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愛她!」他厲聲反駁,從他激烈的語氣、傷痛的眼神,她看見田馨妮的身影,舊愛留在他的呼吸中,梗在他的眼底,即便愛中糾結著恨,恨里也深埋著愛,在那愛恨交織的縫隙里,始終沒有她存在的余地。
他的深情令她動容,也令她絕望地哀愁,等待他愛上她,也許,終究是她一廂情願的想望……
她內心淒楚,但此刻她更心疼他困獸似的表情,溫聲勸他。「我知道,這段感情讓你很受打擊,你無法立刻將它拋諸腦後,至少別沖動,這樣鬧脾氣地推掉案子,受到損傷的還是你自己——」
「是,我受到打擊,我一蹶不振,正好讓你來扮演拯救的聖母,是不是?」他目光陰鷙,口不擇言,像受傷的蠍子,自衛地螫人。「自認你是為我好,就可以不顧我的感受,暢所欲言了?你知道男人最討厭哪種女人嗎?自作聰明的那一種,自以為無所不知,專門說風涼話,你知道鳴?踩著男人的痛處,像老媽子似的對他說教,並不會令他愛上你的。」
他猛然閉口,夏香芷僵住,溫婉的容顏瞬間蒼白了,她受傷的眼神令他整個心髒慚愧地抽緊,他並不想傷害她,可是她逼得太緊,他感覺自己可惡,卻拉不下臉道歉。
但她沒發怒,也沒委屈哭泣,只是勾起一抹輕淺得讓他難以承受的微笑。
「的確,也許這就是你始終不愛我的原因吧。」她幽幽的口吻,鋸過他胸口,令他發酸發疼。
「但我還是愛你,所以無法眼睜睜看你鑽牛角尖,還要昧著心謊稱你做得對,像個老媽子,盲目地溺愛一個任性的孩子,我不相信,我愛上的你是個這麼輕易就自暴自棄的窩囊男人。」
他凜容,她在用激將法,他听得出來,但下一句話卻讓他承認也不是,反駁也不是。
「啊,反正你不愛我,我對你的看法如何,你也不在乎吧?」又是那抹輕淡得讓他難以正視的笑弧,她柔聲叮囑。「我今天做了潤餅,你等等分給大家吧,我還有事,先走了。」
然後夏香芷告辭離去,辦公室安靜下來,曹亞劭卻無法平靜。
他喚來助理,將潤餅拿出去分發給大家,而後把自己關在辦公室里。明明有很多事要做,他卻來回踱步,無心去踫案頭堆積如山的工作。
目光掃過那條半掛在垃圾桶邊的項鏈後,變得幽深郁結。
和田馨妮相識時,他的建築師執照才剛入手,還在實習,那時她是甫出道的演藝新人,他們在電視公司大樓的剪彩典禮相遇,一見鐘情,愛得狂熱,幾乎已互訂終身——直到紙業小開介入他們之間。
在他灰頭土臉跑工地時,對方用豪華轎車接送田馨妮,光鮮耀眼地共進晚餐、出席宴會,公開宣稱和她是「好朋友」,私下卻對她展開猛烈的追求攻勢,用鮮花珠寶嬌寵她,用甜言蜜語誘惑她。
他是新銳建築師,養得起她這小咖藝人,但和小開的雄厚家業一比,相形見絀。
田馨妮確實深愛過他,她傾心于他的才氣,但富家公子的財氣更誘人,她動搖了,背著他劈腿小開,他苦苦挽回,最終還是留不住她。
他嘴角嘲諷地揚起,至少,她留給他一個深刻的教訓︰愛情是可以用數字衡量的,再深再炙熱再深情無悔的愛情,都比不過「實惠」的重要。
「我不愛她」,那發泄的一吼,無法斬斷他對田馨妮的情絲,但他鐵了心將它推到內心深處,徹底封鎖,再也不去踫,再也不去想。
這一吼,他郁積的情緒舒坦了,也看清自己的行為有多麼不成熟,而他還殘酷地傷害了點醒他的柔婉女子。
他嘆口氣,眼中的嘲諷淡去,被愧疚和懊悔取代。
她原來比他以為的更堅毅,甚至強硬,他以為溫婉的她會采取懷柔手段,例如「用溫柔撫慰受傷男人心」那一套,她卻開門見山,直接得讓他招架不住,逼得他不得不振作,雖然當下火冒三丈又難堪得無地自容,但冷靜後回想,他的小箱子外柔內剛,讓他激賞——
不,她不是「他的」,他臉頰微熱,有種奇異的溫柔感覺在胸口竄流,一定是因為被她訓過,心情反而好轉,這種古怪的結果令他不適應吧。
他抹抹臉,抹去浮躁的熱度,按下內線通話,吩咐助理。「打電話給翁太太,跟她說,關于我今天的態度,我致上十二萬分的歉意,如果她還願意讓我們事務所服務,和她約個時間,請她過來。」
而夏香芷,他欠她一個當面的、鄭重的道歉。
下了班,曹亞劭返家,怪的是家中沒人在。
他撥打父親和佷子的手機,兩人的手機都留在家中,人卻不知跑哪兒去了。
他走出家門想到夏家打听,走到對面,隱約听見說話聲。
透過窗戶望進去,就見夏母坐在客廳里,他的父親和佷子也在,三人圍著茶幾上的筆記電腦唧唧咕咕,輪流去按鍵盤,不知在搞什麼鬼,三個人都很興奮。
「啊炳!」他的老子眉飛色舞。「看我使用「購地卡」,買了你的地!整個台北市都是我的了。」
「爺爺你很過分欸!台北本來都是我的,你干麼用卡片搶光啦!」曹仲怒吼。「你不要逼我動用最後手段喔!」
「有本事你搶回去啊!炳哈哈……啊喲,你怎麼用飛彈炸我!」
爺孫倆很幼稚地爭執起來,夏母在旁抿唇而笑。
他們在玩大富翁游戲吧?曹亞劭微勾唇角,夏香芷呢?房內不見她身影,卻隱約嗅到飯菜香,他心念一動,繞到屋後的廚房外。
夏家的廚房在後頭,廚房外擱著一個專放回收物的紙箱,他走到屋後時,後門正好打開,系著圍裙的夏香芷拎個醬油空罐出來,一面回頭對屋里喊。
「曹爸爸,你先別喝茶,等等要吃飯了——」突然見到屋後的高大男人,她一愣,粉唇微微抿起,彎身將空罐放到紙箱中,而後站直身子,仰著一雙教他看不透的無波眸子,靜靜瞧他。
和她向來是有話直說,此刻被她這樣默默打量著,他額際微汗,心跳竟有點亂了。
「你來找你爸和阿仲嗎?他們今晚要在我家吃飯。」她先開口了,柔柔的語氣,似乎對今天的事已不介意。
「喔,我是想找他們吃晚飯。」他往屋內望一眼。「那我也留下——」
「不好意思,我沒煮你的分,你請回吧。」夏香芷回身就要進屋,他連忙握住門把,阻止她關門。
「我——我是來道歉的,今天早上,我不該對你那麼凶。」他滿懷歉意,語氣很真誠,她不曾拒絕他在她家吃飯,看來真是氣壞了。
「沒什麼,你也不是第一次這樣凶我了,我習慣了。」她口吻淡淡的,卻削得他好狼狽。
「是我錯了,跟前幾天一樣,說話不經大腦,我再道歉一次,別生氣了,好嗎?」
「那天你已經道過歉,今天還不是照樣凶我?你是不是覺得只要事後賠罪,平日說話怎麼肆無忌憚,都無所謂?」
看到他來,夏香芷很意外,他開口就道歉,她的委屈已消散得一干二淨,但是不願太快給他好臉色,畢竟今天他實在讓她太難過了。
「不,我絕對沒那樣想!」要命,他從不知道她原來這麼牙尖嘴利,他連忙辯解。「你知道我脾氣不好,呃,我不是說這樣是對的,意思是我有時候管不住自己的嘴,但不是真有那個心,就是……總之,是我不對,要我怎麼做,你才肯原諒我?你說吧,我都照做。」
「要你做什麼都行?」秀眉詫異地挑起。
「嗯,什麼都行。」怕多說多錯,索性讓她開條件,他來彌補。
這麼大方?不希罕她的愛情,卻這麼渴望她的原諒?她澀澀地微笑。「好吧,就當你欠了我一個要求,哪天我想到了再來跟你提,到時候你可不準耍賴,最重要的是,以後說話前要三思,別再這麼沖動。」
「好好好,要三思,我會記住,保證改進,絕不再犯。」听她口氣軟化,曹亞劭松口氣,「那——歡迎我留下來吃飯嗎?」
「我不知道你要回來,煮的菜不多,不過,應該夠吃吧。」
她言下之意是肯了,他喜上眉梢。「沒關系,不夠的話,讓阿仲滾到外頭自己解決。」毫不手軟地犧牲佷子,他隨著她走進廚房,嗅到熟悉的香味。
「你煮了梅干扣肉?」這是他最愛吃的家常菜。
「嗯,煮了不少,打算明天給你送去。」夏香芷走到爐前,打開鍋蓋,里頭就是油光褐亮的梅干扣肉,散發出濃郁的醬油味與梅干香,讓他垂涎欲滴。
「好極了,等等我就打包帶走,免得明天你送過去,被我那些餓死鬼同事踫見,還要跟他們分。」
他對她的手藝這麼捧場,她很高興,抿嘴淺笑,看他表情如釋重負,不像先前那麼提心吊膽。「你很怕我氣得不理你?」
「是很怕啊。」他承認。「也不只是怕,看你皺眉,我就是不好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