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苑,後院。
上官蕾已經醒來,剛想推開鳳銘的房門,卻听鳳銘在里面道︰「文姬?!咳,咳咳!」
又听里面綰綰道︰「你別激動啊……我怕你悶,就是陪你聊聊……」
上官蕾一下縮回手去,若是鳳銘叫的是文妃,倒也說的過去。可他為何要叫文姬?自己百思不得其解,又要開始胡思亂想起來。正是猶疑之時,身後聲道︰「這麼快就醒啦?」
轉身瞧,正見水冰心端一碗湯藥走了過來。而聞見冰心的聲音,綰綰也從里面開了門,她露出兩個酒窩有笑,道︰「師傅,上官姑娘,鳳銘大哥剛剛已經醒了。」
三人進了屋,水冰心放下湯藥,上前給他把了脈,問道︰「還疼不疼?」
鳳銘輕笑搖頭,道︰「還好,疼的時候已經過去了。」
「那正好,把藥喝了,趁熱。」水冰心端起碗來,吹了吹。
「藥就算了吧……有飯就行……」鳳銘為難的道。
「今天不給你飯吃。你內傷太重,胃一動,怕牽傷其他。這藥里有滋補的功效,三天不吃飯沒事的。」她看向綰綰,「來,幫我扶他一下,我來喂他。」
綰綰扶著鳳銘稍稍坐起來,一碗藥下了肚,鳳銘一臉苦難的道︰「娘來,三天不吃就是餓不死,我也得苦死了……」
綰綰掩口有笑,一直愣在一旁的上官蕾此時反應過來,急忙去倒了一杯水,送到了鳳銘面前。
鳳銘沒有道謝,一邊喝著水,一邊直盯盯的看著她。他喝的很慢,她喂的也很慢,直到一杯水見了底,她一聲不響的回身去放杯子。
水冰心抿著嘴角笑,此時才坐在床邊,道︰「鳳銘啊,下次若是再受內傷,千萬不要再強運內力了。要不是你今早回來的及時,怕是我也救不了你了……」
「姐啊,你就說點好听的吧……還下次……你不知道當時的情況,那魔頭已經瘋了。本來我覺得自己和他還有一拼,這樣小蕾還有時間抽身。誰想他直接現出魔神之體,自那以後,我一招也接不住了……沒想到這魔神體竟如此厲害……除了老大,恐怕別人根本接不下他三招……」
「嗯……我知你這都是為了保護上官姑娘。不過下次能跑就跑,不要和他正面交鋒了。還有,我一直有個感覺,我覺得童先生比他還要厲害。雖然童先生可能礙于我的面子,輕易不會跟咱們動手。但你們一定不要輕易去招惹他……」
「早晚還是要打的……」鳳銘點點頭,卻是沉重的如此道。
水冰心疼惜看他,卻也無奈,拍了拍他的手,又對綰綰道︰「綰綰,去做點飯吧。」
綰綰應聲去了,冰心微笑著對上官蕾道︰「上官姑娘,你們聊會兒吧。飯好了我來叫你,回頭我們到前面去吃,省的這小子看見了又叫喚。」
「好……姐姐以後叫我小蕾就是了。」上官蕾點頭。
「嗯,小蕾,那我先去前面了。這小子有問題你就叫我。」言罷,水冰心起身出了屋。
上官蕾拉過凳子坐在了床邊,低著頭默默不語。鳳銘看著她,也是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沉吟片刻,上官蕾問︰「你還疼麼?」
「還好,不動也就不怎麼覺得疼了。」
「你……你還喝水麼?」
「不了,剛才喝了一大杯了。」
「你……你……」
「呵呵……」
「又笑什麼……就知道傻笑……」
「呵呵,干嘛吞吞吐吐的,咱倆又不是第一天認識。」
「那……那你剛才為什麼提起文姬?」
「文姬?哦,哦,呵呵……」
「又傻笑?怎麼?難道你喜歡的是她?」上官蕾明明知道自己是胡思亂想,可還是忍不住問了出來。
「又來了不是?我現在可是肝、肺都傷了,你可別氣我啊。」
「那……那你告訴我嘛……」
鳳銘微微的笑,眼中滿是感情,他問︰「你是不是很想知道我喜歡誰?」
上官蕾猛然起抬頭,看著他的眼楮開始有了期待,「嗯」一聲,點了點頭。
鳳銘深深呼吸,道︰「好吧,我告訴你吧。」
上官蕾一下坐直了腰,只覺得心如小兔,怦怦直跳。
但,鳳銘並不是說了一個名字,他的目光倒轉了光陰,回到了許多年前,開始講述當年那段難以回首的往事︰「許多年前呢,有個叫王卓的小子。他小時候就在村里張大。他有一個哥哥,還有一個妹妹。他父親身體不太好,所以哥哥給人家挑貨,賣力氣跑腿掙錢養家。家里窮,拿不起錢給孩子請先生讀書。但家里省吃儉用,哥哥攢了一點錢,給那個叫王卓的小子讀書……」鳳銘沉沉喘了一口氣,接著道︰「可那個叫王卓的小子不爭氣,他一點也不喜歡讀書。只喜歡舞槍弄棒,上山打獵……曾經他以為打了野貨,就可以讓家里吃上肉,皮可以做衣,也可以賣錢……所以啊,他天天都去後山打獵。有一天,他踫到一個女孩,其實那女孩就住在他家的後面。當時那女孩在山里砍柴,卻跌傷了腳。那小子就背著女孩回了家。從那以後,他們就好起來了……他們一起背著家里跑去十幾里外的鎮上看過花燈,一起爬過山頂去看日出,一起下河去撈魚……後來,他也牽了她的手……」鳳銘停了下,再次長長呼氣。
上官蕾安靜的听著,沒有打斷他。她只知道這似乎又是一個淒涼的故事。只不過這次的主角換了他。
鳳銘接著道︰「他雖然牽了她的手,可他只高興了一瞬,就只剩下心疼了。女孩雖然長的還算清秀,可手卻很粗糙,因為她每天都要幫家里做許多活。大冬天,也要洗衣服,手上裂了好多口子……女孩比那小子懂事多了,她說女孩子沒有機會去讀書,既然那小子有機會,就應該好好去珍惜。就算博不了功名,也要是個知書達理的人,做個有涵養的人。她喜歡那樣的人,呵呵……」
上官蕾望著他,眨了一下眼楮。
鳳銘一直沒有看她,只是自己在講故事︰「那小子真的去讀書了,讀了兩年,人也十七了。他知道自己不會有什麼功名,可是女孩依然很開心,她很喜歡坐在那小子身邊,听他給自己講那些只有在教書先生那里才能听來的故事……可是……」
上官蕾倒吸了一口涼氣,她知道那故事不堪回首的結局就要來了。
鳳銘的語氣越發的涼了起來︰「那小子每天都去讀書,卻不想就在他讀書的時候,那女孩竟已被一戶財主家的大兒子給侮辱了……」他咬了咬牙,閉上眼楮深深呼吸之後才接著道︰「起初他並不知道此事,知道的人也不敢告訴那小子,因為都知道那小子是個火暴的性子。自那以後,女孩不再理會那小子了,也不再听他講從先生那里听來的故事了。她總是會躲著那小子走……那小子也去她家里叫過門,但是她也不肯見他,最後還是那女孩的父親將那小子趕走……呵呵……」鳳銘苦笑了下,「從那以後,那小子也不去讀書了,每天就自己跑到後山里打獵,有時候累了也不回家,就在樹上睡了。還害的家里擔心,他妹妹還經常跑去山里找他,喊她二哥回家……直到有一天,那小子看到女孩居然出嫁了,他真的慌了,一路跟到了財主家。他想跟進門去見她一面,卻被財主的家丁攔在門外,那時才知道了真相……他哭了,第一次哭了,他的哥哥追了上來,硬把他拉回了家。他在家里哭了兩天……那兩天,除了哭,他就只剩下恨了。他恨所有人,甚至恨他的父母兄妹,為什麼沒有人把這一切告訴他,還非得從財主家丁的嘲諷中才知道真相……他終于擦干了眼淚,又跑去了財主家。其實,他不過是想再見那女孩最後一面,然後就離開那個傷心的地方。因為雖然大家都認為那小子是開朗的人,可是那小子卻從來沒有對那女孩說過一聲喜歡她,愛她……所以……他只想把這句話親口告訴她……」
鳳銘眼中終于濕潤,他停了聲音了,昂首眨眼。
上官蕾,怔怔默然。
鳳銘平穩了下情緒,接著道︰「他去了之後,依然見不到那女孩,因為此時她已為人婦。一大群家丁圍了出來,對那小子拳打腳踢。那小子終于還了手,一個家丁被一拳打翻在地,後腦撞在石階上死了……然後……然後……那小子想去投官自首,但家里卻堅持要他趕緊跑。誰都知道那財主和衙門里有關系,肯定不會放過他的。去了必是死罪一條!所以那小子的母親的更是以死相逼……那小子就這麼跑了……懦夫一般的跑了……」
上官蕾也是無父無母,自幼被凌霞師太撿上山去養大。此時她才知道,有人比他更苦。她終于開了口,輕輕的問︰「後來是紫藤大師收留了你麼……」
鳳銘點點頭,又搖搖頭,苦笑一下,道︰「其實我不是自己上山的,是被我風瓖師兄抓上山去的。因為我身無分文,偷人家包子吃……呵呵,師兄替我還了人家的錢,把我帶回昆侖去做工抵債……我最大的恩人就是師傅和師兄了。那時候師傅剛做昆侖掌門沒幾年,我總覺得她就是我親姐姐,雖然這樣說有點大不孝。可她對我一點也不嚴厲,只是一開始給我講道,我也听不懂……好歹我也算讀過兩年書的人,師傅又給我講很多事情,給我講道理,教我習武悟道,後來我也慢慢改變了……」
「我沒見過紫藤大師,听玉芬師姐說,紫藤掌門很年輕,很漂亮,是個很溫柔的人,像晴姐……」
「嗯,就是這樣的。後來師傅說我資質好,功法體術進展都很快。我也有些自鳴得意,但是心里卻開始想著報仇了。師傅苦口婆心的講了很多,我也听不下去。有一次我偷跑下山,被師兄和師叔逮了回去,師傅也很生氣,就讓我到山後的‘悔思洞’里自省。然後一天晚上我在洞口坐著,發現有大批的幽泉魔物黑壓壓的過來。我想也沒想,過去就殺……但也不知怎的,他們沒怎麼還擊,很快就跑了……」
「哦——原來‘昆侖山上鳳嘶鳴’是這麼來的啊……」
「嗯。現在人听風就是雨,誰想我還因此出名了……」
「那你師傅後來怎麼準你下山游歷的呢?」
「那是因為酒老大啊。後來我才知道,我師傅原來是酒老大的師傅給送上昆侖的,所以一進門的輩分就高。也不知道酒老大跟我師傅說了什麼,師傅就讓我跟著他出外游歷了。說是讓我了解一下人間疾苦。天曉得酒老大沒有人性啊!這家伙跟我一起沒兩個月,說是有事,就自己跑了……」
「呵呵……」上官蕾笑了下,氣氛也緩和了許多。
鳳銘的情緒也好了很多,他接著道︰「他跑了,我就自己瞎轉悠。就跟你現在似的,也不知道該去哪里,要做些什麼好。我也不想就這麼回去,那就繼續到處跑。有個妖啊魔啊,我就練練刀。看誰有個困難,我就幫一幫,還能混頓飯吃。反正也沒閑著。」
「那……那你沒有回家看看嗎?」上官蕾小心的問。
鳳銘嘆一聲,道︰「我是很想去回去的,但起初我不敢。我怕我回去一定會去報仇,這樣師傅會逐我出門的,所以就沒去。直到有一天,我在一個小村的田邊里看到一件事,之後才回的家里。」
「什麼事?」
「我看到一個婦人追著一只母雞在打,因為那只雞把莊稼種子給吃了。然後她男人就吼她,說‘你把它打死,種子就回來了嗎?打死它了誰下蛋?’。然後我就琢磨,這也是個道理。我就是殺了那財主,又能怎麼樣呢?然後我就回去了。」
「家里人都還好麼?她……見你了麼……」
鳳銘笑的苦澀,搖了搖頭,道︰「回去之後我才知道,她在得知我犯下死罪之後就懸梁自盡了……」
「啊……」
「她家里拿了財主的錢,也搬去別的地方住了。而我家也空了,人都不知道去哪里了。我問了所有鄉親,都說我走了之後,哥哥就帶著家里人走了,去了哪里也不知道……到今天也沒找到……」
「怎麼會這樣呢……」
鳳銘揚起嘴角,憧憬著道︰「也好,只要他們過的好就行了。我哥哥該娶妻了,可能連娃也有了。妹妹可能也會嫁人了吧,呵呵,希望她能嫁個好人家……不知道老爹的身體怎麼樣了……」
「……」上官蕾不知該說什麼。
鳳銘又道︰「那財主給她修了墳,我去看了,好歹還有個碑呢。可能她死的冤枉,也是新進門的,所以上頭沒有財主家的名諱。才好呢,我看著也不那麼難受。然後我又回原來的家里和她家那看了看,就走了。」鳳銘眯起眼楮回憶了下,「我記得那時也是春天,天是不太冷了,但是有風,風有些冷。破房子上亂七八遭的掛著些破布什麼的,地上的草挺高了,花也開了……」
清風自來畫離怨,
欄桿卻屬破衣衫。
塵事暮露獨不在,
怎似花開伴階前。
——鳳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