有留下來陪他呢?
酒神見她不語,又問︰「對了,見你如此著急,是要去蜀山?」。
晴兒回過神來,點了點頭,道︰「近來有妖魔在南地紛起,恐有大事發生。所以師傅遣我前去通知蜀山掌門,勢必將大患止于萌芽狀態。剛才到現在也有的厲氣忽現,你沒感覺到嗎?剛才我還一直憂心著那股厲氣,你若不出聲,我都差點看不到你……」。
酒神想起剛才瞧見的厲物,更是憂心。他微微點頭,鎖眉思索。
晴兒心知事不容拖,頗為不舍的道︰「好了,我要趕緊去找逍遙了。我們……後會有期……」。
酒神聞听,猛然抬頭攔道︰「別,等等!我與你一同去!如此時候我怎能視若無睹?我也正想去找逍遙呢。而且……咱倆真的好久沒見了……」
晴兒的雙眸彎了腰,笑靨如卉,她點了點頭,道︰「好……我們走吧。」
曲要續了麼?
※※※
二人在空中前行,風獵獵,呼嘯于耳,彼此卻無聲。若是曲未終,何愁日後會無歌?
晴兒行的較快,而酒神則有心留意著那搓魔物,所以一直俯視著地面,跟在了晴兒身後。
「不要!——不要過來!——」突然,一名女子的驚恐呼聲自下面的林中傳來!酒神、晴兒眼中閃驚,對望了一眼,立刻停來。
晴兒側耳尋聲,慎道︰「听到了麼,有人呼救!」。
「嗯,剛才遇你來之前,我就看到了一群魔物。怕是此時有人遇了不測。」酒神道。
「你怎麼不早說?」晴兒急道︰「趕緊下去看看吧,救人要緊!」。
酒神點頭,面上肅然,當即一個翻身俯沖了下去。晴兒隨其後,緊緊跟來。
林中,草木森森,原本的幽靜化作詭異。晴兒四下張望,希望覓得難者的蹤跡。酒神則是低頭閉目,已靈感之。「在那里!」酒神突然睜開雙目,急轉身面向了側後方,只道了聲︰「來!」便直接沖了過去。
晴兒緊隨其後,左右巡視之後,機警的道︰「酒哥,會不會有詐?為何這一路未見任何魔物?」。
酒神環視了下四周,並未停下,他道︰「其實那幾個魔物並不厲害,肯定抵不住蜀山弟子的奮力一擊,所以當時我就沒太放在心上,而且也不曾料到這蜀山腳下居然還會有人。只是擔心,畢竟那是魔界凶物,這背後很可能另有陰謀。現在也顧不得這麼許多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吧。有我在你放心。」
晴兒顰眉嗔道︰「我又不是怕……」
※※※
幽林深處,一白衣女子被數個猙獰的魔物團團圍住,而身後則是山壁,已無退路。女子驚恐的望著眼前的魔物,淚眼婆娑,單薄的身體靠著山壁,瑟瑟發抖。
魔界厲物哪里會有憐憫之心?此時一頭三犄多臂獨眼,血口于胸的魔物,則更是向女子進一步逼近。
「不要……不要!不要過來!——」女子絕望聲喊。
正值危機之時,酒神、晴兒已是急急趕到,只听酒神大喝一聲︰「孽障!休要傷人!」。
聞此聲喝,魔界厲物紛紛低吼著轉回身來,開始騷動。一雙雙獰目魔眼死盯著二人,吼嘯聲聲。
「吼——」一頭魔物突然咆哮著蹬地而起,那數條尖利肢臂在空中張舞,直向酒神狠撲了過來!
酒神冷哼一聲,並無絲毫躲閃之意,右掌中的金光在瞬間盛起,揮起掌便向那魔物迎過了去!只听「 ——」的一聲轟響,勁猛的掌力當即將此魔物震的粉身碎骨,殘肢橫飛,散落了一地。
「錚——」鳳雲寶劍出了鞘,晴兒自眾魔物當中飛快略過,直奔接近白衣女子的那頭猙獰魔物而去。這魔物見有人來,嘶吼一聲,當下齊揮數臂,迎向了晴兒!晴兒腳尖輕點,縱身躍過,身資在空中騰挪,轉眼已至魔物背後。聞听一聲嬌喝︰「哈!」一道橙光盛漲而起,直直劃下!那魔物當即被劈成了兩截!
此舉確是激怒了所有的魔物,原本的低吼盡皆變做咆哮!其中一頭率先撲了上來,另幾個也是一並跟著撲涌上前,朝晴兒和白衣女子掩去!凶險之時,酒神身影閃動,直接擋在了二人面前。他雙掌合十,雙目爍光,口中念道︰「酒化乾坤!魔物散盡!」,隨此聲斷喝,猛然揮起盛著金光的右掌,擊向了地面!
「轟——」一聲巨響!霎時間,地動山搖狂風呼嘯,走石飛沙風卷葉飄!無形的力量撕扯著猙獰的魔物!那狂風之中傳出聲聲哀號,卻是卷的更厲,直把所有魔物都撕卷了成碎片!這股氣勢才緩緩退去。魔界厲物皆已神形俱滅,散落了一地的殘肢,一個活的也未剩下。
見大勢已去,晴兒放下心來,立刻俯,關心的詢問白衣女子︰「姑娘,你沒事吧?」
「我沒事……謝……謝謝二位英雄搭救,小女子感激不盡……」白衣女子眼角有淚,抬手拭了下,輕聲道謝。晴兒剛想開口安慰,遠處林中卻突然又傳來了狂妄笑聲︰「哈哈哈哈!——」
而聞見此聲,白衣女子的臉色再次大變,慌恐的縮向晴兒身後。
一股強烈的魔族厲氣彌漫開來!酒神和晴兒心知,此事果然絕非如此簡單。
「出來吧!剛才就有察覺到你了!」酒神大聲喝道。
晴兒也急忙持劍在手,站起身探看。不忘安撫身後的白衣女子,道︰「姑娘莫怕,我們會保護你的。」
密林深處徐徐走出一人,此人一身紅襯暗甲,背後一刀一劍。身材結實魁梧,厲氣裹身,一看便知絕非簡單角色。此人面有微笑,起聲贊道︰「閣下就是酒神吧,今日得見閣手,果然非凡!」。
酒神微微皺眉,警覺謹慎,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問道︰「何方神聖?」
那人卻並無絲毫隱瞞之意,直道︰「魔界將軍,浩雲。」
「浩雲?……」酒神听此名字,眼角微微**了下,卻又肯定的回答道︰「沒听過。」
魔將听了此言,並未有怒,卻是疑惑,又問︰「當真……沒听過?」。
酒神搖頭,斷然道︰「沒有。」
魔將笑意不減,道︰「正常,兩界來往不多。你整天酗酒混日,哪會曉得什麼?」。
酒神面有不屑,道︰「你這無名鼠輩,還敢口出狂言羞辱酒某,想你也不是來吵架的,要打就快些!」
浩雲確是咧開了嘴角,露出陰冷獰笑。
酒神冷冷盯著魔將浩雲,小聲對晴兒道︰「晴兒,你帶這姑娘先去蜀山。這人並非等閑之輩,我倆交起手來,只恐波及了這姑娘。你趕緊走吧,這里交給我了。」
「這……你一個人?」晴兒極是擔心的道。
「沒事,連他也收拾不了,怎對的起自己這名號?你快些走吧。」酒神語中催促。
「可是……」晴兒終是放心不下,依然猶豫不決。
「走!蜀山等我就行了。早些找到逍遙,看來此事不容再拖了……」
「好……那你自己小心……」晴兒雖極是不想走,但畢竟顧及白衣女子,只得答應。
「嗯。」酒神點頭,又看了一眼晴兒和白衣女子,目光再次落回到浩雲身上。
「姑娘,我帶你走。」白衣女子剛欲說什麼,卻已經被晴兒一把圈住,縱上了山壁,急急離開了。
魔將浩雲此時微笑著問道︰「天風,你裝不認識我吧。」
「你知我原名?……」酒神沉默了下,思慮過後,驚疑道︰「莫非你真的就是……」。
「你不覺得剛才那位姑娘也有些面熟嗎?」浩雲繼續說道。
酒神眉頭鎖的更緊,嚴肅問道︰「你所來為何?」
浩雲強笑了下,道︰「知道還問?」。
酒神則道︰「你不說我如何會知道?」。
浩雲有些惱怒,大聲道︰「那我來滅蜀山!你又能如何?」
「你休想。」酒神的言語淡然,卻已握緊了拳頭。
「你擋的了我嗎?」浩雲冷笑問道。
「入了魔界,你就能勝我嗎?」酒神反問。
「哈哈哈,好!好極了!」浩雲語中興奮,言罷,從背後抽出的兵器,左劍右刀,道︰「你不選件趁手的兵器?這兩把隨你挑!」
「酒某從不濫造殺孽,神州上闖的名號,從沒用過刀!你請吧!」說罷,酒神已是拉開了架勢。
「好!那就來吧!」話音剛落,浩雲就以風馳電掣之速攻向了酒神。喘息間,刀已臨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