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肖黨生神神秘秘,吳越也好奇起來。
里間昏暗、悶熱,肖黨生拉亮電燈,挪開一個五斗櫥,撬起櫥底下鋪地的一塊八五磚,從里面拿出一只鐵殼香煙盒,翻開盒蓋,露出一塊疊得四四方方的紅綢。
肖黨生揭開一層層紅綢,取出一塊銅錢狀大小的玉佩,放在手心里,小心翼翼的托舉到吳越眼底。
玉佩如凝脂堆雪,細細看,更奇的是,玉中隱約有一根紅線翻騰,就像雲中張牙舞爪的飛龍。
干爸哪來的這玩意?吳越雖然不懂什麼玉器鑒賞,但也知道這玉佩絕對不是古玩攤上的大路貨。
「小魚兒,這叫玉龍佩,是我大洪幫第一代祖師爺傳下的寶貝,後來只有幫主才能佩戴……」
「干爸,你當過幫主?」
「我要是幫主,解放前就出國享福去了,還會吃這麼多苦頭?不說了,都過去了……現在那有什麼大洪幫,大青幫的?」肖黨生顯然不願意去回憶玉佩的來歷,含糊幾句,就從五斗櫥抽屜的針線包里,抽出一條絲線,穿好玉佩,把它掛在吳越的脖子上,「戴玉闢邪又養玉。這東西,我養了它三十幾年哩。」
「三十幾年?這麼多次運動就沒被人發現?干爸,我太佩服你了!」
「你來試試看……」肖黨生瞪了吳越一眼,卷起褲腿,指著右大腿內側一道幾寸長的疤痕,「當年為了藏它,我花了四十個袁大頭,請上海灘最有名的德國佬醫生在這里劃了個大口子。」
皮肉外翻,大蜈蚣似的一條疤痕,吳越瞧得心驚肉跳。肖黨生卻得意的炫耀起來,「干爸雖然沒讀過書不識字,可腦子不笨?這一招誰能想到?」
「嗯,干爸夠聰明!」吳越心里一陣苦澀。
「我大洪幫歷代祖師爺在上,保佑我干兒子一世平安,多子多福,做官做到省里、做到**……」肖黨生對著正南方拜了三拜,嘴里虔誠的念叨。
我一個堂堂的國家干部,還用得著黑幫祖師爺的保佑?要是真有靈,大洪幫怎麼煙消雲散了?放在從前,吳越肯定要出言反駁,可今天,看著白發蒼蒼的肖黨生,吳越的嗓子眼像是堵上了一團干棉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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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鄰右舍早就人去院空,肖黨生索性把兩邊的院牆打通,一邊圈養了十幾只雞,掃些陳稻癟谷喂喂,一邊放了石鎖、石擔,豎了幾根碗口粗細的木樁,儼然一個小型練武場。
「小魚兒,讓干爸看看你,練功有沒有偷懶?」肖黨生指著一根齊小月復高的木樁,把吳越叫了過來。
木樁長二米多,一半釘進地里,周圍的土層都用石碾子夯實了,一個普通的壯漢用盡全身力氣去推,去晃,也休想讓木樁動一動。
從五歲那年起,吳越就在肖黨生的指點下,無論春夏秋冬,刮風下雨,早晚各用一個小時,站在兩根酒盅粗的木樁前,蹲著馬步,雙手五指分開,抓住木樁,用勁往上提。
當時真的苦不堪言,可肖黨生在其它事上對吳越百依百順,唯獨練武這樁事,沒有半分討價還價的余地。
一年、二年,吳越稚女敕的小手上滿是老繭,可木樁紋絲不動,直到第八個年頭,才能勉強拔起,酒盅粗的練成了,肖黨生又把木樁換成了碗口大小,仍是督促吳越勤加練習,終于在吳越十七歲那年,木樁應手一拔而起。
肖黨生搗鼓了一些稀奇古怪的東西,煮成湯水,浸蛻了吳越滿手的老繭,還囑咐他以後上了大學,沒有條件練功了,可以找個樹林,用手去提拉同樣粗細的樹干,只有把樹拔起,這少林拔山功才算大成。
「干爸,你老是不相信我?」吳越笑嘻嘻走到木樁前,深吸一口氣,手腕轉動,手指伸展,咯咯有聲,然後五指閃電般往木樁上一扣,「起!」
木樁隨手而起,吳越撢撢灰塵,「干爸,我可沒有偷懶過。」
「嗯、嗯。」肖黨生點點頭,用腳踢踢院牆旁一棵小孩胳膊粗的槐樹,「小魚兒,這棵樹是我十年前種的,你來試試。」
木樁的牢度遠遠比不上樹,它沒有根,哪怕釘的最深,也只有一股直力。
吳越不敢說滿話,月兌了上衣,小月復運氣高高鼓著,一會後,小月復一癟,一道凸出的氣流順著小月復、胸口、肩膀、手臂,流到了右手五指上,手指剎那粗漲了好幾倍。
「操!給老子乖乖起來!」吳越爆了個粗口。
五指深深陷在槐樹里,高出平房的枝葉嘩嘩搖落,「啪」「啪」,地面開始龜裂,「嘩啦啦……」,院牆塌了一米寬的口子,槐樹連根而起。
「喔唷,吃不消,吃不消……」吳越大口喘著氣。
「嗯,還有個兩三年,就可以了。」
「干爸,還要練兩三年啊。」吳越夸張的癟著嘴。
「你這死孩子!」肖黨生攥起拳頭就打,可落到吳越頭上卻輕的像是拍拍灰,「小魚兒,練成了就不苦了,以後啊,只要對著太陽光,活絡活絡手指就行了……」
「你呀,得了寶卻不識好,少林拔山功是南少林最厲害的武功,師門中,只傳大徒弟,當年跟著我師傅學武功的十幾個呢,眼巴巴都想學吶。小魚兒,你想啊,五個手指能拔起碗口粗的樹,要有多大的力,一千斤不止,那你手上的力有多大,身上的力有多大?你一雙手比電鑽還厲害呢,鐵板也能抓出洞來!」肖黨生興致勃勃說著,突然嘆了口氣,「干爸當年哪有你現在這麼安穩的日子過?所以最後也沒有練成。你那兩個兄弟,胖子、小強,人確實不錯,可惜,師門規矩不能破啊……」
「咯咯咯咯……」一只蘆花母雞撲騰起滿地的灰塵,打斷了肖黨生的話。
「小魚兒,這只瘟雞也知道你回家了,你瞧,抱窩了,正好宰了炖雞湯給你補補身子……」
肖黨生動手想去抓雞,被吳越伸手拉住了,「干爸,我今天約了胖子他們六點鐘見面呢,雞湯啊,下回吃嘍。哎呀,五點了,干爸,我要走了。」
吳越換了衣服,推起靠牆的自行車,飛一般蹬走了。
「算你好命!明天再宰你。」肖黨生一腳撥開蘆花雞,沖著吳越背影喊,「小魚兒,明天不許在外面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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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亭變化真大,吳越蹬著車子,一面打量著街景,在省城石城市讀了四年大學,不知不覺中,平亭這個小縣城也有了都市的味道。
太陽還高高掛在西邊,人民路兩旁店鋪的霓虹燈卻已早早亮了起來,車流、人流從大街小巷涌來,慢慢匯聚到這條主干道上,一眼看去,滿世界都是人。
江南人家在人民路一側的巷子里,幾幢三層高的仿古建築,門前湖石修竹,小橋流水,也算鬧中取靜不失雅致。
吳越看了一下停車場,胖子的車還沒到,就把自行車往假山旁一靠,空著手走進飯店。
門口兩個旗袍淡妝的迎賓小姐臉上帶著職業微笑︰「歡迎光臨。」
吳越禮貌的點點頭,自顧自往前,正想上樓去去,一位二十多歲掛著大堂經理胸牌的女人匆匆走了過來,嘴里連珠炮似的,「先生,請問你是用餐還是找人?用餐,我們這兒的包廂都是預定的,不接待散客。找人,請你報出客人所在的包廂名字,我會派服務生上去幫你找的,麻煩你先在大堂沙發上等一等。」
吳越本來想報出方天明的名字,可余光一掃,門口又進來的幾批客人,都是旁若無人就往里沖的,也不見有誰問一下,再一看對方,正用審視的目光打量他的穿著,心里頓時一陣不舒服,「這里布置的不錯,我是來參觀的,不行啊?」
「先生真會開玩笑,我們這兒又不是什麼旅游景點。」大堂經理明顯有些惱火,差點連面具化的微笑也維持不住。
「那我就在門口轉轉,這個沒關系。」
吳越也沒有興致和她糾纏,掉轉身就走。
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地方,不算酒水,最低消費五百一位,是你這種穿了一身地攤貨的能來的?出入我們江南人家的,哪一個不是平亭地面上有頭有臉的人物?拜托,你打听打听再來,大堂經理鄭媛媛恨恨的盯著吳越的背影,遭受戲弄的憤怒讓她匆忙對保安下了個指令,如果門口這個小伙子再進來沒事找事的搗亂,可以派兩個人把他架出去。
剛才的事,吳越並沒多少往心里去,以貌取人自古如此,再說人家也是職業需要,怨別人狗眼看人低?還不如趁這功夫好好提升自己。
靠!這兩個家伙轉性了?掐著點過來?吳越抬起手腕,廉價電子表顯示著時間——五點五十五分。
「老大,老大,想死我了!」
吳越還沒放下手腕,陳立強騎著冒黑煙的助力車,大叫著就沖到了眼前。
「滾!你當你是馮鞏?」吳越笑罵著,迎上去,輕輕給了陳立強一拳。
「老大,怎麼不在里面坐著,站在這里當迎賓先生?」
「外面空氣好嘛,胖子還沒來呢。」吳越壓根不提幾分鐘前受到的冷遇,掏出中華煙,給了陳立強一根,「你小子也來的這麼晚?」
「老大,能怨我嗎,這破車半路掉了鏈子……」陳立強晃晃沾滿油污的雙手,狠狠吸了一口煙,「爽!這麼多天踫不上胖子,香煙檔次直線下降……噢,對了,老大,我實在想不通,你要穿警服,也用不著去勞改隊?我听人家說,今年市公安局也留了幾個編制招收非公安專業的應屆大學生……」
「這事一句兩句真說不清,等會飯桌上,我再好好說給你和胖子听……」
兩人正說著,一輛嶄新的大本疾馳而來,經過兩人身邊時,還特意用車頭逼一逼陳立強,嚇得陳立強趕緊往旁邊一閃。
「你媽逼有兩個錢就騷包!」別看陳立強戴著眼鏡,長了一張女圭女圭臉和一副風吹吹就倒的身板,可是吃不點半點虧的主,一擼細藤似的手臂,邁開兩條竹竿腿就趕了上去。
「吱……」大奔一個急剎,車窗降了下來,一根粗粗的中指伸出窗外,在陳立強面前晃動,一個極為囂張的聲音響起,「啥時咱平亭地面上輪得到你這只瘦蟑螂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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