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錦繡暗藏(ヾ更)文/miss_蘇
「那年,你傅伯伯還在香港念大學。老爺為了讓他安心攻讀,只允許他寒暑假回來。」
鄧嫻雅靜靜講述,淨璃仿佛被帶回舊日的那個年代。
「媽,那您跟傅伯父之間,要隔著那麼久才能見面麼?」媽雖然沒有明說,淨璃卻也能想到那段時光里,媽藏在心里的憂傷。
愛著的人,即便在身旁,都要啞忍地瞞著眾人的眼楮;那時又要分隔天南地北、隔著整整一個學期才能見面。這對于任何一個愛著的女子來說,都會是殘酷的刑罰。
「嗯。」鄧嫻雅輕輕點頭,「不過我們會寫信。我寫出去的還好,他寫回來的便不敢直接寫是我收信,更不敢用自己的筆跡,唯恐會被家人認出來。他就寫給門房老王收,假托是他鄉下的佷子給他寫的信。老王不認字,每次信都會交到我手上,我念給他听。惲」
淨璃微微張大了嘴巴,「媽?那您給王爺爺念什麼?難道念傅伯父寫給您的內容?」
「怎麼會!」鄧嫻雅隔著時光,面上泛起當年一般的紅暈,「我都是一邊看著他寫給我的內容,一邊給老王瞎掰一段話。無非是典型的家書,說家中一切都好,不必掛念。逢著春秋,便提兩句莊稼地里的事情,也無非就是春天播種秋日收。家書其實重的不是內容,重的是報個平安,所以老王每回也並不深究,听說鄉下一切都好,他便也放心了。」
「哇塞。」淨璃笑起來瘍。
雖然那個時代沒有現代社會這樣信息無孔不入,除了寫信之外並沒有網絡、手機,但是那種樸素的,只用紙張來書寫的情感,卻一個字一個字地透著別樣的浪漫。如今資訊發達了,傳情達意的方式變得簡便,卻也會顯得那感情本身便仿佛也打了折扣。不夠深,不夠濃,不夠讓心長久氤氳在特別的思念里。
或許也正因如此,這個時代才會造就了閃婚閃離。一切都是短平快,便不懂得珍惜。
鄧嫻雅望著淨璃,微赧,「那時候雖然聯絡很難,但是卻格外浪漫。每次接著信,我都會連著許多天一遍一遍偷偷地再看。直到能將每一封信的內容都背誦下來,甚至將那筆跡的一筆一劃都刻印在心底。」
「真好。」淨璃由衷說,忍不住心馳神往。
「便也是這樣,我認識的你爸。」鄧嫻雅卻忽地話題一轉,從她與傅豹生之間的感情陡然抽離。
「哦?」淨璃微微一怔。
「唉……」鄧嫻雅帶著回憶的微笑,輕輕嘆了口氣,「因為那些信,其實都是你爸替你傅伯伯謄寫的。信要寄回傅家來,傅家上下都熟悉你傅伯伯的筆跡,所以每封信都是你傅伯伯寫完,然後再拜托人幫著謄寫一遍。你爸是你傅伯伯的同學,後來又跟著你傅伯伯入了鼎升成了他的左膀右臂,所以這件事自然是你爸來幫著他進行。」
「我當時並不知,只是因為將那些信一遍一遍看得太多,便順帶著將他的筆跡都刻印到心里來。字如其人,便也慢慢地揣度起這個人的性格。他的筆鋒剛健,骨架卻清秀。通篇寫下來,一個頓點落墨都沒有,可見此人才氣。」
淨璃不由得點頭微笑。
爸的字真的是好,小時候上學,每回媽幫著包完了樹皮,淨璃總會將書捧到爸的手邊去,讓爸每一本上都一筆一劃寫好書名、班級名和她的姓名。然後開學,她總是能拿著爸的字在同學之間自豪地夸耀。因為不管別的同學會有多豪華漂亮的書皮,他們書皮上的字卻一定都沒有爸的筆跡漂亮。
因為一個人的筆跡,而對一個人產生好感,淨璃相信這是真的會發生的事情。如果再說得玄一點,那就是上天注定的緣分。
「那年暑假,你傅伯伯終于從香港回來,我壓抑著欣喜走進他的院子,卻正見他跟一個青年男子下棋。」鄧嫻雅笑起來,面頰一紅。
淨璃歡呼起來,「是爸爸,對不對?」
鄧嫻雅點頭,「他們當時正坐在合歡花下的石桌椅上,你爸背對著門的方向。我走進去,你傅伯伯先抬頭瞧見了,便也忘了下棋,就那麼瞧著我笑。」
淨璃只覺心口一窒。縱然媽現在的講述盡量平心靜氣,可是淨璃如何能想不到,那一刻的終于重逢,兩人四目相投之間的種種情愫?便是不說,也都已情意兩心知。
不管後來又發生什麼,至少那一刻,美得值得一生記取.
顧林河看傅豹生良久沒再落子,便從棋盤上抽回心思來抬頭望傅豹生,卻見傅豹生痴纏目光。顧林河微微一怔,便也扭頭回望——
那時院子里合歡如霧,一樹輕粉在風中輕輕搖曳,仿佛羞澀的心。顧林河望著那一身素綠斜襟小夾襖站在花霧風影里的女子,不覺呆住。
她不該是出現在眼前的真人,她該是畫里走出來的女孩兒。那樣簡單樸素的裝扮,那樣只留著一條油汪汪的大辮子,所有的裝扮不過是那小夾襖掐出來的縴腰一抹。可是卻足以讓人剎那忘了此時置身何地。
鄧嫻雅雖然害羞,雖然再見傅豹生而心內藏著狂喜,可是當著客人的面,該有的禮數她一點都不缺。她含笑微微躬身,「少爺,原來有客來。我現在就去備茶。客人是喜歡什麼茶?今日秋茶都剛剛從茶山送來,鐵觀音的回甘最是綿長,客人說可好?」
顧林河心頭一蕩,「喝鐵觀音,必得有合適的人幫我們侍茶。」
鄧嫻雅點頭微笑,「我粗淺懂些。客人如果不嫌棄,請賞臉嘗嘗我泡的茶。」
茶台鋪就,鄧嫻雅一襲素綠坐在花下桌畔,手指輕盈翻動,不多時便是茶香縈鼻。鄧嫻雅將聞香杯遞給顧林河,眼波流轉里臉頰還是因為陌生男子的觀望而微微紅了起來,「其實這里喝茶並不適當。合歡花香會攪擾的了茶香。」
顧林河鼻息湊近聞香杯,目光卻掠過杯沿去望那花下素淡清媚的女子,「也無妨。端的看心中對君臣佐使的判定。合歡花香是香,但是我的心都在茶香上,便不會被擾亂。」
鄧嫻雅一笑垂下頭去,已是不好意思再與顧林河的目光相對。顧林河知道鄧嫻雅不好意思,便轉頭去笑話傅豹生,「某人這主人家是如何當的?茶是奉了,卻至今尚無引見。」
鄧嫻雅心中一窒。這才發現,原來她與顧林河說了這半天的話,傅豹生竟然沒有給兩人做介紹。鄧嫻雅手一抖,原本是在溫壺的熱水就燙到了手指上。她卻沒感到疼,只是回頭去望傅豹生面上神色。
他坐在花下,一雙玄黑的眸子冷冷落在她和顧林河面上,已是動了氣。
顧林河並未留飯,而是起身告辭。鄧嫻雅出于禮數送顧林河出門。兩人穿過院牆夾道,抬頭只有頭頂一帶碧藍的天。顧林河微笑望鄧嫻雅,「原來就是你。嫻雅,你人如其名。」
鄧嫻雅愣住,「客人說的哪里話?」
顧林河像是調皮的孩子,眨眼大笑,壓低了嗓音,「那些信,都是我寫的。」
鄧嫻雅面上大紅,仿佛被窺破了心事。傅豹生是濃情的人,有時候情到深處也會在字里行間說些孟浪的話。這些話都被顧林河一字不落地謄寫下來……鄧嫻雅此時面對著謄寫的人,豈能不羞到無地自容?
鄧嫻雅的嬌羞都明明白白寫在面上,顧林河垂首望著,先是笑。繼而笑容瓣瓣凋落,唯余一縷嘆息。他抬步走向前去,仿佛急著想走。
鄧嫻雅望著他背影,出于禮數又只能急急追著過去。送客到門口,又豈能在夾道便分別。立在門階上,鄧嫻雅微微躬身告別,「客人慢走。」
「我叫顧林河。」顧林河深深望鄧嫻雅,「你要記得。」
林河——山水相依,碧樹立水畔。多簡單的字,卻蘊含著無限的想象空間。鄧嫻雅微笑點頭,他名字的感覺也像是他的筆跡吧,初看平易,卻越看越是錦繡暗藏。
「媽……」媽和爸的初見,美好得讓淨璃流淚。可是淨璃卻不由得為當年的媽擔心。那年的傅豹生便如今日的傅青爵吧?他怎麼可能善罷甘休?
與爸相遇的美好,與媽接下來要承受的來自傅豹生的暴虐之間,那甜蜜和疼痛,究竟哪一樣在媽的心上烙印最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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