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山情殤 第十一卷 第七章 臘梅

作者 ︰ 墨顏

月余之後,酒門。

牆邊的臘梅讓這里染了生機。這潤澤透明的小瓣細蕊,竟是生的如此冰清玉潔的韻致。枝朵那邊,酒神站在院中,正出神的凝望著這片琥珀黃。眼中,也漸漸溫柔了。

青霜在他身後,眼望著朵朵臘梅,淡淡問道︰「大哥,多久沒來了?」

酒神的思緒被打斷,微微眯了下眼,不知是喜是悲,他輕輕的道︰「一年了……我都是每年的這個時候來。這梅花也是年年此時開,就像是為了迎接我一樣……只不過,今年開的似乎比往年更好……」

青霜感慨的道︰「若我能如它一半堅韌,恐怕也不至于落的如此吧……」

「呵呵,它若有你一半的牽掛,怕是也活不至此吧……」酒神半開玩笑的道。

青霜心中猛涼!莫非,人需要了卻牽絆,才能如這梅花開的盛凌麼?

剛才,他還覺得這花開的很美,很暖。此時,他卻又覺得這片清艷竟是如此孤寂。

只是那點點細蕊晶瓣,依舊在枝條上隨風輕擺。從不曾變過。

那是什麼變了呢?

人從夢中醒來,心也搖晃了下。青霜深深吸了口氣,忽然想起了雲雲。大概她也是一朵孤寂而清艷的花吧。青霜終于還是微笑著道︰「這花不是每年都等著大哥來麼?你這麼說,就不怕它傷心?」

「呵呵,它就不怕我傷心?」酒神輕笑搖頭,確是苦澀。

青霜愣了下,又窒了下,這難以揣摩的感情在理解之後,他才感嘆道︰「這花開了許多年了吧……」

「是啊,十幾年了。當初我在酒門管廚房,當然也管它。這八、九年沒問過它,不想它卻依然開的這麼好。呵呵……」酒神微笑著,說到這卻低了下頭。那過往,有些不堪回首。所有幸福的片段,也都會被最後的死別撕碎。這些年,淡了,不經常去想了。只是每次回來看到這梅花,又怎能不想起什麼?

有些時候,人活的太累,總是逃避的想活在回憶里。但是酒神不行,青霜也不行。

青霜不想回憶過去。因為想起什麼,總是太痛。但是如今又該如何呢?近些日子,迷茫困惑著青霜,若不是還有酒神經常說說話,還真不知道自己將會是個什麼模樣。

「來,幫我打掃打掃吧,別愣著了。」酒神的聲音喚醒了青霜,青霜轉身,見酒神走進了柴房。

一番打掃之後,一個時辰已經過去了。青霜從井里打了一桶水,「咕咚咕咚」的喝了一瓢。這井水,卻不如天涼。酒神站在院中,面上有笑,雙手卡在腰間,環顧著四周。青霜喚道︰「大哥,洗把手吧。」

「好!」酒神爽朗應聲,轉身走到了井邊,一邊舀水,一邊問道︰「你想去哪轉轉麼?我陪你去。」

「我?」青霜愣了下,苦笑搖頭,道︰「算了,我沒地方去的……」

「呵呵,不去看看那姐倆麼?」酒神道。

「不了,我哪有臉見她們……」青霜默默的道。

酒神站直了身子,甩了甩未干的手,道︰「前些日子你還問我,為什麼好象變的冷淡,心狠了。我覺得我沒變過啊。不過,現在我倒是覺得你夠狠心的。」

「這不一樣的……」青霜面上苦澀,微微側了下臉。他似不願再提,不願再想,開口轉了話題,問道︰「對了,為何堂中不見大哥師傅、師兄的靈位?我本想祭拜一下呢。」

「哎——我一年才來一次,立了靈位,日久蒙塵,豈不是更對不起他們。」酒神嘆道。

「那……他們葬在何處?不如我們……」

「魔界。」酒神只說了這兩個字,語氣平淡,只是面上微微悲苦。

「這……」青霜一怔。

「哎……」酒神輕嘆了聲,道︰「那次你沒去,所以不太了解情況。死的人太多了,根本不可能都帶回來安葬。所以當時各派的長輩就決定深挖掩埋,既然不能都回來,那就一位也不帶回來,算是他們在那邊也有個照應吧……也罷!師傅、師兄全在那了,我也安心的多……」

青霜默默點頭,不知言語。

酒神突然笑了下,道︰「走吧,找地方喝兩杯再回去。」

「哪有錢?」青霜愣了下。

「呵呵。」酒神有笑,道︰「我以前是管廚房的,所以師傅把錢放在哪里我是知道的。我每年回來只拿一點。明年來,一樣夠酒錢。只是,逍遙不在,想吃好的就難了……」

青霜望著酒神輕笑。酒神揮了下手,墊步御上空中。青霜騰起身跟上,卻忍不住又回頭望了一眼那片琥珀黃。有風,似有一朵剝落。青霜的心疼了一下,轉回頭逐酒神而去。

※※※

夜家村。

「微微,院子里多冷。梅花不是每年都開麼,有什麼好看的,你都看這麼久了。一會兒就吃飯了,趕緊來啊。」夜峰的娘子一邊打水,一邊對站在一片櫻紅前發呆的夜思叮囑道。

「嗯。」夜思輕聲應,沒有回頭,也沒有點頭。目光,依然不願離開那櫻紅的花朵。

春未至,花就開了麼?只是,他會來麼?

呵呵,我好傻。明明知道他不會來……

該吃飯了,走吧……

可為什麼轉個身,也這麼難?

是我想等到轉身的時候就能見到他?還是我害怕轉身後卻空無一人呢?……

「微微——吃飯了,快來——」嫂子在後院的門邊喚道。

冷夜。

月,讓這片櫻紅清冷。夜思趴在窗台上靜靜的望著,許久。

冬夜的風,如刀。割了一朵梅。

淚,從夜思的臉龐滑落。

忽閃著月光。

月華如霜,冷風中隱有一聲輕問︰「你到底在哪里……」

※※※

「夜少俠,您不必來了。小姐去年就不住在府上了……真的,我不騙您。您還是趕緊走吧,不然回頭老爺看見了,我也要受責罰了……」深宅大院的後門外,一個丫鬟模樣的女子為難的催促道。

對面的青年二十一、二年紀,中等身材,直眉柳眼,面相倒有幾分秀氣。素衣長靴,灰色斗篷披裹著上半身,身染風塵,似遠來至此。此時他皺了下眉,不甘的又輕聲求道︰「這位姐姐,夜戀自知身份卑微,也無意再糾纏,前年冬至,已和抑兒把話都說清楚了。如今我雲游自此,只是想看看她,問問她過的好不好。別無他意,說兩句話就走。」

「可是小姐真的不在府上了……真的……」丫鬟為難的說著,還回頭朝里面望了一眼。

「那……能告訴我她現在何處嗎?」青年輕聲求問。

「這……」丫鬟很是為難,她想了想,道︰「夜公子,奴婢沒有讀過書,也不懂得什麼大道理。只是奴婢知道,你們這一見,只怕心里更苦。上次你走之後,小姐哭了好多天,整日郁郁寡歡,所以我們老爺後來就把她送到親戚家里去了,讓她換換環境,或許心情能好一些。如今,你們見不到,大概緣分真的盡了吧。前月還听老爺說,小姐現在很好。夜公子,你就放心吧……」

沉默了下,青年默默點頭,道︰「好……麻煩姐姐了。夜戀告辭,多有打擾……」言罷,抱拳行禮。

丫鬟心中不忍,還是道︰「要不……如果我見到小姐,我會告訴她,你來過……」

「不……不必了……」夜戀擺了擺手,蕭瑟道︰「正如姐姐方才所講,她還是忘了我最好……」

丫鬟面有憐惜,沒有再說什麼。深幽寧靜的後巷,灰色的斗篷在緩緩前行。

門輕響,弱弱的一聲,並沒有打擾這里的寧靜。

※※※

北魏京城,是夜。

童老和化王站在背光之處,大院對面的窗中,有燈燭閃爍。童老道︰「化王將軍,那屋中人就是這朝廷的重臣,姓張名袞。上次魏燕一戰,魏皇帝就是听了他的建議而勝。該怎麼做,將軍有數了吧?」

化王微微一笑,道︰「童大人稍候,我去與他聊上兩句就來。」

童老輕輕點頭,化王走向前去的身影漸漸模糊。忽刮起一陣大風,將門吹開,嘩啦聲響。長史張袞在桌前一驚,起身過來關門。風止一陣,立刻停了。

次日,京城早朝。

「有本早奏!無本退朝!」

「微臣有本啟奏!」張袞出列拜奏。

「愛卿平身,準奏。」道武帝泰然而道。

張袞奏曰︰「啟奏陛下,臣斗膽進言。春已至,萬物待蘇。去年我朝大破北燕,但依然未動其根本。常言道︰打鐵需趁熱。萬不能給其養精蓄銳的機會。眾所周知,燕國一日不平,對我朝乃是心月復大患。今朝已非昔彼,我朝軍力明顯強過燕國,不如趁此時,舉重兵出都關,直取定州,則天下定矣!」

聞此,群臣紛紛私語。

道武帝有些詫異,但心知此言有理,道︰「去年十一月方休,如今又戰,只怕太快了吧?」

「陛下!」張袞又奏︰「我張袞一介儒生,絕非好戰,所以去年才獻計陛下,先西渡黃河,退兵千里以避鋒芒,後攻驕兵于後。而如今,形式大變,于我們有利!兵貴神速,機不可失啊!」

「嗯。上一役的最後取勝,愛卿確是功不可沒,不過此回麼……」道武帝猶豫了下,問道︰「各位愛卿以為如何?」

建威大將軍張文顏出列奏曰︰「陛下!臣以為不可操之過急。如今不少兵將重傷未愈!臣死不死,不打緊。但是軍士勞頓,久戰疲心,此時就復上沙場,只怕難有佳績,死傷更重!所以,臣以為,不如等上幾個月,修養一下,然後出兵不遲。」

張袞看看張文顏,道︰「久聞張將軍愛兵如子,讓人景仰。」

「客氣!」張文顏一拱手,但面上的表情卻絕非是客氣。

「但……」張袞又道︰「張將軍既是武將,又怎會不知當戰則戰,兵貴神速的道理呢?」。

「你跟我說這個?你會打仗?」張文顏道︰「兵貴神速乃是奇襲,重兵出都關,直取定州,如何奇襲?你到我軍營里去看看,你就知道當戰不當戰了。你我都姓張,我不想跟你……」

「好了!」道武帝放大聲音喝止。下面兩人皆是功臣,道武帝也並未直接斥責。

張袞面帝而跪,道︰「陛下!或許臣舉詞不當,但這是時局問題!臣以為不可錯過!」

「你起來吧,寡人知你心意。」道武帝抬了下手,又看著群臣道︰「誰還有看法?都出來說說。」

尚書令襄成賢出列奏道︰「陛下,臣以為,最佳時機還未到。」

「哦?」道武帝疑了聲,忙問︰「那尚書令以為何時才是最佳的時機?」

襄成賢道︰「如今燕主慕容垂年邁多病,垂垂老矣,只怕時日無多。而現在的燕國太子慕容寶,絕無帝王之相。臣以為,不如先讓我們的將士修養一下,待慕容垂歸命之日,就是我們發兵之時。」

「不錯!」,「正是!」群臣紛紛附和。

張袞又道︰「可是,誰人能曉得慕容垂哪日命歸呢?」

襄成賢道︰「長史大人稍安勿躁,上一役燕國國力大損,我們若幾個月就能恢復,只怕他們則需要幾年。既如此,又何必急于一時呢?待將士們養足了精神,即便慕容垂沒死,他也問不了軍國的事了。」

「尚書令所言極是!讓將士們修養幾個月,臣願為先鋒,領兵直取定州!」張文顏大聲道。

道武帝看看襄成賢,滿意微笑,緩緩點頭。張袞重新歸入列中,不再言語。

殿上一角,童老與化王隱了身型。化王此時邪笑了下,道︰「我化王要那燕主三更死,冥王也不會留他到五更!你說是吧?童大人?」

童老則是輕笑道︰「不急,如此最好。我們需要的是數量,養他們幾個月也是好事。」

「嗯!不錯。」化王道︰「時候到了,童大人告訴我一聲就行。」

童老點了點頭,沒再說什麼。

※※※

不知名的地方。

那銀灰色的瞳孔溫和寧靜,銀發者望著酒神猶豫了下,還是道︰「有件事,我想應該告訴你。」

「哦?」酒神疑了聲,又問︰「何事?」

銀發者問道︰「這些日子,你可感覺自己心中有何變化?」

酒神很是詫異,思索之後,道︰「沒有吧。只是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又該做些什麼,也不知道要如何去做……大概我真的是愚鈍,不要說看到您說的真相,就連什麼是真相,也更加不解了……」

銀發者微微眯了下眼,道︰「其實在你的魔血咒發作之後,我是用另一個上古之咒將其化解的。但是這對你心里會造成什麼影響,我也不清楚。我施的另一個咒,可能會永遠印在你心里……」

酒神很是愕然,微微張開了嘴,他突然想起了什麼,問道︰「那青霜呢?」

「他沒有,我只是治好了他的外傷,內力也是他自己慢慢恢復的。」銀發者道︰「但他自己心中的迷惑和糾葛,也只能他自己去解開了,我是幫不了他的。」

酒神點點頭,還是抱著一絲希望問道︰「那……我這個咒能解麼?」

「能。」銀發者肯定的點了點頭。

「怎麼解?」酒神急忙問道。

「心疾則需心來醫。或許是找到你的心中所需,或許因此你也不再迷茫。這個我也並不十分清楚,我早就說過了,我不是萬能的。」銀發者停了一下,突然不知道從哪模出一小壺酒來,他轉了表情,微笑著道︰「來,喝點酒吧。你不是喜歡喝麼?或許喝點兒,心里會好受些。」

酒神直直的望著那雙銀灰色的瞳孔,第一次對酒完全失去了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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