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氏的雙手已經絞在了一起,面色蒼白,單薄的身體卻在隱隱顫抖。
這麼多年都過去了,她沒有提並不代表她忘記了,丈夫的失蹤是她心中永遠的痛,家里沒有了主心骨,她一個女人要帶大兩個孩子何其容易?
起初,村里人還會關心個一兩句,日子久了各種猜測紛紜流言四起,要麼說是陸柏松遇到了不測,要麼便指責她命硬克夫,私下里她也請人幫忙尋過,可卻一點消息也沒有。
身邊有兩個孩子,日子還是要照樣過下去,只是每當夜深人靜時,她才能獨自舌忝舐心傷,這些又有誰知道?
今日張氏話一出口,無疑是在她千瘡百孔的心頭又撒上一把鹽,那種清晰的痛楚迅速地漫延,她一手撫在胸口,只覺得那里生疼。
陸錦韻也注意到了顧氏的變化,輕輕拍著她的肩膀小聲安慰兩句,這才轉頭怒瞪向張氏,冷聲道︰「張大娘這話說的可沒道理,所謂規矩,那是有規才有矩,我們坐你家的牛車最後是要付車錢的,這本就是一項買賣,我們是客,你是主,招呼好客才是你應盡的本分,可瞧你那張不冷不熱的臉,難不成坐車的人還欠了你不成,我們犯得著花錢買罪受麼?!」
陸錦韻是轉著彎將張氏給數落了一通,這些文皺皺的話听得張氏糊里糊涂,最後弄明白了意思,卻是憋得滿面通紅,倒真不知道該怎麼樣回嘴,只得在心中暗罵句小蹄子,這才訕訕地背過身不再理顧氏母女。
以前張氏也有跟著趕車進縣城,倒是沒遇到過顧氏坐車,至于張二虎那里也從沒說過陸家人欠了車錢,雖然大家都知道姓陸的這一家窮酸裝清高,但她如今也是挑不出理來,不過這次的車錢她是收定了,若是回程時顧氏給不出車錢,可就別怪她翻臉不認人,趕他們下車。
張二虎的動作也快,不一會兒的功夫便將那四捆柴給搬在了車上,張氏瞥了一眼那堆在車板正中的柴,道︰「那柴都有人高了,回程的時候可也要按一個人頭算。」
「娘!」
張二虎一听急了,瞅了一眼陸錦韻,剛剛退下去的紅又臊上了臉皮,心里後悔著早走一刻便好,沒得張氏在前自己也不會在陸錦韻面前丟這個人。
「娘什麼!親兄弟還得明算帳,坐車給錢那是天經地義的。」
說這話張氏倒是有底氣,言罷還微微仰起那肥厚的下頜,輕蔑地掃了顧氏母女一眼。
「那是當然,絕不會欠你一個子兒!」
陸錦韻冷笑一聲,轉頭看向張二虎,面色稍緩,道︰「虎子哥,走吧,別誤了時辰!」
張二虎歉意地看了陸錦韻一眼,這才悶聲不響地坐在前頭趕車去了,對于張氏在耳邊的嘮叨只作不聞,只是那臉色卻沉得更深了。
陸錦韻與陸錦堂揮手道別,這才攬著顧氏的肩膀,坐著牛車一顛一顛地向前趕去。
顧氏微微側頭看著背脊挺得筆直的女兒,那堅毅的小臉龐散發著錚錚傲氣,瘦弱的手臂穩穩地搭在她的肩膀上,給她帶來的與其說是一種安慰,不如說是一種信念,一種鳳凰展翅,必將翱翔于天際的信念。
顧氏只覺得心里一酸,偷偷轉過了頭抹去眼角的一滴淚水。
什麼時候開始,女兒已經能夠獨立面對別人的奚落與嘲諷,還像只護巢的雌鳥一般將她緊緊地護在羽翼之下;什麼時候開始,女兒已經能夠持家生活,讓他們不再挨餓,頓頓吃上鮮熱的美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女兒再也不會躲在她的身後嚶嚶哭泣,而是撐起了一片天空,為她擋風遮雨?
雖然女兒的肩膀還是那麼瘦弱,身形還是那麼單薄,但顧氏卻從心底泛出一種欣慰和溫暖,那是連陸柏松在時也沒能給過她的,那是一種依靠與安穩,漸漸撫平了她飄蕩無依的心。
直到這一刻,顧氏才突然醒悟過來,她的女兒,長大了!
牛車這一路上又多了幾個乘客,先上來的是李大嬸子與她家閨女小花,這倆母女倒是恬靜的,上來與眾人打了招呼便坐在一旁不語,小花倒是可愛,五歲的小女娃梳著兩個小辮子,一身整潔的碎花布裙,黑溜溜的眼楮四下張望著,想來是第一次去趕集充滿了好奇。
到村頭了,牛車又添了新的乘客,卻是村里有名的長舌婦曾七嫂,曾氏一上了車便四處打量,最後與張氏一同坐在了車頭,倆個人鬼鬼祟祟地交談著,間或還向顧氏母女瞧上一眼,也不知道在嘀咕些什麼。
對于這些三姑六婆的閑言碎語,陸錦韻當然沒放在心上,哪里都有這種人,要氣也是氣不過來的,沒得為了這些人傷了自己的身子。
她倒是看著小花可愛,不禁從布包里拿出了自己采的野酸果,紅色的小果子酸酸甜甜,小女孩一看頓時兩眼放光,卻不忘記看向母親,直到李氏點了頭,小花這才道了謝接過野酸果吃了起來。
就這一個小插曲,卻讓陸錦韻多看了李氏幾眼,李氏一身素靜的白底青花裙,臉上脂粉未施,頭上只插了一根翡翠素銀簪子,衫著她那張白淨的臉,倒是顯得淑氣又端莊。
依李氏的氣質來看出身絕不是小門小戶,至少也是在家中學過規矩的,比起那些粗鄙之人是好上太多,陸錦韻倒是願意與這母女倆親近。
一番交談之下,陸錦韻知道李氏是趁著趕集來縣城里交幾副別人訂制的繡品,也順道帶小花出來看看熱鬧。
顧氏平時也做針線活,但都是鄉里鄉親的縫縫補補,要繡的東西也是簡單的活,雖然簡單,卻是量大錢少,倒是比不得城里繡紡接的活輕松銀錢也高。
看著顧氏有些羨慕的眼神,陸錦韻眼珠子一轉,有了計較,拍了拍顧氏的手背,卻只是淡笑不語。
陸錦韻當然不會唐突地問李氏她是在哪家接的活計,這無疑于搶人飯碗,但想來這偌大的朝陽縣城也不只有一間繡坊,而每個繡坊也不會只雇一位繡娘,有錢大家賺,只看個人本事高低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