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風自半掩的鏤空窗欞吹了進來,灌進那已被汗水打濕的背脊,一陣冷寒襲來,劉氏結結實實地打了個激靈。
自從陸柏濤將那個外室及野種帶回了家以後,極盡專寵,她在家中的地位大不如前,連帶著錦良也不再受到重視,若不是老夫人在上面壓著,怕這個狐狸精要攛掇謀取她正室之位。
所以,對于老夫人這次交代的事情她必須要完成的漂亮,若是不然,連老婦人也不幫著她,她們母女在陸家的日子便會亦發難熬了。
錦怡的親事便是一個先兆,若不是那個狐狸精吹了枕頭風,陸柏濤也不會答應將錦怡嫁到那麼遠的地方去,還是個小小的七品芝麻官,她心里可慪死了。
等到錦怡出嫁,她便是孤軍作戰,若身後再沒有老夫人的支持,她在陸府的日子真是沒法活了。
得到劉氏的話後,錦怡一咬牙,權衡利弊,即使心中不甘,手下的動作也沒有停歇,一樣一樣地摘下自己身上的飾物,擱在一旁的方幾上,隔的不遠,錦韻甚至能夠听到錦怡牙齒磨得霍霍作響的聲音,似乎恨不得咬在她的脖頸上。
看著錦怡眼中不舍、不甘,甚至憤恨、怨毒的目光,錦韻在心底冷笑一聲,吃了她的,遲早要連本帶利的給她吐出來。
在錦怡好似要吃人的目光中,錦韻笑著道了謝,又命曉笙將那些飾物放進鋪了紅綢錦布的桃木托盤中,又將目光轉向了劉氏,道︰「二姐費心給錦韻準備了這些貴重的首飾頭面,不知道大伯母又準備了些什麼?」
說罷,錦韻那挑剔審視的目光又轉向了劉氏那一身的珠光寶氣。
劉氏此刻的笑容已經不能說是僵硬,完全是機械化地掛在了臉上,也不知道要有多大的毅力,才能在嘴角撐起一個微揚的幅度,可這笑比哭還難看,天知道她此刻的心都在滴血。
這次,她是真的栽了,劉氏哀嘆一聲,閉上了眼,胸中的熱淚滾滾奔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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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氏母女衣衫亮麗地前來,最後卻落得灰頭土臉地敗走,方芷君顧不得矜持地捧月復大笑,錦韻這一招真是高,不僅讓劉氏母女吃了個啞巴虧,還沒處說理去,真正是令人解氣。
「錦韻,你就真的放心收下這些人了?」
方芷君雖然了解幾分錦韻的意圖,卻還是不放心陸府送來的人,畢竟這些人的賣身契都捏在劉氏手中,讓人不得不防。
「談不上放心,但至少有他們在,我也能少操幾份心。」
錦韻抿了口茶水,淡然一笑。
不知那位世子爺是否好美色,但有劉氏送來的這四個千嬌百媚俏麗可人的丫鬟在前面頂著,如果運用得當,說不定還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至于劉氏送來的兩房陪房,她留了一房,退了一房,留下的那房人家的姑娘,恰巧是從前在陸府曾經伺候過她的丫鬟竹心。
劉氏倒是會投其所好,她也只好卻之不恭。
「這樣算來,你那邊的丫鬟人手倒是夠了,我在從將軍府再挑兩房得力可靠的陪房,與你一同去王府。」
方芷君一直對錦韻有些愧疚,所以總想著彌補些什麼,又加上顧清鵬回府後,一直對她淡淡的,她心里也有幾分郁悶和壓抑,只希望錦韻出閣之後,一切能夠慢慢好轉。
錦韻笑著點頭,「那就有勞舅母了。」
方芷君臉色微微一僵,錦韻這份無形中的疏離,讓她心里很是難受,片刻後,才道︰「你出閣那麼大件事,你都不告訴你母親知曉,我怕……」
「事急從權,如今這個時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顧氏如今正沉浸在即將成為祖母的喜悅中,她實在不想這件事去擾亂顧氏的心神,以致或喜或悲,牽腸掛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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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四周很靜,連月亮都像覆上了一層灰蒙蒙的霧氣,顯得越發飄渺遙遠。
出閣的前一夜,錦韻實在是睡不著,半夜里便披著外袍起了身,又不想驚動外間里睡的正香的曉笙,沒有點燈,一個人慢慢踱步到窗邊。
明天就要出閣了嗎?怎麼到現在還有一種極度不真實的感覺。
夜里有霧氣升騰,別說是月亮朦朧,連星星都變得暗淡無光,似乎在預示著她的未來,將踏上一條模不清道不明的路途,充滿了許多不確定以及未知的變數。
王府是一個新的環境,一個新的起點,到底是她融入了王府還是王府改變了她,或是超出這兩者之外的第三種可能,這倒是一個亮點和挑戰。
錦韻便是這樣一個人,每做一件事情之前,她都要設定目標,有目標才有干勁,才能為之奮斗和努力。
她要做奔騰的河流,而不是一汪死水的池塘,生命不止,奔流不息。
突然,窗外的草木叢中傳來沙沙的聲響,錦韻眼神一暗,不由屏住了呼吸。
自從顧清鵬被放回來的當天,那百名親衛也從軍營回到了將軍府,按理說將軍府戒備森嚴,就連木子也不可能輕易闖進來,她應該不用擔心什麼。
草木叢一陣晃動,一個黑影閃身而出,他身形魁梧,動作矯健,借著月光,那硬朗的面容依稀可辨,赫然是高寂。
錦韻挑了挑眉,不明白高寂這是為何?
一眼見到錦韻,高寂也有些驚訝,但轉而一想,便又釋然了,他將寬大的手掌緩緩地伸向錦韻,沉聲道︰「你若不願,今夜我就可以帶你走。」
月色迷蒙,霧氣氤氳,少女的面容隱在霧氣之中,忽明忽暗,紅潤的雙唇,因為驚訝而微張,片刻後又緩緩合上,勾出一個幾不可見的幅度,清悅的聲音,像泉水滴滴落在人的心田。
「你能帶我去哪里?」
「去草原。」
高寂幾乎條件反射地蹦出這個字眼,那曾經是他魂牽夢縈的故鄉。
「既然離開了,又何必再回去?」
錦韻搖了搖頭,雖然她不知道高寂有什麼故事,但想必也不是令人愉悅的回憶,不然也不會有今天的他。
「為了你,我甘願!」
高寂拳頭一握,眸中閃現出堅定的光芒,那如草原狼一般的凶狠之氣,從他的周身迸發而出,讓人不敢逼視。
「可是,我不願。」
錦韻直直地看著高寂,飽含深意道︰「嫁到王府我一點也不勉強,每個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你也一樣。」
出于女人的直覺,高寂對她那暗藏的情愫錦韻還是能夠察覺的,但曉笙對高寂的那份心意她也看在眼中,感情不能勉強,但錦韻也不想因為有她的介入,而產生任何的變數。
曉笙跟了她這麼多年,名義上雖然是主僕,但是情同姐妹,就算最後曉笙不能與高寂在一起,她也會為其尋一門美滿的姻緣。
高寂的手尷尬地僵在了空中,他的滿心期待在傾刻間化為泡影,他不明白錦韻為什麼會做出這樣的選擇,她不愛那位世子,卻願意做他的側妃,而自己對她……她為什麼就不能跟他一起走呢?
難道是身份地位的原因嗎?若是她想,他也可以擁有,給她女人的驕傲和榮耀,給她無比尊崇的地位,只要她想!
「高寂,你是我的朋友,一直是,永遠是,我不希望這種關系有什麼改變,你明白嗎?」
錦韻的話已經說的很明白了,這輩子他們的關系只可能是朋友,沒有其他。
「只是……朋友麼?」
高寂自嘲地一笑,緩緩收回了手,垂在身側緊握成拳,原來,是他想得太多了。
「夜深了,早點休息吧。」
對高寂點了點頭,錦韻環著雙臂轉身離去,夜涼如水,一件薄棉袍到底還是寒了些。
看著錦韻離去的背影,高寂的眼神復雜變幻,拳頭緊了又松,松了又緊,最終頹然地松開,不管他怎麼樣做,他們也只能是朋友麼?
失落的身影黯然離去,卻未留意到屏風之後那道直立的人影,幽深的黑眸中痛苦與心傷一閃而逝。
*
二月初八的這一天清晨來的格外得早,或者說,更多的人,徹夜未眠。
錦韻迷迷糊糊地被撈出了被窩,閉上眼機械地由人擺弄著,穿衣、淨臉、勻面、上妝、梳頭,整個房里熱熱鬧鬧,人流穿插,忙得不可開交。
陸文娟帶著一雙兒女前來道賀,此刻正與吳倩在錦韻的閨房中忙活張羅著,那份盡心的模樣,似乎比自己嫁閨女還積極。
「錦韻,你母親真的趕不回來嗎?可惜了,女兒出嫁,娘卻不在。」
趁著忙碌的空茬,陸文娟走近了錦韻,看著鏡中的如花嬌顏,心里也有幾分欣慰和感動,這丫頭比自己女兒還小上一歲呢,看著這副場景,她似乎能夠聯想到女兒出嫁時的畫面了。
「嫂子那邊也需要人照顧,她確實走不開。」
這話起初說來還有幾分心虛,但如今越說越順溜,連錦韻自己也幾乎認為就是這麼一回事。
「錦韻,你今天真美,若是你母親看到你今日的模樣,也一定會為你驕傲和自豪的!」
陸文娟由衷地贊嘆道,銅鏡中的少女柳葉眉,杏仁眼,瓊玉鼻,胭脂唇,精致的五官組合在一起,真是上天最完美的杰作。
錦韻莞爾一笑,她一直知道自己是美的,只是這樣的美,是幸,亦或不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