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土巨牆,轟然崩塌。
吳自好的身體,如斷線紙鳶般墜落。
相較于方才,他胸前多了一個駭人的血洞——那是個將其整個軀干完全洞穿的創口,原本填充在胸腔里的血肉內髒,都不知去向了,創口周圍一圈焦黑,斷裂的胸骨從那圈焦黑里出來,森白的顏色和傷口處的焦黑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這便是蕭涅那一擊的結果,說來從飛到天空中之後,他就一直保持著那個挺槍突刺的姿勢,他先沖破冰甲盾,緊接著又沖垮了吳自好匆忙間召處來的土盾——一路向前,姿勢不改,招數不換,一直用槍尖瞄準著吳自好的心髒。
匹夫之怒,亦不可擋。于是,他成功了,被程舞擋住去路的吳自好只是稍一遲疑,便被蕭涅手中的烈焰長槍扎了個對穿。
蕭涅昂起頭顱,發出低沉的咆哮,仿若野獸咬斷獵物脖子之後示威般的叫聲。
而後,他冷冷的看了吳自好的軟下去的身體一眼,便將他從槍尖甩落,便再也不肯看他。
程舞看到,蕭涅那雙黯淡下來的眸子,終于變回了本來的顏色。
鮮艷的赤紅色火焰慢慢的萎靡下去,還原成原本的黑色——那是程舞從未見過的黑,深邃而純淨︰深邃的讓她只看了一眼就不忍再將視線移開;純淨的讓她懷疑那個經歷了二十余載人世間滄桑的男人究竟是不是那雙眸子的主人……
然而,蕭涅並沒有讓程舞看太久,不是因為他被程舞盯的不好意思,而是因為他虛月兌了。
只見蕭涅也如吳自好一般,閉合了雙眼,自空中跌落下去。
程舞微微搖了搖頭,接住了蕭涅下墜的身體。
她輕輕將蕭涅攬在懷里,感受著對方滾燙的體溫,盯著那雙完全閉合的眼瞼輕聲問道︰「為什麼?」
「我可以死,但是小萌不能有事。」蕭涅的氣息很是微弱,說話的語氣就像是在交代遺言。
「為什麼?」同一個問題,程舞問了兩遍,卻是不同的所指。
「因為我是守護者。」蕭涅的思路很是清晰,知道程舞在問什麼,讓人懷疑他這是不是回光返照,停頓片刻後,蕭涅問︰「吳自好死了麼?」
程舞四下看了看,微微搖頭道︰「沒死,跑了。」
「果然還是殺不了他。」蕭涅帶著些許遺憾說。
「所以你還不能死。」程舞說。
蕭涅沒有回應,沒人比他更清楚自己的身體是什麼狀況,他不想把那秘密都說出來。所以,他只是緩緩睜開了眼楮,望著泥土巨牆倒塌的方向。
這個時候巨牆崩塌倒地帶起的灰塵正緩緩落下,透過厚厚的塵霧,他看到了一團綠色光芒——看來,小萌的手術還沒做完。
「逆天行事,定是不易。」程舞說。
「看來,我還是不能暈。」蕭涅說著,掙扎著就要站起來。
「饕餮交給我了。」程舞說。
「不行,你打不過她的。」
「燃燒生命這種事,我也做的。」程舞說。
蕭涅聞言,抬頭看了程舞一眼,卻發現對方的眼中沒有流露出任何的情感,似乎燃燒生命這種事無所謂一般。
然而,兩次用生命做過賭注的蕭涅卻更明白用這種極端方式作戰要承受的痛苦,也明白戰勝後要復出的代價,所以他絕不同意程舞蹈他的覆轍,只見他咬著嘴唇,顫巍巍的站了起來。
里啪啦!
這是蕭涅的骨骼在申吟,被鳳鳥烈焰烤過之後,他的骨骼已經很難承載他的體重了。蕭涅甚至能感覺到,脛骨上出現了細微的裂痕,那裂痕沿著骨頭瘋狂的蔓延著,越來越長,越來越深——看著那面完全崩塌的巨牆,蕭涅不禁想起自己最後的下場……「恐怕,也會和它一樣,化為一捧塵土吧。」
「鳳鳥,你應該休息。」程舞說。
蕭涅沒說什麼,只是深吸了一口氣,任那脹大的肺部撐裂了三根肋骨,他忍受著劇痛,艱難的邁起了步子。
一步,兩步,三步……
那團綠色的光暈越來越近。
即便是死,也死在小萌的眼前吧,不然她肯定饒不了自己的;即便是死,也死在小萌的身邊吧,至少可以把遺言說給她听;即便是死,也死在小萌的懷里吧,因為那既是小萌的懷抱,同時也是姐姐的臂彎。
蕭涅在心里這樣想著,拖著殘廢的雙腿,向沈小猛靠近。
待行至饕餮背後,蕭涅站住了,他艱難的將右手舉了起來。
一柄赤炎刺,在他的掌心內慢慢成型。
小萌,這可能是我為你殺的最後一個人了——看著饕餮的後頸,蕭涅在心中對自己這樣說︰還好,你的神力已經恢復了,我也可以走的安心一些——向沈小猛默默道歉的同時,蕭涅的右手也緩緩的落下。
然而,他終究是未能刺下這最後一擊。
因為,饕餮醒了。
她扭過頭來,直愣愣的盯著蕭涅;蕭涅的動作也停下了,一動不動的看著她。
「其實,你是騙我的,是麼?」
蕭涅點頭承認,都是將死之人,何必再互相欺騙徒增惡業呢?
「你不怕我殺了你?」饕餮問。
「你一直就像殺了我們,我只是用了些手段,好讓你殺不成我們罷了。」
「我醒了,你傷了;我勝了,你敗了。」饕餮如是說。
「沒錯,我是傷了——但是,李破軍也快來了,所以還不能說你勝了。」蕭涅說。
「她到之前,我會殺了你。」
「那樣,就再也沒人替鵬鵬注入純陽之氣了。」
「你終究還是要用鵬鵬要挾我。」
「是,從听到你神性的那一刻開始,我就決定要在鵬鵬身上做文章,他就是戰勝你的關鍵所在——然而計劃實施的過程中,卻被吳自好那個混蛋插了一手……不過還好,他被我打跑了,所以事情又回到了原先的軌跡上。」
饕餮問︰「什麼軌跡?」
蕭涅說︰「為了鵬鵬,你情願引頸就戮。」
饕餮聞言,愣了一愣,旋即說︰「為何不簡單些,拿鵬鵬做人質逼我就範,反而要替他改造身體。」
蕭涅說︰「粗暴的脅迫鵬鵬只會激怒你,而為鵬鵬治療才是最佳的挾持方式。」
「鵬鵬真的會好起來?」
「應該是吧。」蕭涅的骨頭燒壞了,腦子卻沒壞,所以他依然跟得上饕餮跳躍性很強的對白。
「等他好了,我自殺。」饕餮忽然說。
「信你一次。」蕭涅說著,將赤炎刺收了起來——其實,他之所以屈服,不是因為他懂得了向敵人施以仁慈,而是因為他的胳膊酸了,舞不動赤炎刺;是因為他的視線模糊了,很難瞄準饕餮的後頸……
饕餮卻沒有想太多,緩緩站了起來,也不再看蕭涅,將所有的注意力重新集中在鵬鵬的身上。
蕭涅晃了一晃,卻沒有摔倒,因為程舞走過來扶住了他。
邱青青也走了過來,自覺的站到蕭涅身體的另一側,輕手輕腳的架著他——邱青青還不知道蕭涅受了重傷,她只是看出來蕭大哥的身體很是虛弱,情緒也不太對勁。不過既然冷冰冰的程舞都甘願做侍女的工作了,那麼她這個妹子自然也該做的更好些……
四個人,就這樣定定的戳在那里,看著包圍著鵬鵬的那團綠色光暈,越來越暗。
終于,綠色光芒完全消散,沈小猛的手術也宣告結束。
「哈——!」沈小猛伸了個懶腰,臉上洋溢著興奮的笑容,從這表情就能推斷——手術成功了——然而,她臉上的笑容還未完全綻開,便突然止住了,她愣愣的盯著蕭涅問︰「不著調,你怎麼了?」
「沒事,方才有個壞家伙來搗亂,不過已經被我打跑了。」
「我才不管什麼壞家伙,我問的是你的身體!!」沈小猛三步並做兩步跑到蕭涅身前,剛想將手搭在他的身體上替他驗傷,然而小手還未觸踫到蕭涅的身體,就忽然停住了。
「我身體?沒事啊……」蕭涅擠出一個笑容說。
「這還叫沒事?」沈小猛秀眉微蹙道︰「全身骨頭都烤酥了。」
對于沈小猛一眼就看出病灶所在,蕭涅並不詫異,因為上一次自己受這樣的傷,就是沈小猛照顧了自己三個多月,更何況她現在已經是個恢復神力的醫者了……然而蕭涅卻不打算承認,一是因為饕餮還在旁邊,二是因為,自己這次受的傷,比上一次要重上很多……
「鵬鵬好了麼?」饕餮忽然問。
「還需要我導入些純陽……」
蕭涅一句話還沒說完,便被沈小猛抬手制止,「不行,不著調你現在萬萬不能再動用神力了!」
看饕餮臉色忽然變了,蕭涅也忙說︰「不要听她的,我沒事,別說是導入純陽之氣這種屁事,便是即可大戰刑天也沒有問題!」
「那麼……」
「按既定計劃進行!現在就導入!」蕭涅說著,給程舞和邱青青分別打個眼色,示意她倆架著自己走到鵬鵬身邊。
沈小猛卻倔強的擋在了蕭涅的身前,她紅著眼眶說︰「不著調,你會死的……你若是死了,我和誰作伴旅行?剩我一個人的旅途,又有什麼意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