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近黃昏,桔黃色的晚霞在天邊拉開一片淡淡的帷幕,有幾朵雲彩點綴其間,就像少女美麗的裙裾,在日落的最後一刻舞出一片美麗的霞光。
錦韻的目光掃過夾道兩邊高高的圍牆,微一思索後便立馬調轉頭往回走去,可剛剛走到夾道口便听見一陣喧鬧嬉笑的人聲,她心中一凜,探頭出去一看,頓時花容失色。
夾道口的不遠處正有幾名男子緩緩而來,他們身著華服,滿面油光,嘴角掛著一抹輕浮的笑容,談論的話語不是哪個樓里的姑娘更美更夠味,便是哪家苑里的頭牌即將開bao,言語污穢至極不堪。
當先那位公子著一身寶藍色繡雲紋的長衫,腰間系著碧綠的葫蘆玉佩,垂下長長的銀色絲絛在行走間來回擺動,尖細的五官帶著一種浮凸的輪廓,那雙吊角眼在看到姑娘時便會發出一陣婬光。
這名男子錦韻認識,正是京城最有名的浪蕩公子蒲玉坤,他爹是兵部員外郎蒲澤西,他姑父則是鄭太尉。
因著他家權勢背景龐大,在京城里不知糟蹋了多少清白人家的姑娘,至今卻仍然逍遙法外。
長孫明月自詡清高,這樣的一個人怎麼會受到她的邀請?錦韻百思不得其解。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能與蒲玉坤交好的人相信品質也好不到哪里去。
錦韻心里知道自己應該盡快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如果被人撞見她與蒲玉坤一幫人有任何交集,即使她是清白的也會百口莫辯。
往回的路是不能走了,只有往夾道的另一方,那名侍女離開的方向而去,雖然另一方很可能也是一個陷阱在等著她,但就目前的情況來看她也只有冒險試上一試。
想到這里,錦韻提起裙擺轉身就跑,長長的夾道好似永遠跑不到盡頭,她的耳邊只能听到奔跑的腳步聲一下一下地踩在心房,那種緊張而又急迫的心情像一根琴弦一般繃緊了她的神經。
快了,快了,就快到了,錦韻不停地在心里鼓勵自己,她已經看到夾道的盡頭有一扇半掩的小角門,推開那扇角門也許就是另外一片天地,能將她與蒲玉坤那幫人徹底隔絕。
可令錦韻驚慌的是,那扇半掩的角門內突然探出了一顆腦袋,容長臉小眼楮,下頜處還有一顆小黑痣,正是那名將她引到此處的侍女。
那名侍女看到錦韻以後,眸中閃過一絲喜色,似乎已經確定這項計劃沒有出一點紕漏,事情的發展已經按照他們原本設定的劇本緩緩上演。
那名侍女微微勾起了唇角,掠過一抹殘忍而冷酷的笑容,那眼中淡淡的憐憫似乎已經預示了錦韻悲慘的遭遇。
只有幾步之遙的距離,錦韻眼睜睜地看著那扇角門在自己眼前重重地合上,那一閃而過的黑色眼眸中還能映出她驚恐而又絕望的面容。
「不……」
那尖細而破碎的聲音似乎了撕碎了耳膜,就像從喉嚨深處溢出一般。
錦韻幾步便至角門跟前,雙手重重地拍打門板上,不住地吶喊道︰「求求你開開門,讓我出去!」
可任憑錦韻怎麼樣地呼喊都再沒有得到任何回應,從那沉重的角門重重閉合的那一刻起,錦韻腦中緊繃的那根弦也轟然斷裂,她舉起的手掌還未落下,目光迷茫而又無助地看著眼前緊閉的門板,腦中頓時一片空白。
周圍一片寧靜,只有夾道另一頭那幾人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一聲一聲空曠的回響飄蕩在夾道的上空。
蒲玉坤他們幾人顯然也听到了錦韻的呼喊,臉上掠過一絲興奮的神色,眸中閃耀著瑩瑩的火光,幾人對視一眼後,腳步亦發快了起來。
怎麼辦?怎麼辦?
錦韻的雙手緊緊地絞住自己上衣的下擺,一張小臉血色盡褪,在昏黃而朦朧的光線中顯得亦加慘白。
憑她的力道根本無法撞開這扇角門,夾道的這邊走不通,而另一邊……
錦韻死咬著唇,另一邊的結果無法想像,若是讓她去面對那些人的羞辱,她寧願,寧願……
不!不!
錦韻搖了搖頭,她不能死,好死不如賴活著,她已經死過一次,她了解那種滋味和感受,可如今她重生了,她比誰都珍惜這份生命。
她還有母親、舅舅和哥哥,她還有朋友,更有木子在等著她,她不能死,至少她不能這樣去死,那不是趁了那要害她之人的心麼?
比起被羞辱被踐踏,活著更重要。
既然避無可避,她就要挺起胸膛去面對,勇者無懼!
想到這里,那雙緊握的拳頭緩緩放松,錦韻深吸了一口氣,面色肅然,紅唇堅毅地抿成了一條直線,緩緩挺直了背脊,目光凝在遠處那幾個逐漸向她靠近的小黑點之上。
「喂,姑娘,你可真夠大膽的!」
突然,一聲不大不小的調侃在錦韻的頭頂上方響起,她微微一怔,立馬驚喜地抬起了頭。
高高的圍牆上坐著一個黑色的身影,因為背著光線錦韻看不清他的面容,他的嗓音有些微微的粗啞,帶著少年變聲期特有的低沉的音調,並不好听,甚至有些刺耳,但此刻在錦韻的耳中卻有如天籟。
「請你救救我。」
錦韻的聲音帶著一絲迫切和期待,既然這個少年有本事爬到那麼高的圍牆上,那麼或許他也有辦法將她給弄上去。
「我為什麼要救你?」
出乎意料的,這個少年並沒有錦韻預想中的那麼好心腸,反倒是帶了付看好戲的心思饒有興致地調侃著。
「救我,你要什麼條件我都答應!」
錦韻咬了咬唇,在情急的關頭許下承諾。
金銀錢財都是次要的,若是這少年能夠救了她,事後她一定重金相酬。
「哦?好大的口氣。」
少年頗為不屑地看了錦韻一眼,調笑道︰「身份、地位、財富我樣樣不缺,你又能給我什麼?」
錦韻微微一怔,自己第一次許下承諾便被人質疑,看來她遇上的是個難纏的少年。
錦韻腦中思緒飛轉,若是他什麼都不缺的話,那……
「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我滿足你一個願望。」
這個願望會是什麼,她也不知道,但錦韻卻在盡一切可能誘使這個少年給予她幫助。
「一個願望?有點意思。」
少年微微翹起了唇角,露出了稜角分明的下頜,「任何願望都行?」
「只要是我能辦到的。」錦韻點了點頭,又加上一句,「但你不能強人所難。」
「好,我答應你。」
少年顯然是被錦韻勾起了濃濃的興致,這個小姑娘臨危不亂,就這份勇氣和鎮定也非常人能比,值得他高看一分。
「抓住這根繩!」
少年伸手一拉一拋,便有一根粗麻繩從牆的一邊甩向了另一邊,直直地垂在錦韻面前。
錦韻也不知道哪里來的蠻勁,雙手緊緊地抓住麻繩,借著少年拉扯的力道迅速地向上爬去。
夜色下,蒲玉坤他們幾人並未看見那根麻繩,卻見著錦韻的身影在一路攀爬向上,眼看就要到了牆頭,他們心中頓時一急,甩開步子飛快地跑了過來。
直到錦韻坐在了牆頭,那名少年才居高臨下地看著氣喘吁吁跑來的蒲玉坤等人,嬉笑道︰「這姑娘小爺看上了,你們誰敢再生事,小爺定不饒他!」
雖是調笑,但任誰都听出了其中的幾分冷意,特別是在蒲玉坤借著那微弱的光線瞥見那少年的側臉時,頓時驚出了一聲冷汗……
怎麼,怎麼會是他?
就是借給他們十個膽子,他們也不敢在太歲頭上動土。
雖然到手的肥羊就這麼跑了,但對著那名少年,蒲玉坤是不敢有一絲怨言的,只是喏喏地低著頭,連連應是。
錦韻坐在牆頭,一邊調息,一邊小心翼翼地听著他們的對話。
這名少年顯然來頭不小,連蒲玉坤都不敢輕捻其虎須,敵弱我強,正是問明一切的好時機。
「走咯!」
誰知錦韻還未來得及狐假虎威一把,那少年已經一把攬住她的肩頭,從高牆之上飛縱而下,她只來得及驚呼一聲,本能地摟緊了他。
「到了,喂,快放手!」
平穩落地之後,少年頗為嫌棄地將錦韻拉離了自己,瞪她一眼,道︰「以後沒有我的允許,不許踫我。」
「你這人,怎麼……」
作為男人他也太沒有風度,錦韻正想指責兩句,卻在看清那少年的容貌時,驟然呆住。
這少年……竟然長得和木子如此相像,丹鳳眼瓊玉鼻,只是那雙嘴唇稍微薄了些,不笑時顯得更加冷厲,幽深的黑眸帶著防備向她看了過來。
這世間上怎麼會有長得如此相像的兩個人?
錦韻怔怔地看著眼前的少年,突然有些急切地問道︰「你是誰?姓甚名誰?」
或許知道了這個少年的來歷,她便能離木子更進一步,但這話問出之後她卻又有些後悔,人們通常渴望得到真相,但又怕真相揭穿後帶來的傷害和追悔。
「大膽!」
誰知那少年卻是低喝一聲,俊俏的眉眼自有一股威嚴之感,但轉眼之間,他又換了一副面容,唇角微翹,饒有興致地問道︰「你果真不知道我是誰?」
好個臭屁的小屁孩兒,錦韻抿了抿唇,先前急迫的神色緩緩收斂,又恢復了她一慣的淡然,平靜的面色無風無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