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靈哪兒能想到,這時候菊墨竟然會突然將皮球拋向她?便有點沒接住,愣著盯了老夫人頭上的頭巾半晌。
錢老夫人登時又是一哂,「四兒啊,怕是你弄錯了。阮小姐怎麼會懂?」
中國人許多骨子里頭有那種階級感的劣根性,尤其是那些越是自詡名門望族的就越嚴重。錢老夫人的輕蔑讓阮靈迅速醒來——她越是局促不安,越是緊張,就越會讓自己顯得跟土包子似的,就越入不得錢老夫人的眼。
骨子里有階級感和門第觀念,這也許不是錢老夫人一個人的錯,而是許多老人家都有的通病——所以滿院這個沒用,你不如就順著她們的觀念來;她們不是習慣蔑視麼,那你就做點什麼讓她們只能抬頭去仰望的事兒!
阮靈就笑了,當著錢老夫人的面兒,抱起手臂來。她天生個子高,又瘦,這樣一抱起手臂來,清冷立現,仿佛身子的每一寸都掛著奚落,「錢老夫人,如果我是您,我就把頭上這塊綢子直接扯下去。復古範兒是流行,卻不是適合每個人的;潮流這個東西,雖然永遠吸引著人來追逐,但是倘若追得不得法,反倒是弄巧成拙、自曝其短!瀘」
阮靈一旦伶牙俐齒起來,又豈是人能抵擋得了的?
錢老夫人登時氣得瞪直了眼楮,「阮小姐,你這話又作何講?」
錢未然略有緊張,站在阮靈身畔,下意識跨前一步,遮住阮靈半個身子;菊花小四兒卻在階上樂的滿臉開花。阮靈瞟了他一眼,心里不厚道地想︰切,這一樂,臉也擠得跟朵菊花似的喵!
阮靈被菊墨這張菊花臉一逗,也就不緊張了,笑眯眯走上來,上一眼下一眼看錢老夫人,「老太太,人年歲大了,原本發際線就會向後去,所以對發際線附近頭發的保養就尤為重要;您老這天天包著塊綢子,便會壓著發際線再往後去……再這麼繼續包下去,那以後等您想不包的時候都做不到了,因為頭發都禿了啊!」
「你!」錢老夫人又驚又惱。
阮靈個子高,胳膊也長,便不由分說伸手替老太太將那頭巾都解開。老太太的發絲柔膩滑下來。阮靈心中不由暗暗稱贊︰嘖,富貴人家就是富貴人家,老太太這麼大歲數了,頭發還保養得這樣好。白色可以用染發劑來掩蓋,但是這發絲本身的彈性和光澤卻是騙不了人的。
阮靈還撐著膽子輕輕聞了下老太太的頭發,便驚喜叫起來,「老太太,怪不得您老的頭發還這麼好,是不是還在用老法子的桂花油梳頭!」
中國古代女子最擅長捯飭頭發,那些曲轉旖旎的發髻,都需要頭發服帖順滑。你永遠無法想象,如果梳成發髻的頭發還是毛躁呲邊兒的,那該成了怎麼樣一個挑戰人類想象力的「刺兒頭」。于是那時候的女子都有辦法,比如工具用梳齒細密的篦子,可以讓發絲刮得順滑;還有各式頭油備用。富家女兒用桂花油,滿頭生香;貧者女兒可用刨花油,便是木匠刨花,以開水泡過,將那泡過刨花而起了粘性的水蘸著梳在頭發上……以如今時代的視角,斷斷不敢再去想象這些法子了;不過說實在的,刨花油听起來會讓人「虎軀一震」,不過那其實是比先進的摩絲發膠發乳等等環保方便潔淨十倍的,而且天然無污染,保證無化學殘留。
從前阮靈當模特兒那會兒,最痛苦的就是捯飭頭發。在後台換衣裳倒是無所謂了,只是手腳麻利就夠了;可是頭發卻不行。走一回秀,弄一堆定型發膠在頭上;再換一場秀,又要弄另外一個發型。有時候一天要走六七場秀,便要在最快時間里將前一場秀用的頭發洗干淨。于是便在後台,最慘的時候就將頭伸到洗手池子里,沒有熱水,只用冷水將頭發硬生生洗出來。
也許這些痛苦人還能忍受,頭發卻經常就罷工了。好不容易留起來的一把長發,不久就干枯如衰草。那時候就听有中式傳統的老發型師念叨,說如果能找到古法的桂花頭油,哪怕就是刨花水呢,用來定型頭發,就也不至于讓模特兒們這麼痛苦了。
阮靈就記住了,一直想法子去找去。可惜現在雖然很多商家也在玩兒復古的噱頭,重新出產雪花膏、胭脂水粉什麼的在商店里賣,但是你跟他們要桂花頭油,拿出來的卻真是油汪汪的一瓶;聞著,便是打鼻子的香精味兒,斷不敢就那麼抹上頭的。
卻沒想到,兜兜轉轉,今天卻在老太太的頭發上給尋著了!
錢老夫人听阮靈月兌口就喊出桂花頭油來,倒是微微挑了挑眉,這才正眼望了阮靈一眼,「難得這個年紀的小孩兒,還真識得這個。」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阮靈真是有點激動,便也忘了此時眼前的情勢,只一徑激動地輕喊,「老太太您是買來的,還是自己做的?快告訴我吧!」
老太太瞟了阮靈一眼,「想買也能買到,你到上海去細細地找,慢慢地問,總歸能找到幾間老鋪子。卻不要買他們在堂口里賣的,那不過都是打著牌子糊弄游客的;你得想辦法等到他們下班,然後遇著他們廠子里的老師傅。耐心地將老師傅給請出來,最好找個老茶舍坐下來,听听書,慢慢聊聊天。等老師傅們將防備的心都放下了,你再慢慢兒說自己的頭發不慣用那些化學香精的東西,最喜歡的還是古法的頭油。這樣才能央得老師傅們點頭答應說替你做一甌子。」
「然後你就該干嘛干嘛去。別著急,也別總是登門拜訪,更別打電話催問。大約過了一年半以上的工夫,你再去。到時候老師傅們就會給你一個小甌子,你再開了蓋兒去聞,絕對不是堂口里賣的那味道……」
阮靈听得眼楮都直了,「哎呀我的媽呀M為了那麼點頭油,竟然要費那麼多工夫,等那麼長時間啊!」
錢老夫人不贊同地再瞟一眼阮靈,「咱們中國的那些好東西,那件兒不是慢工出細活才弄得出來的?如今西方的大工業,說白了都是徒有其表的玩意兒!「「哦,受教了。」阮靈吐了吐舌。
菊墨趁機端了張椅子放在老夫人身後,老夫人就也順勢坐下來。階上檐下,老太太雍容端坐,三個晚輩就促在膝下,半蹲半坐的台階上,听老太太講述。
「其實我這用的,都是自己做的。」錢老夫人緩緩說著,眼角眉梢微有得色,「上海那些老師傅是好,只是一旦應急了,便來不及去請他們做。我每回去上海了,請他們喝茶,便用心記著他們說過的一字一句。時日久了,倒也偷師成功,援引著老師傅們口中透露出的秘方,再加上自己一直的琢磨,倒也終究弄出來些,如今自己用著倒覺著好像不輸給那些老師傅的。」
好吧,其實每個人的心底深處,都有些小愛好特想跟人不著痕跡地顯擺一下的。每個人都不能免俗,也都想用這些小細節收獲一些欽佩的目光,于是滿足一下自己的小心靈。到了錢老夫人這個份兒上,你讓她夸贊自己家里有錢?還是子孫孝順?或者是游遍名山大川?這對老人家來說都沒意思了。可是卻這樣不期然遇見這件小事兒,就像穿了件錦袍,旁人只看見流光溢彩,卻終究有個人過來跟你討論那盤扣的技法。于細微處,才最見真知和緣分。
錢未然自然听出味道來,便微笑望阮靈,「女乃女乃有個小小的香坊。平日誰也不讓進去,尤其我們這些男孩兒,女乃女乃總說怕污了里頭的香氣。女乃女乃自己調出來的香,技法絕不亞于專業調香師。上回國內著名調香大師林翔雲來訪,便也稱贊女乃女乃的香品。」
錢老夫人面頰也微微一紅,眼楮卻越發閃亮。
阮靈咬住唇,仰頭望老夫人,「老太太,您老就不能送我一瓶子桂花油麼?獨樂樂不如眾樂樂,好東西自己藏著多沒意思!」.
阮靈此言一出,錢未然都緊張得屏住呼吸。
菊墨卻還在那兒跟偷腥的貓兒似的樂了一臉菊花紋,沖錢未然擠眉弄眼地讓錢未然放心。
有些冷場,錢老夫人挑了眉瞪著阮靈。
阮靈也知道有些冒失了,吐了吐舌頭就說,「成,我也不白要您的。我跟您交換。我當年在國外走秀的時候,曾經巧遇過英國女王的御用造型師。我挺好奇那老太太的,就偷著問了那老太太的一些著裝技巧和秘密。也湊巧,那造型師跟我還算投緣,于是就給我講了一些。」
「我看您老現在這著裝的範兒,很是跟女王老太太是一個方向。您老要是能給我一瓶子桂花油,那我就把那些秘密跟您老念叨念叨。」阮靈挑著鳳眼,「這些可都是花錢都買不著的,您老要是不想听,那就算了。大不了我就跟您老剛剛說的似的,也到上海去拜訪老師傅唄。就算一甌子桂花油得費上兩三年的工夫,不過我還年輕,等得起。」
菊墨樂得捂住嘴,從老太太背後朝阮靈豎大拇指。
阮靈瞪回去。
她當然明白菊墨安的什麼心,從菊墨扭頭邀請她一起來錢家,她就明白了。她就是太緊張,開始沒放開;現在反正豁出去了,她又豈能輸給菊墨,讓那小孩兒給看扁的?
富貴人家的老太太是不好惹,弄不好還給你點眼色和冷言冷語,但是人就是人,沒有人沒有軟肋;只要你找到適當的法子,直接攻其軟肋,便是有辦法能扳回局面的。
錢老夫人深喘了幾口氣,這才緩緩說,「是麼?你如果等得起,那就等著。今年我院子後頭的幾棵桂樹,開的花兒該能用了。我今年秋天開壇子釀一壇子桂花,你如果等得起,那就等這壇子新桂花做出的桂花油吧。從今年秋天,一直到做好,需要一年半時間。」
阮靈磨了磨牙,心說,這老太太真會折磨人!她不說直接拒絕你,就用軟刀子扎到你身上,是讓你自己知難而退。她一轉身依舊禮數周詳,塵不染身。
「行!」阮靈咬牙點頭,「可這麼說定了。老太太,您老可不能糊弄晚輩。我這就回去準備瓶子去,一定找一最好的瓶子候著您這桂花油。」.
之後的時間,錢未然和菊墨被老太太給攆到一邊去。當然不是真的攆,而是命官家上茶,讓錢未然招待菊墨。菊墨雖小,終究是客,而且是靳家的四公子,自然是不可怠慢。
錢未然跟菊墨坐在客廳喝茶,看老太太和阮靈在一邊花廳里湊一起低聲說話。
情知是阮靈給老太太講女王陛下的那些著裝技巧和規矩呢,可是錢未然的心髒還是提著的。菊墨笑著用肩膀拱了錢未然一下,「錢大哥,甭擔心,好著呢。」
錢未然低低舒口氣,「四兒,你今日嚇得我險些五內俱焚。」
菊墨聳肩,「怕什麼!老人家都是規矩多,如果你按著他們的規矩走,講究的規矩自然講不過他們;于是就從一開始就破開他們的規矩。否則你就被套死了……」菊墨說著向錢未然飛了個媚眼兒,「做這事兒,我們靳家的小孩兒都最有心得。從我二哥二嫂開始,我們早已經驗老到。」
靳家如今當家的孫媳婦、小老師簡桐的故事,錢未然也多少有所耳聞。靳家老太太吳冠榕也不是好惹的,可是人家簡桐第一回去靳家,就敢跟老太太拍桌子,據理力爭。那可真是直接就把你規矩給你破開了,反倒後來老太太眼尖兒上的第一人不再是蘭泉,而變成了這個孫子媳婦兒。
錢未然吐了口氣,「四兒,謝啦!」
菊墨卻沒接著錢未然的謝意,只微微轉頭,望著雕花窗欞外的那一塊碧藍的天空,幽幽地嘆了口氣,「你們都幸福了,我就幸福了。」
清風悠悠,眉宇淡然。卻有繚繞不去的哀傷。仿佛心懷慈悲心懷的世外隱者,或者行走于紅塵的慧根僧侶。
錢未然只能扶額。都說靳家這位四公子是有些痴勁兒的,都說不定什麼時候說著說著話就發作了,今日一見果然不假.
錢未然跟韓芷的婚禮既然已經提上日程,兩家的過從便越發密切起來。但凡城中有任何社交場合,兩家都是相偕而至,充分向外界彰顯兩家的聯姻之誠意。
《危險愛情》前期拍攝殺青,芒果娛樂舉行盛大媒體發布會。發布會上涌來的不止媒體,還有各大商家。再加上錢家的地位在這擺著,于是便也各大家族均給面子,一場影片的發布會儼然就成了城中名流的聚會。
再一次,錢家與韓家聯袂出席。
作為女主角,淨璃今晚素淡迷人。在一眾衣香鬢影里,淨璃只穿孔雀藍旗袍,窈窕勾勒出身段;鬢邊只簪純白梔子,粉黛極淡。這樣反倒越發奪人眼球,大家都以為這是別出心裁。只有阮靈等知近的人才明白,淨璃這是懷孕的緣故。為了寶寶降,不能過度妝扮。
陪在淨璃身邊的,除了二十四孝忠犬老公一枚,還有嘉怡。
阮靈也趕緊丟下手頭一切事,都交給助理去做,只陪在淨璃身邊,小心翼翼照顧。不過說也奇怪,人家孕婦頭一胎懷孕,在早孕期都是很折騰的,嘔吐神馬的;可是淨璃肚子里這位卻異常乖巧,從來不在淨璃拍戲的時候出狀況。于是淨璃都笑說,一旦投入拍戲,都會忘了自己是懷孕的。
也只有一個例外︰一拍她跟薛安的吻戲,肚子里就仿佛有異動。淨璃自己也說不可能啊,胎動怎麼也得四個月以後呢,現在絕不可能——可是再拍吻戲,肚子里還是動。
原本不想跟青爵說,省得那當爹的再過度膨脹,可是一看到拍吻戲的時候,青爵那一張恨不得揪住薛安沒完沒了的樣兒,淨璃還是決定哄哄他,于是就說了。然後那一向冷酷的十二少竟然當懲大笑出聲,還繞著薛安跑了好幾圈,以擊劍的挑釁跳躍步伐跟人家薛安說,「別惹十三爺,十三爺可不是好惹的!」
「今天沒事吧?」阮靈揪著淨璃問,很擔心這樣的場合會讓淨璃吃不消。淨璃含笑搖頭,「沒事啊。這也是我們十三爺的發布會。我們十三爺也是影片主演呢,絕對是第三主角!」每一場主角的關鍵戲,人家十三爺都在場呢,可不全程參演了嘛。
阮靈就抿嘴,「喲,咱們十三爺看來還要天生是個演員啊?」
阮靈這是打趣呢,卻一抬頭就看見淨璃滿臉的緊張。「怎麼了?」阮靈急問,順著淨璃的目光望去——便面色也是跟著一變。
錢家與韓家兩家的長輩都已到來,錢未然與韓芷相偕去迎接——這倒也罷了,阮靈能禁受得住;讓阮靈禁受不住的是,菊墨也一臉甜笑地湊過去,說巧不巧地就擠在錢未然和韓芷中間兒。
而且更要命的是——從阮靈他們這個背面的角度上正好可以看見,菊墨悄然從背後,拉住了錢未然的手!.
雖然從長輩們的角度上看不見菊墨和錢未然的小動作,可是今晚是什麼場合?今晚是所有娛記們都齊聚的場合,他們早都削尖了眼楮,到處去踅模勁爆的料呢!這樣一幕,阮靈他們這邊能看見,也一定有娛記能看見!
「我的天……」阮靈忍不住低喊出聲。淨璃也擔心望住阮靈,甚至怕阮靈暈倒一般,伸手扶住了阮靈的手臂,「阮靈,你,你要堅強。」
淨璃之前不知青爵他們使壞,便也擔心地轉頭望青爵,「想辦法!」
青爵嚴肅地皺了皺眉,「這個料實在是太勁爆……如果想要讓這料不被爆出去,就只能找個比這個料更勁爆的料去交換……」
淨璃急了,「還有什麼料能比這個更勁爆?」
青爵繼續裝,「……現在場中唯一能蓋得住所有人光芒的人,只有我。所以除非我們能爆出點自己的料,否則別的統統沒用。」
淨璃心急,卻一轉念還是明白,「你的意思是,十三爺?」
青爵這才笑開,「向媒體公布你懷孕的消息,一定能壓得住。」
淨璃再轉頭望了阮靈一眼,終于點頭,「好。青爵你去發布!」
青爵樂的轉身就去,還跟身邊的小孟喜笑顏開,「偶也,她終于答應我暫時不拍戲了!」
淨璃則一臉正色跟阮靈說,「給我接洽幾個孕婦角色的戲!」
阮靈原本心憂呢,此時活活被這對夫妻給氣樂了.
青爵的消息一發布,登時全場掌聲雷鳴。這真是《危險愛情》的雙喜臨門。
韓家二老跟菊墨站在一塊兒,也言笑殷殷。縱然別人未必入得韓家二老的眼,菊墨的身份畢竟是特殊的。菊墨也乖巧,一句一句的應答,逗得韓家二老很開心。韓太太便邀請菊墨,「你韓姐姐和錢大哥的婚禮,你可一定要來。」
菊墨乖巧點頭,「就算您不讓我來,我都得來呀!跟我自己結婚一樣,我可在乎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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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更新到這里,稍後去更《姓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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