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暮。
鳳銘眼見前面一座大城卻不想落下去,心中只道快些尋至青霜以往對自己說過的地方。空中的他猶豫不決,盤算過後,心知今晚亦是到不了,終于一個翻身落了下去。
步入城中,鳳銘卻又是起了玩心,面上露出喜色,在街道中動尋西看,似想尋找什麼樂子。行兩條街,鳳銘終于耐不住月復中打鼓,轉頭瞧見一家酒館,當即去祭五髒廟了。
雙鞭靠在了桌邊,小二上前招呼︰「這位客官,您用點什麼?」
「隨便來兩、三碟小菜,有葷有素就行。多來幾塊餅,或幾個饃!」
「好。天還冷,要不再給您燙兩壺酒?」
「不用燙!來一壺便可!」
「好的,馬上來。」小二點頭去了。鳳銘朝他拱手示禮,又喜色不減的看向門外。不知為何,雖是天已見黑,街上的行人卻不見減少。鳳銘詫異之余,忙模了模腰間的錢袋。心想出門時師傅予的不多,若是不小心失了,日後便只能露宿樹頭,捕獵做食了。
行了一日,鳳銘也是又饑又渴。兩三口解決掉一個饅頭,這才倒酒小酌。見那酒盅太小,稱過大碗來,卻是將一壺酒全倒在了碗中,也是三、兩口便解決掉了。
正吃間,卻見門外人群嬉嚷,不減反增,不少孩童手中還提著花燈。鳳銘招呼小兒︰「小哥,來。」
「客官,您還要點什麼?」
「我問你啊,這門外景象是如何?我出門時已過正月十五,莫非你們這里另有風俗?」
小二有笑,解釋道︰「您不知,我們州的刺史大人年前才上任,三個子嗣皆是丫頭。這不是前些日喜得貴子了麼,遂解夜禁至二十二日,燈會也是延長了七日,以示慶祝。回頭您不妨去看看,可熱鬧呢!」
「哦?是啊!好,回頭去看看!對了,小二哥,你這里可有客房?」鳳銘問道。
小二賠笑歉意,道︰「對不住,店小。客棧,東街一家,南門街一家。南門的便宜,也清淨!」
「呵呵!謝小二哥提醒。」鳳銘帶笑拱手。
酒足飯飽之後,鳳銘出了小酒館。往北行了一條街,正見人潮涌動,燈火通明。各式花燈自東向西懸了整天街,煞是好看。此番景,鳳銘並不多見。當下露出笑,沒入到人群當中去。
喧鬧的夜,人聲鼎沸。商賈也搭了攤子,各色小吃,配飾玩意應有盡有。剛吃飽,當下也無胃口,鳳銘閑逛一圈,卻已無聊起來。只是望著人群,他卻想起了過往。
十年前,也是這番景象,同村的那位姑娘與自己也曾沉浸在這般的歡快中。
只是如今,燈依舊,獨不見人。
心中的那份喜意瞬間遠去,鳳銘望著一盞花燈輕笑搖頭。片刻,眼中的意是孤寂,遂折回了身。
※※
「殘花片片入畫中,打一字,哪位猜的出來?」老板指著一盞極是漂亮的花燈而道。
眾人四目相覷,思考商榷,一時無人答的出來。片刻,一個銅錢拋入老板手中,上官蕾笑嘻稀的道︰「老板,猜中這燈便是我的了吧?」
「這個自然!姑娘盡管猜。」老板點頭道。
上官蕾又想了想,才道︰「我猜一個‘畢’字!」
老板面上透驚,但還是轉了笑,摘下花燈,道︰「此題頗難,這些年也不曾有人猜中,姑娘真是好聰慧!你是如何猜得,且說一說,讓鄉親們也听听。」
上官蕾揚著笑容,解釋道︰「殘花片片,意指雙。雙‘花’只取雙‘匕’。而‘畫’字中間正是一個‘十’字啊!合起來自然是‘畢’嘍!」
鄉親們投來贊許的目光。老板滿意有笑,遞過燈來︰「給!花燈配美人。拿著,姑娘!」
「嘿嘿。」上官蕾笑眯著眼楮接過燈來。
老板心有不甘,又道︰「姑娘可有興趣再猜猜別的?」
「不用啦,我就是喜歡這一盞,這一盞最好看!」上官蕾滿意的看著花燈道。她笑嘻嘻的沖眾人擺了下手,就欲離開。一轉真,卻是撞在一人身上,當下一個激靈,因為此人正是鳳銘。
鳳銘看了看她手中的花燈,問︰「你怎麼在這?」
「我……我跟你說了是四處游歷啊!你們都走了,我自己留在水苑干嘛?所以就來嘍!」
鳳銘用不相信的眼神看著她,又問︰「你不是跟著我來的吧?」
「我……我才沒有呢!哼!你以為你是誰呀?剛好踫巧而已!」上官蕾下巴一抬,如此回道。
「呵呵……」鳳銘一笑。
「你……你笑什麼?」
「笑笑不行啊?」
「哼……笑你的去吧。」言罷,上官蕾瞥了他一眼,低著頭,提燈就走。
「你去哪?」鳳銘下意識的問道。
上官蕾看他一眼,終于還是轉回身來,道︰「當然是去逛逛啦!」又把花燈提了起來,問道︰「我剛才一文錢換的這個,怎麼樣?好看嗎?」
她的身後是燈火闌珊,花燈將上官蕾的小臉映的明亮,仿佛那眯起眼楮的笑意也朦朧了。
鳳銘微微眯眼,輕輕點頭︰「好看……」
曾幾何時,可也有位女子在這般的景下問過他同樣的問題?
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上官蕾又問︰「你去不去啊?你不去,我可自己去了。」
鳳銘有笑,自知如此時候也睡不著,當下點點頭,與上官蕾一起淹沒在燈會的人群中。
※※※
軍營。雖是妻子楊媛已來,此時襄成賢卻依然和沁茹坐在了一起。
身下的圓木痕道累累,沉沉的睡在雪中。雪已停,今夜有星。
「小茹,你冷嗎?別凍著了,我送你回帳里吧?」襄成賢關心的道。
不知何時起,他又叫自己‘小茹’了。就像多年前一開始的時候一樣。
只是,他以後也會如從前般的叫我‘茹兒’嗎?
不知道。沁茹此時只是輕輕搖頭,微笑。
「哎呀!相公!你怎麼在這啊?我到處找不到你,擔心死我了。我們快回去吧!雪停了,天更冷的!」楊緣幾步走上前來,一邊拉扯著襄成賢一邊笑顏對沁茹道︰「沁茹姑娘,你也趕緊回去吧。天黑了,還這麼冷,別凍著了。」
沁茹只是微笑,然後眼睜睜看著襄成賢被楊媛拉走。襄成賢幾次回頭催她回去,她卻沒有動。
冷夜。她就如這圓木一般,滿身傷痕,靜默在了雪中。
「回去……終于,我是該回去了麼……」沁茹低下頭,這般想著。
※※※
仙霞派。
晴兒進了門,單膝跪地,抱拳道︰「師傅,弟子有事相求!」
師太原本的笑意猛然逝去,心中不安。止平靜了一日,難道晴兒又……
窒了一下,終于師太還是道︰「晴兒,起來說話。何事,你說吧。」
晴兒起身,微笑著道︰「師傅,晴兒是想請回鳳雲劍。」
師太听聞,卻是又笑了,她道︰「哦?這麼說,你都想通了?」
晴兒點頭,道︰「是,師傅。這半年,發生了太多事,我也想了很久……我現在知道,很多事,如果我只是在等,那到頭來將會一無所有。」
「是啊,你若隨波逐流,但河水是不會按你的方向去流淌的。想明白就好……」凌雲師太感慨點頭。
「所以……」晴兒猶豫了下,終于抬起頭來道︰「弟子打算先去把酒神找回來。」
師太這一次的失色,晴兒清楚的看在了眼中。師太驚詫不解的問道︰「你不是說,你都想通了?」
晴兒以微笑示她︰「是,師傅。晴兒想通了,所以,晴兒一定要去找他。」
師太微微搖頭,千百種思慮劃過心頭。突然,師太又問︰「不到最後,你是不會甘心的嗎?」
晴兒依然微笑著,道︰「師傅,晴兒只是想……到最後,能甘心。」
師太終于點了頭,面色卻沒有改觀。在點頭之後,師太終于道︰「罷了,為師明白了。」說著指了下放在供桌前的鳳雲寶劍︰「拿去吧……」
「謝師傅!」晴兒伏身扣首。
「哎——」凌雲師太仰首長嘆,滄桑而道︰「晴丫頭啊,或許這許多年來,為師對你是太自私了……希望,你能原諒師傅……」
「不,師傅您別這樣說。若不是您理解疼惜晴兒,這劍晴兒也是拿不走的。晴兒,感激師傅。」
師太終于有笑,卻似自嘲,她道︰「為師早就該想到,你的心,一直都不在仙霞掌門之位上……」
「晴兒既然今日來求回鳳雲劍,心就永遠也不會離開仙霞。」晴兒的語氣肯定,並非安慰。
師太听了此句,笑終于變的像是笑了,她道︰「罷了,你去吧。只希望到最後,能多幾個人甘心……」
※※※
軍營,襄成賢帳中。楊媛做嬌狀,問道︰「相公啊,你剛才和沁茹姑娘都說些什麼啊?」
「沒有,沒說什麼。只是說家國天下,還有一些行軍打仗的事。」襄成賢平靜回道。
楊媛本不是太相信,卻也硬憋著沒有繼續追問,生怕一不小心襄成賢又動了脾氣。襄成賢本是沒有脾氣的人,近來卻是多次動了怒。為什麼?
可是因為一個人?
可能沒人注意到此,連楊媛也沒有往這里想,此時她只道︰「哎呦——相公啊,你跟人家一個姑娘家家的說這些,人家能愛听麼?人家可是咱的恩人——以後你要是想說啊,你就跟我說!」
「呵呵。」襄成賢望了眼楊媛,有笑。
「你笑什麼?我是你娘子啊,當然要听你一吐不快了。」
「以前在家你怎麼不听?」襄成賢帶笑問道。
「以前……以前……」楊媛一時難辯,只道︰「總之以後會听了嘛!你們剛才說什麼?你繼續說給我听啊。來,你說吧。」言罷,正了正身子。
襄成賢搖頭有笑,道︰「你听不下去,我與你說這些做什麼?一般是沁茹姑娘問起,我才會說。或是軍營里別的事情說到這些上來,才會說下去。沁茹姑娘可能讀過不少書,她都能跟我討論的。若是她沒興趣,我怎會硬拉著人家說這些。你看我是話多的人麼?呵呵」
「哎?我也讀過書啊。我爹逼我讀了好多年呢!你跟她討論什麼?我也能啊!」楊媛心中不服。
襄成賢問︰「無欲則剛,做何解?」
「這個簡單啊!」楊媛一听,當即答道︰「這是說,人不能貪心。要凜然正氣,清心寡欲,是君子,才稱的上是真剛強。」
「呵呵,還有麼?」
「沒……沒了啊……」
襄成賢搖了搖頭,仿佛自語道︰「大道理,一說誰都知道。但是真懂的,又有幾人呢?」
他這是做何?莫非沁茹就一定是真的懂嗎?還是沁茹的傾听讓他以為是如此?
或許吧,也只能是或許吧。
瀟雨在那幻陣對「無欲則剛」個四字糾葛百轉,最終才敢言懂。且不說這四個字,就只說襄成賢此間言語確有排擠楊媛之意。他這又是為何呢?
可又是為了某個人?
全天下,包括襄成賢自己,皆認為他是正直之人。
但,他心中的天平,此時是不是已經傾斜了?
可是,在一切還看似平靜如常的時候,為何會傾斜了呢?
誰看見了誰的心?誰又看見了自己的心?
大概就如晴兒曾經問酒神‘為什麼喜歡自己’一樣吧……
心的傾斜,需要一個理由嗎?愛一個人,真的會有一個理由嗎?
楊媛此時心中不服,只嚷著讓襄成賢說說什麼才是‘無欲則剛’。但襄成賢卻是不願再談,只勸她早些休息。而自己已經躺了下去,做疲憊狀。
他是為何不願與楊媛再講呢?
如果說傾听和傾听還有區別的話,那只是因為心和心的距離不同吧。
你曾經給我留下的陰影,難道現在還要來責怪我麼?
是非對錯,恩怨情仇,問天下幾人辨的清?
心若是還有不甘!它就一定會告訴你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