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寅時,水苑。
上官蕾突然從床上坐了起來,推窗望月。她一邊起身穿衣,一邊道︰「壞了,壞了,睡過頭了,這心月姐還不得累死困死,都是那死鳳銘害的!」
她並不知道文妃留下來陪鳳銘,若是知道,她也不會睡的著。此時只道自己趕緊去替換水心月照看鳳銘,急忙穿好了衣服,擦了把臉,漱了漱口,被子也沒疊就跑去了鳳銘那屋。
推開門,上官蕾傻了眼。靜坐在床前的是文妃而非心月。上官蕾訝道︰「怎麼是你?」
文妃見她有些尷尬,解釋道︰「姐姐說心月姐奔波一日,不易再熬夜,所以讓我留下照看……」
上官蕾抿了抿嘴,也不想與她爭執什麼,道︰「哦,我來換你,你去歇著吧。」
文妃卻是推讓,道︰「不用,現在天還沒亮呢,你再去睡會兒吧,我困勁已經過去了。」
上官蕾哪里肯回去再睡,道︰「我已經醒了,昨晚早睡就是為了來替換心月姐,沒想到還睡過頭了,我才是一點不困了呢。你趕緊去歇著吧。」
「不用……一會兒天亮我就回村里去了,不差這一、兩個時辰了……」
上官蕾見她如何也不願走,心底有氣,直道︰「沒事,你走吧,我來看著就行了。」
鳳銘此時被聲音吵醒,揉了揉眼楮,道︰「你倆這是干嘛呢?」
「死鳳銘,裝睡是吧?」上官蕾斜他一眼,問道。
「沒有啊……我正做夢吃山珍海味呢,剛拿起筷子就听你直嚷嚷,然後就醒了,一口也沒吃上……」
「我來的不是時候,是吧?」上官蕾問。
「沒有,沒有……」鳳銘此時看見窗外無光,問道︰「什麼時辰了?你倆怎麼不去睡呢?」
「還不是因為要有個人來照顧你這個大少爺?」上官蕾嘲他道。
鳳銘道︰「不用啦,我沒事了。你們都去休息吧。」
文妃一听,擔心的道︰「不行的,冰心姐交代必須有個人守著你,怕你萬一出問題……」
上官蕾和文妃此時都看著鳳銘。鳳銘瞧見他們表情,心下明白過來。但鳳銘畢竟比較心疼上官蕾,知道她隨自己一直奔波,經歷那場死劫不說,這一日也是忙里忙外照看自己。而當下也不知怎地,上官蕾又話里帶刺,于是鳳銘道︰「小蕾,那你去休息吧,讓文妃陪我一會兒就行了。」
鳳銘是個簡單人,想的自然也簡單。但是上官蕾听了卻是又氣又恨,她強忍著淚,只道鳳銘是選了文妃,而不是自己,她顫抖著唇,無比委屈的道︰「好……好……那我走,我走……不再來煩你了……你自己保重……」言罷,奪門而出!
「上官姑娘……」文妃急忙喚她,而上官蕾已經一步沒停的跑掉了。
鳳銘嘆了口氣,道︰「哎……別管她了,她就那樣,小心眼……」
「可……可上官姑娘要走了啊!」文妃著急的道,開門探頭去尋上官蕾的行蹤。
鳳銘問︰「真的走了?」
文妃回身道︰「去她屋里了,可能是要收拾東西走了。」
「她有什麼東西?就一把劍還讓我弄斷了……」鳳銘道︰「沒事,她就那樣,要走,要走,也說了好多次了,現在不是還在這麼?」
「可是……哎……」文妃欲言又止,猶豫了下,才道︰「鳳銘大哥,上官姑娘應該是喜歡你……」
「呵呵……你們怎麼都這麼說……」鳳銘微笑搖頭。
「你對她好一點……」文妃不知該說什麼,只得想到哪里說哪里。
「我對她還不好啊?」鳳銘道︰「為了從那魔頭手里救她,我把命都豁出去了!我知道她最近也累了,白天又一直在照顧我,所以才讓她先去休息的。沒想到,哎……」
「哎!」文妃也是嘆氣,道︰「要不我去把她喊來,你跟她說兩句好話就是了。」
鳳銘擺手,道︰「不用,她現在又發脾氣,等氣消了再說不遲。要不然我就只能一直被她損到體無完膚也還不上嘴了……我可說不過她……」
「可她要走了!」文妃此時似乎比鳳銘還急。
「別管她了,你來坐,坐下再說,說點別的……」
※※※
上官蕾抹著淚回到自己屋里,也沒有點燈。她拿過那個藍布白花的包袱,又把它狠狠摔在桌上,委屈自語︰「死鳳銘!死鳳銘!做夢吃不到也賴到我頭上!我弄這一包袱干糧、佐料為的是誰?為的是誰?!你讓我走,好,那我就走,我走……」
上官蕾自小被師傅嬌寵,雖是有些任性,但卻絕非愛掉眼淚之人。練功受傷,再苦再累,她也沒有掉過眼淚。只是不知再遇到這個男子之後,卻為何讓自己一再落淚。
最後,她抓了幾個錢,把剩下的錢和錢袋,以及那個包袱都留在了桌上。打開門,舉目望天,蒼穹深邃。點點繁星在夜中閃爍,東方一星極亮,與西邊月相映。上官蕾最後抹干了淚水,深深呼吸之後,御空往北天去了。
文妃聞見動靜,急忙出門去看。急道︰「不好了,上官姑娘真的走了!」
「啊?」鳳銘也是慌了,問︰「去哪了?」
「往北面去了……怎麼辦?我去追她?」文妃提議道。
鳳銘長出一口氣,道︰「算了,你去追,她不會回來的。」
文妃窒了一下,道︰「你既知道她是因為我才會……那你為何剛才不是要她留下呢?」
「我也不知道……當時沒多想……」鳳銘昂首嘆息,道︰「何況,我也不敢確定什麼……」
文妃關上了門,走至床邊坐下。二人無聲半晌,終于還是文妃先開了口,也不知道她猶豫了多久,才給了自己這個勇氣,她問︰「鳳銘大哥,你喜歡上官姑娘麼?請你告訴我,好嗎?」
「嗯。」
※※※
北魏軍營。
這段日子倒也相安無事,夜戀老老實實的在騎兵營里做雜役,處處躲著楊抑,生怕被她發現。張文顏、襄成賢與眾將軍整日忙于募軍備械,發兵部署等事。軍營的伙房還是由大將軍夫人靜瑤照看著,而沁茹和楊媛也是每日都來一起幫忙。
楊抑請命繼續去抓江山、雲雲二人,以此將功贖罪。她答應了由譚強陪同的要求,才被張文顏獲準。二人帶十幾兵士,在城里一連守了幾日,也分開人手到處尋找過,但依然沒有江山和雲雲的任何蹤跡。
夜戀見楊抑與譚強隔三差五的回來,也都出雙入對,心中極不是滋味。但這些日子自己整日思慮,此來就是為保楊抑能夠平安度過日後即將爆發的那場大戰,至于感情,那早已是不該去多想了的事了。人家譚強好歹也是偏將軍,在建威大將軍麾下多年,回頭再立戰功,又何愁沒有加官進爵的機會?此一來,楊抑如果能給自己找一個好的歸屬,自己也放心許多。那譚強脾氣是急了一些,對自己剛開始也是刁難了一些,但日子久了,夜戀知道譚強實則是個正直的大好人。等戰爭一結束,自己就回夜家村吧。
這段日子,楊媛確實乖巧了許多。不知是因為軍營的環境,還是因為嫂子靜瑤對自己說了許多道理。只不過,任楊媛如何改變,襄成賢卻似乎沒有去注意。有了閑暇之時,他多半還是會找沁茹說話。這一切,楊媛看在心里,疼在心上。但她不敢多說什麼,只怕襄成賢再生氣,反而壞了事。
有時候當她的心隱隱做痛的時候,便也慢慢有了隱隱的恨。
有時候她會恨襄成賢,有時候也會恨沁茹。
有時候也會恨自己,有點悔不當初。
這一切,找誰傾訴?
今晨,靜瑤的一句話卻像是救了她一般,眼瞧著沁茹剛剛出去,四下無人,靜瑤拿胳膊踫了下楊媛,小聲的道︰「弟妹啊,尚書整日和小茹都說些什麼呢?他們倆會不會走的太近了?這軍營里都是粗人,要是傳點什麼閑話,那可不好了。」
楊媛心中半暖半涼,小聲回道︰「姐姐……我想我來軍營究竟為的什麼你也知道……這些我又何嘗不怕?可是我真的什麼都不能說,我越說只能越亂……前段時間我有說,可適得其反,只能把他更推向小茹……有時候我也恨,可他對我並無不周之處,我又恨不起來。以前我也有些恨小茹,可是她對我恭敬有佳,事事乖巧貼緊,也不主動去招惹成賢,而且畢竟人家還是咱們倆家的恩人……說來說去,我只能恨自己以前太沒用,太任性……我爹說的對,我連自己的男人都看不住……」言著,就想落淚。
靜瑤道︰「要不這樣吧,他們兩人你都不好去說。要不我去說吧。」
「啊?那姐姐打算怎麼說?」楊媛似看到了希望。
靜瑤一邊收拾著手里菜,一邊道︰「這你就別多問了,你若是知道了,在尚書那里萬一說漏什麼,他豈不是會誤會你?你就當什麼都不知道好了。」
「那……姐姐大恩……我……」楊媛有些激動。
「好了,好了。咱們倆家無須這個。」靜瑤道︰「其實我和文顏也是看著有些不太對。按說尚書不會是朝三暮四、尋花問柳的人。而小茹也絕對是個好姐妹,對你我,對咱們大家都很不錯。可能尚書和她真有些共同語言也說不定,我試探著問過,他們之間說的都是些古代聖賢,治世之道什麼的。可是這大軍當中,還是要避嫌,萬一傳出什麼,對士氣也不好。何況大戰將臨,可不能趕在這個節骨眼上。」
「嗯……姐姐說的是。其實他只要對小茹沒那層心思就好……」楊媛道。
「嗯,目前看來倒是沒什麼。總之想辦法讓他們分開就好了。」靜瑤如此道,似已有了注意。
※※※
辰時過半,軍士們在場中整齊操練。楊抑和譚強此時還在城里,並不在營中。夜戀一邊看著操練的隊伍,一邊熟練的做著箭失。此時在大將軍營中,只有張文顏和靜瑤夫妻二人。靜瑤小聲與他說了些什麼之後,張文顏點頭道︰「行,那我去安排。這樣也好,馬上要打仗了,咱們自己人可別先出事。」
「嗯,我就是這個意思……你讓兵士說話可帶點譜,千萬別傷了小茹姑娘的心。」靜瑤囑咐。
「嗯,我知道,沁茹姑娘畢竟是咱們兩家的恩人,咱們這也是沒有辦法。」張文顏點頭道。
張文顏出了大帳,招呼來常在自己身邊的兩個士兵,在一旁小聲說著什麼。兩個士兵連連點頭之後,朝沁茹的帳篷方向去了。張文顏進帳和靜瑤招呼了一聲,二人也一前一後出去了。
沁茹忙活了一個早晨,此時正在自己的帳中休息。說是休息,更像是百無聊賴。她又開始回憶起以前來,從九年前,一直想到現在。大概,她每天都回去想,只是不太敢去想以後。
兩個士兵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只听一人道︰「兄弟,你說咱們尚書整日和沁茹姑娘在一起是怎麼回事啊?是不是因為這個,尚書夫人才跑咱們大營里來看著啊?」
另一人道︰「噓,別亂講!尚書大人哪是這樣的人?大將軍不也是拖家帶口都來咱們營里了麼?兩位大嫂和沁茹姑娘天天給咱們做飯吃,你還不滿意啊?」
「我哪不滿意了?」那人道︰「不過這也不是我說的啊,難道你沒听說,好多兄弟都開始傳了,說咱們尚書看上沁茹姑娘了……這可不是我說啊!」
另一人則道︰「我看是你看上人家沁茹姑娘了,你沒懷什麼好心吧?」
「我?我看上怎麼了?人家沁茹姑娘溫柔賢惠,看上的又何止我一個?不過咱們哪有那福分啊?」
「行了,行了。你就少做白日夢了,趕緊把將軍交代的事做完,咱倆好回去交差。」
二人一唱一和的說完,掩著笑,一路小跑溜掉了。
只剩下沁茹在帳內心中慌亂,暗暗絞痛。
此時,張文顏已走到了襄成賢的帳前,而靜瑤也離沁茹的軍帳越來越近。
不過多時,靜瑤撩開了沁茹的帳簾,見沁茹正坐在那里怔怔發呆。
沁茹見是她來,喚道︰「姐姐……」
靜瑤微笑,進來坐下,道︰「沒事吧?陪姐姐說說話?」
「好。」沁茹微笑點頭。
靜瑤先是噓寒問暖了一番,才入了主題,道︰「小茹啊,你每日都和尚書大人聊些什麼?就只是些古代聖賢,治世之道?」
沁茹變了臉色,雙眸驚怕的望著靜瑤,沉吟了下,她問︰「姐姐……你是不是听到了什麼……」
靜瑤沒想到她竟不作回避,當下點了點頭,道︰「是,近兩日,我听士兵們傳言說……」
「姐姐不用說了。」沁茹搶過話來,「我也听到了……」
靜瑤不想沁茹如此直白,當下卻也有些為難︰「小茹,姐姐不是不相信你。只是……」
沁茹則是果斷而淒楚的道︰「姐姐,我懂……茹兒本無心給大家添麻煩,茹兒今天就走……」
「別啊!」靜瑤勸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