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越開車從麒麟鎮返回平亭監獄的途中,鄭媛媛的低語一直在他耳畔縈繞著,那楚楚可憐的表情和並不過分的祈求再一次打動了他。
她所求、所想,現在他似乎有能力去賦予了,那麼就給她,吳越想通了這一點,手里也輕松起來,方向一打,轎車從公路一頭拐進竹林,很快就在監區門前停下。
監區此時很靜,鋼筋水泥的四方城堡整個陷入深度睡眠中,門口的燈光也昏昏然蜷縮成一團,只有四周崗樓的探照燈依舊不知疲倦的交叉橫掃,把這四方城堡從一片漆黑中完整的切割出來。
誰在敲門?都深夜一點了,不知道監區大門十二點關閉?大門衛老陸披上衣服,嘴里嘟嘟囔囔的打開小木門,他很不滿,一個將近六十的老人被人從睡夢中驚醒任誰也不會高興的,可是他很快傻傻的笑了,一包軟中華捏在手里的感覺真是爽心。
「吳干部,你太客氣,這……不好……」剛想客套幾句,卻發現吳越早就不見了人影。
牛啊,老陸嘆息一聲,抬起手聞聞香醇的煙草味,打開枕邊的小木箱把香煙放了進去,他還沒到隨便抽整包中華的檔次,這煙也只能過年的時候拿出來顯擺顯擺。
干警值班室傳出打雷似的呼嚕聲,吳越輕手輕腳進去,取下掛在大釘子上的監房門鑰匙。
監房鐵鎖一響,犯人門衛趙月祥和秦風打著哈欠從椅子上站起來,揉著睡眼,「吳干部,這麼晚也過來?」
「剛和朋友聚會結束,喏,一人一袋拿去。」吳越分出兩袋椒鹽大棒骨,看到三樓統計室的燈還亮著,「朗鴻寒還沒睡?」
「吳干部,明天就是中隊開賬日,朗鴻寒可能要忙一個通宵了。」秦風一邊回答,一邊迫不及待的打開袋子,正準備用手去撈一塊嘗嘗。
「啪」手被趙月祥一巴掌打落了,「饞死你個小東西!沒大沒小,干部給你吃,你連一句謝謝也不講?」
秦風「呵呵」笑笑,抓抓光腦袋。
「吃,我沒這個講究。我不也抽過你們兩條紅塔山嗎,對了,我重申一次,以後不要搞這一套,我不喜歡,香煙我自己有。」吳越又遞過去一袋,「秦風,送一袋給朗鴻寒。」
秦風拎了袋子跑開幾步又返回,低聲對吳越說︰「吳干部,今晚上陳達可得意了,每個犯人小組都去亂竄,還背後說你壞話呢……」
「你好好站門崗,別摻和,別傳播,去。」吳越揮揮手。
「哎!」
秦風前腳走,後腳趙月祥就湊了過來,「吳干部,你沒見陳達那樣子,好像三中隊除了何欣就數他大,這***、***!」
趙月祥邊說邊恨恨的跺腳。
「嘴上說說圖個嘴痛快,有用麼?認準了對的事就去做嘛。來,抽一根。」吳越手指彈彈香煙盒,一支煙跳了出來。
趙月祥朝陳達所在的小組望了望,「吳干部,我一口氣憋肚子里好久了,可是天天扳手指數著呢,看這***還能蹦幾天!」
「章軍調走了?」
「嗯,收監清點人數前就卷鋪蓋走人了,何隊親自監督了,我想跟章軍說幾句也沒撈到機會。」提到章軍,趙月祥一張臉就成了苦瓜,「他這一年改造算是白瞎了,換了個環境又得從頭再來……」
「誰說的,只要他自己爭氣表現好,獎勵減刑該是他的就是他的。」
「吳干部,不是我不信你,我也知道二中隊陳隊跟你關系好,可上頭不是還有何副大隊長嗎?」
「何副大?他,擋不住的。」吳越輕蔑的搖動手指,「你好好去準備你該做的,其他的交給我。明天出工,我就和章軍去談你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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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後的礦區少了灰塵,多了幾分清新。
吳越站在土坡上,呼吸風中帶來的山林氣息,等著勞作犯大部隊的到來。
二中隊、三中隊幾乎是同時出工,隊伍拉開足有一里長,陳勇和黃雙翔並排著騎摩托上了土坡。
老遠陳勇的大嗓門就響了,「昨晚上又出去活動了?你嫂子包了餃子還讓我叫你去吃呢。」
「嗯,活動去了。」見黃雙翔在旁邊,吳越也不便多說。
陳勇笑嘻嘻走近,「好啊,單獨行動,也不曉得通知哥一聲。」
「等會再聊。」吳越沖黃雙翔向陳勇努努嘴,遠遠把一包中華對準黃雙翔拋過去。
「喔唷,小吳踫上什麼大喜事了?」吳越突然給他煙,黃雙翔有些愕然。
喜事當然有,老子昨晚上進了個大圈圈還洞房花燭了,可你有這個資格听嗎,吳越心里鄙視了一番,臉上卻依然是笑,「黃隊,就不能給我個機會賄賂一下領導?」
甭管吳越真話假話,黃雙翔听著就是舒服,一包煙不值太多錢,可拿在手里,他臉上有光了,虛榮心也得到了極大的滿足。
「呵呵……兩位慢慢聊,我去宕口看看,昨天一天雨,就怕夾泥層(岩層間的風化土層)松動,要是炮位組清理不干淨,容易出問題。」黃雙翔笑笑,向宕口走去。
二中隊的勞作犯列隊報數完畢,拉了板車正準備沖鋒。章軍經過吳越身邊,遲疑了一下,還是停下來叫了一聲。
吳越笑笑,點頭示意,現在不是談話的良機,表現太親近,就會給他人造成他和章軍有什麼勾當的錯覺,等中午收工請陳勇先去把章軍喊過來問話才穩妥。
「小吳,何欣這家伙手伸的太長了,繆建強和黃雙翔還真能忍。」陳勇叼著煙站到吳越身旁。
「手伸長了遲早給人家拗斷,他以為他那只手是如意金箍棒?」吳越冷笑笑,低聲把昨晚和華明遠一起的事講了。
「華政委扶正當二把手了?」
「基本定局了,勇哥,下次再聚會,你也可以去跟華政委見見面了。」
「去的,去的。」能夠有機會貼近華明遠,年底提一級的想法或許就能實現,陳勇的心思又開始活絡了,興致也明顯高漲了。
兩人正聊著,二中隊點名員一臉煞白慌慌張張跑過來,「報告陳隊長,出、出事了!」
「出什麼事了,好好說。」
「三中隊調來的章軍被石頭壓住了,陳隊,你快去看看……」
壓住了?沒壓死?陳勇一顆心涼了半邊,萬一出個死人的生產事故,全年崗位津貼扣光是小事,問題是他朝思暮想的正中隊級起碼兩年內沒指望了,還有更深的一層,他隱約知道章軍的背景,章軍平平安安吃官司服刑章家不會怎麼著,要是章軍有個好歹,天曉得會有什麼麻煩。
陳勇扔掉煙頭,拔腿就往宕口跑,吳越也跟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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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沒死,還活著,陳勇先松了一口氣,再一看,和死也沒多少差別了,兩條大腿都被大石頭壓住了,上身還覆蓋了一層小石子和泥土,只露出一個頭。
陳勇愣了愣,沖身邊的大值星罵道︰「麻痹的,一個個豬啊,還不快救人,碎石頭扒掉,鏟車開進來準備,等會把大石頭給鏟起來……」
「陳隊,你看這地形……」二中隊大值星委委屈屈。
這里處于宕口邊緣,恰好是個倒三角形的缺口,進去窄里面寬,別說鏟車,連個板車也拖不進去。
「這個等會說,先把能扒拉的扒拉掉……章軍怎麼會在這里的?這事怎麼發生的?」碎石沒清理,陳勇也看不出壓住章軍的石塊大小,不過他知道大麻煩來了,萬一石塊太大,鏟車進不去憑人力根本就撬不動,人怎麼救出來?
「陳隊,我本來給他安排好勞動位置的,可他原先也是干大值星的,拉不下面子跟其他人爭好地形,自己選了這個犄角旮旯。昨天下雨,土層松了,這塊石頭又太大……掏啊掏,下邊掏空了它不就滾下來了?」
面子!面子有個鳥用?比命還重要?這個時候陳勇也沒心思去責怪章軍,一個人背著手亂轉,連連拍額頭嘆氣。
「陳隊,別急,先清理干淨再想辦法嘛。」听到出了事故,黃雙翔也趕過來了,憑良心講,他真不是來看熱鬧的,一來陳勇和他共事過,彼此也沒紅過臉,二來,昨天剛把人給調去,今天就出了問題,好像這個問題是他中隊推過去的,這論起真來多少有些對不住昔日同事。
十幾個勞作犯七手八腳扒拉著,很快就清理干淨了。
陳勇邊瞧邊搖頭,章軍上身沒大傷,只有腿壓住了,問題是壓住腿的石頭目測起碼在四千斤以上,而且他身邊的空位最多能站進去兩個人。
兩個人撬動四五千斤的石頭,這是說天書還是說夢話?
陳勇蹲,急切道︰「章軍,怎麼樣?挺得住嗎?」
「能……」
章軍艱難的吐出一個字,顯然忍受到了極限,從陳勇的視線望過去,章軍身下的石坑成了血湖。
「把兩邊給我用榔頭砸出來,盡量讓鏟車能開進來。」陳勇大聲指揮著,盡管他也清楚,要搞出一個可供鏟車進出的通道,用炸藥炸還有可能,用榔頭基本是聊勝于無。
剛才的指揮只是給章軍一個支撐下去的信心,陳勇打定主意要緊急呼叫監獄醫院派人過來現場截肢,再拖延的話,人出不來血反倒先流光了。
「吳、吳干部……」
章軍低聲叫著吳越。
「沒事的。」吳越出指如電先點中章軍的麻穴,使他下半身失去知覺,然後低下頭,「我來弄你出來。」
難以忍受的疼痛一過去,章軍深深吐了口氣,感激的看了吳越一眼,又默默的搖頭。
「放心……」吳越安慰了一句,直起腰大聲命令二中隊大值星︰「快去準備五六根長撬棍,用粗鐵絲困牢,趕緊送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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