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堂最終還是硬著頭皮去了林府,本在偏廳坐等,可在下人通報林夫人之後便被趕了出去,從此列為謝絕往來戶,錦堂很無奈,最終也只得拖著沉重的步伐回了陸家。
這個年各家都過得很不是滋味,有的親人分離,有的至愛不能相守,還夾雜著各種復雜的情緒,就連除夕當晚也沒幾個人能露出真心的笑顏。
陸家人雖然對錦堂的任命遲遲沒有下來頗有微辭,但想著他即將迎娶晉陽林家女,那可是一座閃著金光的寶藏啊,如此想想,那心氣也就被暫時抹平了,直待那好日子來臨。
紫蘇對于陸柏松要求顧氏上門提親,甚至主持錦堂的婚禮很是不滿,憑什麼一個和離的女人還堂而皇之地登上陸家門,但陸柏松如今一心想和顧氏復合,又哪里會理會紫蘇的嘮叨,不過將她的話語當作耳旁風罷了,睡一覺便忘了個干淨。
許是顧忌到錦堂如今有了顧清鵬這個貴親,成親之日老夫人也讓大夫人劉氏帶著兒女前來道賀,禮數周全,笑臉迎人,這可讓陸柏松有種揚眉吐氣的感覺,背脊挺得直直的,笑著接受眾人的道賀。
錦韻此刻卻是陪著林碧嬈坐在新房里,龍鳳喜燭在案頭前搖晃著,映著那明晃晃的大紅喜字,屋內的擺設用品都是簇新的,衣櫃、桌椅、屏風,還有那鴛鴦同心枕,百子千孫被,大紅的帳幔如波浪般起伏,整個新房都被鋪天蓋地的紅色填滿了,讓人覺得厚重的同時也帶出一絲壓抑的情緒。
「碧嬈姐姐,那些嫁妝是……」
今日錦韻可是親眼看著那一箱箱的嫁妝被抬進了陸府,陸柏松與紫蘇更是笑得合不攏嘴,便對林夫人因故未至之事也一笑而過,關鍵是狀元郎林思衍可是親自赴宴,也帶動了好一些官員登門道賀,林府門前熱鬧極了,陸柏松頓覺長臉。
「都是錦堂的主意。」
喜帕下的林碧嬈無奈地搖了搖頭,她已經告知錦堂如今她身無長物,許是怕陸家人給她臉色看,所以錦堂才為她置辦了些嫁妝,再加上錦韻與自家哥哥給她添的妝,再湊了一些掩人耳目,如此才有了今天這樣的排場。
錦韻抿唇一笑,這嫁妝之事早晚會被揭穿,不過錦堂這樣做算是為林碧嬈考慮,讓她這個新婦面上有光,在婆家暫時也有立足之地。
「要不要吃點東西?」
錦韻看了一眼梨花木大圓桌上擺著的白玉芙蓉糕,白白粉粉的,看起來很是可口,林碧嬈這個新娘今日可是什麼都沒吃呢。
「不想吃,吃不下。」
林碧嬈搖了搖頭,這個時候她哪里還有心思關注吃的,就算肚子抗議過,如今早也沒有了饑餓感,更沒有味口。
「緊張麼?」
錦韻握緊了林碧嬈的手,打趣道︰「洞房花燭,你們也不是第一次了,緊張啥?」
听錦韻這一說,林碧嬈的手倏然一緊,似乎躊躇了再三,這才緩緩揭開了蓋在頭頂的喜帕,錦韻驚呼一聲,都說喜帕要由新郎揭開才吉利,可她想阻止也已經來不及了。
林碧嬈頭戴七彩鳳冠,化著精致的妝容,一雙剪水瞳眸泛著盈盈的波光,挺翹的鼻梁,紅紅的櫻桃小嘴,果然,成為新娘的這一天是女人最美的時刻,這句話一點也沒錯。
看著林碧嬈的模樣,錦韻也不禁有些期待起來。
卻見林碧嬈微微皺眉,表情有些鄭重地說道︰「妹妹,有些話……我騙了你們……」
「嗯?」
錦韻失笑,如今到了這個地步,還什麼騙不騙的,要說損失,林碧嬈的損失可是最大的,為愛情犧牲至此,連她都在心里佩服。
「是真的。」
林碧嬈卻沒有一絲笑意,表情嚴肅道︰「我當時告訴你……我已經是錦堂的人……這話是騙你們的……」
終于說出來了,雖然有些艱難,但林碧嬈也松了一口氣,當初若不是她這樣說,自己也不會有置之死地而後生的勇氣,這是她不顧一切爭取來的幸福,所以,她倍感珍惜。
但這也讓林夫人與林思衍,甚至連錦韻都對錦堂有些微辭,試問,一個熟讀聖賢書,謹守忠孝節義之人,又怎麼會做出此等毀壞他人名節之事,即使情根深種,他也能發乎情,止于禮,始終守著那最後一道防線沒有逾越,這也是林碧嬈心中的感動,從而也更加堅定了她的信念,今生非錦堂不嫁!
「你……」
錦韻一怔,心中哭笑不得。
是,她也在心里對錦堂有過一絲埋怨,他怎麼能做出這種事情來呢?雖然是兩情相悅,但出了這事吃虧的到底還是女人。
好在錦堂一力承擔和補救,一切才終于能夠圓滿,唯一的遺憾是得不到林夫人的認同,但有得必有失,這是林碧嬈自己的選擇,她也做好了承受這份結果的準備。
但如今林碧嬈將一切說開了,錦韻心里也好受了些,她的哥哥並沒有林夫人想像中的不堪,他還是她心目中的那個謙謙君子,雖然迂腐了些,守舊了些,但他的本質卻是不壞的。
林碧嬈也有些擔心地看著錦韻,她怕錦韻不理解她怪罪她,畢竟,當時她那樣說算是誣陷了錦堂,雖然她的初衷是為了倆人能夠在一起廝守,但到底做法是自私了些。
「碧嬈姐姐,如今已經走到這一步,便不是追究誰對誰錯的時候,你當初言語不當也不過是想林夫人同意你與我哥在一起罷了,雖然這會讓我哥在林家人面前名聲受損,但比起你的犧牲,為了你,這一切相信哥哥也是願意承受的……如今願望成真,那麼,其他的一切便都不重要了。」
錦韻知道這成了林碧嬈心中的心結,便輕聲地出言安慰,「你只要記住,今日你們能夠在一起,是付出了多少努力,又犧牲了多少才換來的結果,你要記住你現在的心情,不管將來遇到什麼大風大浪,想想今天的一切,再累再苦,相信你們都能一起攜手走過……在這里,妹妹有的只是祝福,希望嫂子和哥哥白頭偕老,永不相棄!」
錦韻這一番話說得真摯,林碧嬈听得熱淚盈眶,忍不住便要落下淚來,一張柔軟的絲帕輕輕拂過眼睫,接住了那些欲落未落的淚珠,錦韻輕笑一聲,道︰「今兒個是大喜日子,新娘子可不能哭!」
林碧嬈抿了抿唇,忍住眼中的淚意,終于緩緩地破涕為笑。
錦韻松了口氣,也在心中暗自慶幸,幸好當初說服顧氏是沒有說出這婚前便已經生米煮成熟飯的事,好在這也不是真的,不然顧氏知道定是氣得跟什麼似的。
如今只希望這對新人白首到頭,永不相離,不然可對不起他們這些一直在背後默默努力的人啊。
*
嚴冬過去,春天到了,錦韻也迎來了她十三歲的生日。
十三歲,一般姑娘到了這個年紀便要開始著手議親了,顧氏背著錦韻也在熱心地張羅著,看看京城有沒有合適又對味的人選。
自從手臂的傷勢好了後,楚夜華倒是往將軍府跑得勤快,他走的是岳母路線,對顧氏殷勤得很。
錦韻只當沒看見,照樣忙她自己的事。
海城的詳細資料已經到了她的手中,她在分析研究可行性,等一切計劃詳盡妥當之後,如寶便要作為先遣部隊派往海城了,她到時候也會走上一遭,看看他的地盤到底是個什麼樣的風貌。
與此同時,方芷君與顧清鵬的交往也在順利地進行中,錦韻只不過牽了一次線,她這個舅舅倒是靈光的,時不時地往威遠侯府躥門,與老侯爺父子交談甚歡,博得了他們全家人的一致好感,侯爺夫人也旁敲側擊地問了他很多問題,總體來說很是滿意,想來,這談來談去,他們的婚事也就該近了。
今日,錦韻帶著曉笙剛想出門,便被顧氏遣周媽媽給喚住了。
周媽媽很神秘地笑著,錦韻有些納悶,直到被領進花廳後,顧氏指揮著紅陽燕陽將那一張張畫卷給依次展開,看著那畫卷上風度翩翩的英俊少年郎,錦韻才恍然大悟,這敢情是給她相親呢?
「錦韻,快過來看看,有沒有哪家公子你中意的?」
顧氏對錦韻招了招手,這些都是最近前來提親的媒婆送來的,顧氏沒有立時答復,而是將那些公子的畫卷都收在了一起,比較來比較去,她終是選了五個人出來,這才讓女兒前來挑選。
「娘……」
錦韻無奈地聳了聳肩,瞥了一眼那幾張畫卷便收回了目光,委屈地癟嘴道︰「女兒還小,娘就那麼想將女兒給嫁出去?」
「什麼小不小的,如今你都十三了才著手議親已算是晚了,若是定好了哪家公子,還能在家里留兩年陪著娘,等著你及笄才正式出嫁。」
顧氏才沒有理會錦韻的抱怨,指了指燕陽手中的畫卷,道︰「那是禮部寺郎家的公子,你看著如何?」
「還有那,雲麾將軍家的公子……你看看誰最中意?」
顧氏又指了指另外兩張畫卷,轉而將期待的目光轉向了錦韻。
錦韻看都沒看,只癟了癟嘴,隨意道︰「你不是挺中意楚夜華的麼,怎麼沒有他?」
不管是哪家的公子,不管他有多麼優秀都和她全無干系,她只要再等上一年不到,便有個最中意的相公奉上,她還挑這些人干嘛?
「女兒,」顧氏有些擔憂地看了錦韻一眼,「你果真喜歡楚公子?他可是花名在外,娘有些擔心啊!」
雖然楚夜華獻的殷勤也足夠,按理說顧氏還是很喜歡他的,只是涉及到女兒的婚事,她當然要一挑再挑,人品家世都要擺在前頭,若是這些女兒都看不上眼,唯獨喜歡那楚夜華,那她這個做娘的也只有認了。
「娘!」
錦韻瞪了顧氏一眼,煩躁道︰「總之我不嫁,這些什麼公子你都讓人給回了吧,別耽擱了他們的姻緣!」
說完,錦韻便佯裝生氣地一跺腳,帶著曉笙一溜煙地出了府。
只留下顧氏一臉迷茫地看著周媽媽,喃喃道︰「那楚夜華,她到底是喜歡還是不喜歡啊?」
*
因為怕顧氏派人追來,錦韻索性連馬車也不坐了,直接走的後門,在小道里穿梭,卻不想剛剛到了一個拐角,一襲紫色的衣袍閃現,她已經被人堵在了角落里,待看清那人的長相後,她整個人徹底石化。
曉笙正欲尖叫,卻被人一把捂了口鼻拖在了一旁的陰暗處。
沐子榮雙手撐著牆,將錦韻困在自己與牆壁之間的狹小空間里,兩人的身體只距離不到一尺,曖昧的呼吸吹拂在臉頰,讓人十分緊張。
「如何,還想躲著我?」
沐子榮微微伏低了身子,溫熱的氣息在錦韻的耳邊吹拂,讓她有種汗毛都豎起來的感覺。
錦韻一直知道這沐子榮很危險,她也一直避免和他踫面相處,沒想到今兒竟然會被堵在後巷,早知道還是坐馬車出行,好歹還有個高寂在啊。
沐子榮居高臨下的看著錦韻緊張的模樣,不由低笑了兩聲。
「沐公子,你這等行徑實在是讓人不齒!」
錦韻咬了咬唇,終究是鎮定了心神肅了神色冷面相對。
「若是你不躲我,我也不用這樣做!」
沐子榮滿是不以為意,輕輕捻起錦韻垂在胸前的一縷烏發湊在鼻間嗅了嗅,淡笑道︰「茉莉花香,這種小家碧玉的花香也蠻適合你的。」
「是,我是小家碧玉,沐公子屋里自有國色天香,犯不著在這里來堵我,請讓開!」
不知道怎的,听到沐子榮這樣說,錦韻心底倏地升起一股怒氣來,狠狠地瞪向了沐子榮。
「生氣了?」
被錦韻這一說,沐子榮非但不氣,反而帶著一絲興味,從上到下將錦韻審視了一遍。
今日錦韻著了一件粉紫色纏枝窄袖掐腰交領短衫,配著一條杏黃底緙絲的八幅綾裙,裙角繡著蝴蝶戲花的圖案,梳著可愛的雙鬟髻,髻上還綴著兩圈七彩寶石的碎珠串,簪著一朵盛開的芙蓉絹花,當真是春意盎然趣志逼真,衫著那張精致的小臉,更是粉女敕可人。
「如今是小家碧玉,長成了不就是國色天香?」
錦韻的美隨著年齡的增長漸形于外,沐子榮以他男人的獨道眼光來看,這小姑娘出落之後定是美貌清麗無雙,到時候也不知道有多少男兒要為她心醉了。
就算現在,也吸引了無數的目光,例如聞風而來的京城世家公子們,例如楚夜華,例如他自己。
錦韻緊抿著唇,不明所以地看向沐子榮,不明白他到底想做什麼。
「最近上將軍府提親的人那麼多,你看中誰了?」
沐子榮好似不以為意地問著,卻只有他自己知道,這時候的他連呼吸都緊了幾分,一雙眼楮牢牢地注視著錦韻,就怕錯過了她臉上的任何一個細節變化。
錦韻給了沐子榮一個「你有病」的眼神,這才嗤笑道︰「我中意誰,與你何干?」
「當然有關系。」
沐子榮抿了抿唇,表情緩緩嚴肅起來,那雙深邃的眼楮更是卷起一波無邊無底的狂潮,洶涌著要將錦韻吞沒似的,讓她不自覺地退後一步,背脊抵住了牆面,那一絲冰涼才喚醒了她的神智。
可沐子榮的下一句話,卻讓她瞬間如墜魔窟,遍體冰寒。
「因為我中意你了!」
沐子榮低聲而霸道地宣告,那種目空一切,唯我至上的感覺讓錦韻有些發慌,這是個瘋狂的男人,這是個為了達到目的不惜一切手段的男人,而她,絕對不願意與他為伍!
是的,他中意她,或許從那一年在朝陽縣便是了,她的無畏,她的勇敢,始終在他心底烙下了印跡。
他牽過她的小手,他目睹了她沐浴溫泉的情景,他們曾經如此接近,這還不能說明她本就應該是他的麼?
楚夜華喜歡她,他也讓自己退讓壓抑,可越退越發現退無可退。
他看出來了,她並不喜歡楚夜華,所以,他這樣做也不算對不起兄弟。
他喜歡她,所以,只有讓她成為他的人,他才能最終心安。
「我不喜歡你!」
錦韻斬釘截鐵說道,用強硬的語氣沖破了沐子榮為自己編造的幻想。
「沐親王府的門第難道還配不上你?」
楚夜華嗤笑一聲,人最重要的是有自知之明,就算現在錦韻的身份比從前翻了幾倍,但能夠嫁到親王府,那可是京城多少名門小姐們心之所望。
「還是你嫌棄只是做個側室?」
錦韻沒有回答,沐子榮便自說自話,「就算是個側室,我也能夠保證對你的疼寵,嫁入王府後,我對你的愛護會只多不少,除了尊貴和榮耀以外,我能讓你成為這個世間上最幸福的女人!」
女人都是口是心非的,他相信錦韻也是這樣,小小的驕縱無傷大雅,他也能夠包容,這樣的許諾擺在面前,恐怕沒有任何一個女人會拒絕,沐子榮對自己有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