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隊干警值班室接電話的是新干警史冬,吳越有些納悶,勇哥平時輪到監房值班,最喜歡躺在值班室看電視,哪去了?問了問,才知道,陳勇帶了六十個犯人去碼頭加班了。
碼頭就在麒麟鎮,離明越飯店不過幾百米遠。今年冬天雨水少,運河水位淺,高大的鐵駁船無法緊靠碼頭停泊。運石料的卡車只能把石料卸在碼頭上,然後靠人工推了板車裝船。
雖說帶犯人過去,有友情演出的成分,但是石料老板也不能一毛不拔。六十個犯人加個班,至少能混個一千左右,這筆錢將成為中隊的調節基金,給家境貧寒的犯人提供適當的補助——比如補貼刑滿回家的路費,發些衣服和鞋子(這些監獄每年也發,只是跟不上損耗)。
「去叫朗鴻寒過來,他女兒要和他通話。」
吳越把手機交給朗巧巧,走出里間。
「小越哥。」
外間坐著的,一齊站了起來。
吳越就近找了個位置坐下,從皮夾了拿了二百塊,「猴子,去對面煙酒店跑一趟,買條金南京來,一人一包分了。」
「噯。」
猴子應了一聲,接了錢,飛快的跑去對面。
「我叫大家來,是演一出戲的。現在事情辦妥了,戲也演完了。誰想假戲真做,別怪我不顧情面。」吳越模出軟中華,往牌桌子上一扔。
薛小山馬上從煙盒里抽出一根給吳越敬上,「喀嚓」,邊上一個機靈的,打火機點著跟著送上來。
「小越哥,我手下的弟兄早就膩煩了打打殺殺,偷雞模狗的事。現在日子多舒坦?在方董公司里,一個月五六百工資拿拿,上下班有班車,中午、晚班免費工作餐,听說明年還要給我們上保險吶。混社會混不了一輩子,那天我有幸跟著小越哥去見龍城章三爺,三爺不是說了嗎,早些走正道好。」薛小山有些感慨,「小越哥,事後我好好想了想,三爺是江南道上赫赫有名的大人物,什麼風浪沒經歷過?他既然會說這話,這混社會就真的難到頭。兄弟們,你們說是不是這個理?」
「是啊。是啊。」
其他人也紛紛點頭。
「小越哥,你不知道畢松建他女兒,那是不用化妝就能進周星馳電影演如花的極品。你說,我能假戲真做嗎?」剛才竭力想成為畢松建女婿的小青年也老實坦白。
「嗯。」吳越抬起頭,眼光冷冷一掃,「你的意思……要是他女兒漂亮,就打算真做嘍?」
小青年連退幾步,差一點被一張椅子絆倒,「沒,沒。小越哥,我沒那意思。」
「一邊涼快去,沒大沒小!跟小越哥開玩笑?」薛小山假意呵斥了幾句。
小青年抓抓光腦袋,訕訕退到一邊。
「搞得這麼嚴肅干嘛。」吳越笑了笑,瞥見猴子正進來,「拆了,分一分。」
「噯,好咧。」
猴子手腳麻利的動起來,小越哥自然是不抽金南京的,他一個,山哥帶來八個,正好一人一包。
一屋人抽煙,猴子看著直咽唾沫,手按著褲袋里的煙,就是舍不得拿出來拆開抽一根︰金南京一包二十,新昆湖一包二塊錢,等小越哥走了,還是去剛才買煙的店,換它幾包新昆湖抽抽。四包?不行,不行,磨也要磨到老板換五包。金南京、新昆湖,不一樣是煙嘛,五包總比一包要多解饞好幾天了。
「猴子,你戒煙了?」邊上有人好奇道。
「不不,這幾天煙抽多了,咽喉發炎。」
「來一根嘛,沒事。」那人把煙盒遞到猴子鼻子底下。
香,真香。猴子貪婪的嗅了嗅,手不知不覺就伸了過去,一踫到煙盒,趕緊縮回去,「真的,兄弟。沒騙你,喉嚨痛。」
「猴子,最近怎樣?」猴子辦些事還是很牢靠的,這一點吳越也有些欣賞。
猴子嘿嘿笑笑,沒有答話。
薛小山扔了一支煙給猴子,「他麼,做生意沒本,出苦力差勁,打家劫舍又沒這個膽子,還不全靠腿腳勤快、嘴甜,道上臉熟、人緣好、門道通,混個溫飽。」
一屋子人頓時笑了起來。
「山哥,我也想到你手下去當個保安,吃口安穩飯呢。」猴子壯著膽,提了個要求。
「猴子,不是哥哥不要你去。咱們元亨公司的保安隊可是平亭頭塊牌子的,上次市里保安業務大賽,咱就是第一。公司門口站崗,一站就是兩個小時。夜里兩班倒巡夜,更來不得半點馬虎,咱公司是造電線電纜的,一點邊角料給人順出去,就要損失上千。猴子,你這身板真干不了。」薛小山搖搖頭。
「就是嘛,猴子,你以為咱元亨保安隊是收容所?」
「更不是養老院嘛。」
旁邊人也七嘴八舌起來。
猴子尷尬的陪著笑臉。
想不到薛小山這批人對元亨公司還產生歸屬感了,吳越听了,微微一笑,模模下巴,打量著猴子︰外表收掇的很干淨,可仔細看,就能瞧出混的實在不怎麼樣,衣服有些破舊,上了油的皮鞋一邊也裂了口。
麒麟鎮地處三省交界,去明越飯店的更是魚龍混雜,沒點眼力界還真難應付。猴子門檻精,油滑,熟悉三流九教的規矩,加上天生就有人家大耳刮子抽過來,仍能用笑臉貼上去的功夫,說不定能化解一些不必要產生的事端。
「猴子,去明越飯店保安隊怎麼樣?」吳越夾煙的手點點猴子。
「那敢情好,那敢情好。」
大飯店保安,吃住全包,對他這個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單身漢來說,等于老鼠掉進白米庫。猴子模出煙,抖抖索索拆開,打了一圈。
「去當保安隊長。」
吳越這句話一出口,猴子愣住了,看看吳越,又看看其他人,張了張嘴,卻不知說些什麼好。
猴子能當明越的保安隊長?是不是小越哥一時口誤?一屋子人一齊望著吳越。
猴子終于回過神來,「小越哥,你能給我口飯吃,我就感激不盡了。隊長,嘿嘿,我不是這塊料。」
「非你莫屬。」吳越托著下巴,再次打量起猴子,「飯店打開門做生意,講的是笑臉迎客,和氣生財。是人是鬼,他願意進門就可以進門。有沒有人來搗鬼,肯定有。你給我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實在沒辦法,給我拖住,等人過來解決。我不指望你打打殺殺,也不允許打打殺殺,就算有時你暫時委屈一下,也要保證飯店的其他客人不受到驚擾。」
「明白,明白。小越哥,我就是拼著給人打個半死,也不會讓他嚇著飯店的客人。」猴子悄悄挺起胸膛。
「打個半死?你手下十個保安都是擺飾?忍讓要有度,超過就不要忍,不要壞了我的名聲。明越飯店不做軟蛋,我更不是軟蛋。」
「小越哥,我知道到了!」猴子胸膛挺得更起,一會後,又癟了下去,低聲問吳越︰「我這保安隊長總不能跟山哥一個檔次?」
這家伙是在迂回問報酬了,好,會說話!用他要的就是這個,吳越呵呵一笑,「那當然,明越也是方董的產業,你這個隊長還是要受山子管的,他三千五一個月,你一千。」
「那是,那是,我怎麼敢和山哥平起平坐。」猴子滿意極了,又想起什麼似的,往前湊了湊,「小越哥,我听山哥講,有人到明越收過保護費。如果我估計不錯的話,是山那邊的長樂幫人干的。」
過了莽山就是浙湖省和徽山省,吳越問︰「哪個省的?」
「哪個省的人都有,咱們江南省也有人在,不過,長樂幫是在浙湖省的。小越哥,長樂幫上門,就有點頭疼了。」
「哦,為什麼?」
「我听道上有人講,這長樂幫做事有些不講道上規矩,幫里都是些不知死活的小年輕,這個省犯了事,他往別的省一跑,就愛在麒麟鎮這樣的交界地找事,反正跑得快嘛。出了省,管起來就麻煩了。警察叔叔也不願意追到人家地盤上去抖威風。還有,我听說,麒麟鎮派出所所長的干外甥也在長樂幫,收收保護費派出所還不是睜一眼閉一眼?只怕暗地里還收長樂幫的好處呢。」
「嗯。」吳越皺緊了眉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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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間,朗巧巧其實早已結束了通話,解決了天大的麻煩事,她開始有心情用她這個年齡女孩的眼光來悄悄打量吳越——這是個集帥氣、俠氣、匪氣于一身的男人,他身上的氣息像致命美麗的罌粟,吸引她,讓她沉迷又使她害怕。
呸!朗巧巧你啥時也不要臉起來?虧你還叫他叔叔呢,胡思亂想!朗巧巧在心里啐了自己一口,模模臉,有些發燙。
「指導員,謝謝你。我該回去了。」
朗巧巧打開門走出來,把手機還給吳越。
「嗯。好,好。我的手機號碼記住了嗎?」
朗巧巧點點頭。
「嗯,那好。以後有事打我電話。那個老流氓要是再不老實,下次我來抽他的筋。我還有事,就不送你了。再見。」
他沒有挽留她?他為什麼要挽留她?朗巧巧走了幾步,又回頭看看,只見吳越正跟屋里人在說些什麼,也沒有注意到她的目光。
朗巧巧莫名悵然若失,嘆了口氣,慢慢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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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面包返回麒麟鎮的途中,吳越接到了鄭媛媛的電話。
電話里,鄭媛媛帶著哭聲,說前幾天走掉的那批收保護費的人又來了,和保安在門口對峙。報了警,派出所卻說,食客和飯店的糾紛,飯店自己先處理好,他們不便提前介入,要等會才到。問吳越怎麼辦,一個小時後,震澤華夏旅游分公司的游客就要到了,這是年前最後一批,要是處理不好,明越的名聲就壞了。
吳越讓她不要急,穩住,千萬不能先動手,等他到了再處理。
掛了手機,吳越馬上給陳勇中文機留言︰勇哥,速回電。明越有麻煩上門。
半分鐘後,陳勇回電︰「指導員,明越出了啥事?」
「勇哥,有十幾個人堵在飯店門口想收保護費。你立刻把所有犯人召集起來,去明越,把這批混混給我弄到停車場角落去,不要放他們走,也不要輕易叫犯人動手,我十分鐘之內到。」
電話那頭傳來陳勇的怒吼︰「停工,集合!所有人抄家伙,跟老子跑步去明越飯店,有幾個混混找指導員和老子不痛快了,老子也不能讓他痛快!」和犯人的吵吵聲︰「媽逼,敢找咱們指導員和陳隊的麻煩,他活得不耐煩了。」
「混混?老子混的時候,他還吊在他媽女乃*頭上呢。」
「噯,這是老子的十字鎬。你拿那把鐵鍬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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