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要哭?」——冷冰冰的聲音傳來。
是啊,為什麼要哭?蕭涅也搞不清楚原因。
可能是因為那個熟悉的稱呼喚起了他心中太多的回憶︰在自己很小的時候,父母就在省城工作,而自己則在鄉下跟著爺爺女乃女乃。
名義上,爺爺女乃女乃是自己的監護人,而切,爺爺女乃女乃也很疼自己,自己也和他們也很親。但是真正時時刻刻陪在自己身邊的,是大自己兩歲的姐姐……
自己蹣跚學步的時候,有姐姐在身後扶著,西陲的紅日將兩人的身影拉的老長;自己摔倒的時候,有姐姐跑過來把自己抱起,姐姐額頭沁出的汗珠味道很香;自己睡覺的時候,是姐姐陪在身邊,柔聲唱著兒時的歌謠哄自己入眠。
記憶尤其深刻的,是有一次表哥摔死了爺爺從田里給自己捉來的蟈蟈,自己大哭不止,姐姐哄了自己好久,並且從姐姐口中得到了那個蟈蟈一定會復活的承諾後,自己才肯睡覺。而姐姐呢?她大半夜里偷偷爬起來,從自己家小院的木門門縫里鑽出去,光著腳跑到田里,忍受著蚊蟲的叮咬,在一人多高的玉米叢林里守了大半夜,才給自己捉了個叫的最響的蟈蟈回來。第二天清晨,自己看著「復活」的蟈蟈笑了,而姐姐卻因為著了濕寒,病倒了……
很久之後,蕭涅才認識到,童年的自己是天下最最幸福的小孩——因為,自己有一個天下最好最好的姐姐。
然而,這幸福並沒有持續多長時間,雖然蕭涅已經記不清那具體是在自己多大的時候了,但是他記得,忽然有一天,姐姐變了。
即使站在自己面前的那個東西和姐姐長的一模一樣,連聲音和小動作都一模一樣。雖然她還會用瘦弱的身體背著自己玩,雖然她也會把跌倒的自己抱起來,但是蕭涅知道,那個東西根本不是姐姐——因為,她身上的味道一點都不香,她唱出的歌謠,一點都不動听。
在這個「姐姐」的陪伴下,蕭涅慢慢的長大了。後來,家里有了弟弟,但是「姐姐」卻再也不像當初愛自己一樣愛護弟弟了,甚至,她看待弟弟的目光,就像是看待一只新出生的小貓小狗,冷漠而麻木——那個心地善良的姐姐,終于徹底消失了;陪在蕭涅和弟弟身邊的,只有這個木偶似的怪物……
不久後的一天,蕭涅做了一個噩夢,噩夢里,真正的姐姐被壞人捉走了,又找了一個最像姐姐的外人來冒充她,姐姐哭著喊著,卻掙扎不出那個壞人鐵鉗一般的手掌,夢的最後,那手掌和雙臂變成了兩條鎖鏈,將姐姐鎖在一個陰暗的房間里,動彈不得……
于是,蕭涅驚醒了,憤怒了,他跳起來,狠狠的掐住了睡在身邊的那個「姐姐」的喉嚨,大聲質問她︰「你們把姐姐藏到哪里去了?!!!」
可是,那個「姐姐」卻沒有回答蕭涅的問題,她只是一臉平靜的盯著蕭涅,眼神空洞,沒有驚恐,沒有驚詫,只有泛著迷茫的死灰,或許,還有那麼一絲難以名狀的哀傷。
再後來,「姐姐」化成了一團火焰……
若不是爺爺聞聲趕過來,那團火焰會將整個房子全部燒掉……
在爺爺的沉沉的嘆息聲中,蕭涅度過了人生中第一個不眠之夜。
第二天,天權老頭就來了,他只說了一句「想再見到你的姐姐嗎?那就跟我來。」就把蕭涅哄走了,于是蕭涅的衛校生活就此開始……
「在想什麼?」——冰冷的聲音再次響起,而且說話的時候,她還是躺在床上,一動不動。
蕭涅搖搖頭,摘下眼鏡,擦干了眼淚,確實什麼都沒有說,只是沉重的嘆了一口氣。
「你的嘆息聲,和爺爺很像。」那個聲音說。
「可是你的聲音,和姐姐一點都不像。」蕭涅說。
「這個身體的聲帶構造決定了我說話時的音色。」那個聲音說。
「你真的是姐姐麼?」
「蕭瑤,如假包換。」
「這麼多年,你去哪了?」蕭涅問。
「孤魂野鬼又能去哪?只能四處游蕩。」
「你有沒有……有沒有回來看看爸媽。」蕭涅小聲問。
「他們……已經將我忘了吧。」
「不!」蕭涅猛的搖頭︰「雖然爸媽極少提及你,但是每當過節每當吃團圓飯的時候,他們總是在隱蔽的地方默默準備上一副碗筷……」
蕭涅的話說到一半就停下了,兩人也十分有默契的選擇了沉默。
終于,還是蕭瑤的聲音打破了這沉寂︰「小槃好嗎?」
「他很好……呃,也說不上很好了,以他那種性格,擱到哪里都是個刺頭,所以要用好來形容他的生活的話,其實是很不負責任的——因為性格原因,他到哪里都會惹麻煩……」
「很抱歉,爺爺女乃女乃去世的時候,我不能在你身邊。」
「沒有關系啦,那時候我已經長大了嘛……」蕭涅苦笑著回應。
蕭瑤忽然打斷了蕭涅的話︰「問些別的問題吧——我也不知道還能佔用這個身體多長時間。」
「不能佔用太長時間?」
「現在的情況,是我和沈小猛的靈魂共用這一個身體,我也只能在她暈倒的間隙擁有對這個身體的控制權——等她的靈魂醒來,我就要消失了……」
「消失?!!」蕭涅忽然一驚,「永遠消失?!!」
「那倒是不會,但是,具體要消失多長時間,我也不能確定,因為這個小姑娘能和我共享記憶,我蘇醒後的這段時間里發生的一切,沈小猛都會知道。」蕭瑤頓了一頓說道︰「而且,小姑娘自我意識極強,她是不會心甘情願把自己的身體交給別人的,即便這個‘別人’是她喜歡的男孩的姐姐……所以她醒來後,肯定會特別注意自己的言行,盡量避免自己再次暈倒將身體控制權拱手讓出的情況發生……」
「共享記憶?」蕭涅對這個詞比較感興趣,所以就挑出來重復了一遍。
「是這樣的。還記得在列車上發生的事麼?那時,負責記錄下她被催眠後發生的一切的,負責抵抗外來意識侵入的,負責將你的腦電波傳輸給她的都是我——只是那個時候我對這個身體還不熟悉,所以不能反客為主控制它;而且,當時沈小猛也只當我是她自己思想的一部分……但是現在不同了,我已經控制了這個身體一次,還使用了她的神力……」
「我會跟小萌好好商量商量,讓她定期將這個身體的控制權分享……」
「不必了!本來就是雀佔鳩巢,現在卻要讓她分享這個身體的所有權,顯的我蕭瑤行事也太不知道分寸了——要知道,我們蕭家的人,都是講道理的。」
「這個……就講道理這一點上來說……我做的似乎不是很好,給咱們家抹黑了……」
「關于你的行徑,我也有所耳聞,有時也會遇到一些因你而亡的鬼魂……」
「咳咳,姐姐,咱們還是說說別的吧!」蕭涅忽然提高了聲調,「比如……你是怎麼進入沈小猛的身體的?」
「本來,按照我的命數,我是不應該死的——但是當時,共工和刑天等人趁我重傷,聯手毀掉了我的身體,導致我無法涅槃重生,而且像我這種陽壽未盡的鬼魂,鬼界亦不會接受,所以我能做的,就只剩下游蕩。直到有一天,我遇到了閻君……」
「閻君?」蕭涅皺著眉頭問︰「他不是應該呆在鬼界統領眾鬼嗎?」
「鬼界那邊,出了些狀況——你現在是活人,我就不跟你說這些了。」蕭瑤頓了一頓,將話題繼續轉換到如何會進入沈小猛的身體的問題上來,「你只需要知道,遇到閻君之後,我便答應幫他查案,可是案子剛剛有些進展,你就被刑天重傷……因為當時還有共工牽涉其中,當我听到這個消息後,為了避免同樣的悲劇在你身上再次上演,所以我就過去看你,結果恰逢袁先生替沈小猛做記憶治療。當時我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狀況,就被吸進了沈小猛的身體里……」
「姐姐,你暫時忍耐些時日。」蕭涅信誓旦旦道︰「有機會我一定會找到袁老頭問清楚這件事的原因。實在不行,我就重回王庭,讓天璣重新給你做個身體!」
蕭瑤趟在床上緩緩搖頭道︰「袁先生也不一定清楚的——這一切,說不定只是個偶然罷了。」
「偶然也不行!」蕭涅執拗的說︰「而且,我找袁老頭還有別的事,首先就是這記憶修改工程的質量問題!還說什麼他是神隱司的高手……我呸!」
「小涅。我在這里勸你一句,遇事不要過于執著,過分的執著,就是偏執。就像這件事,如果不是有袁先生替沈小猛做記憶修改,我到現在還只是個孤魂野鬼,那樣也就不會有我們姐弟二人今晚的這一番交談。」說著,她緩緩坐了起來,「所以呢,世間之事,福禍相依,你不要太在乎這些浮于表面的結果……」
蕭涅不說話,只是搖頭。
蕭瑤輕嘆一聲說︰「小涅,你確實是長大了,有了自己的主意,再也不是那個掛著老長的鼻涕跟在姐姐後面跑的跟屁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