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大殿里落針可聞,只有彼此小心翼翼的呼吸縈繞在鼻間,若是可能,每個人都在盡力地減少自己的存在感,以防太後含著怒氣的長矛倏然轉了向,下一個便對上自己。
「你不敢,你還有什麼不敢的?!」
太後冷哼一聲,不怒而威,「我倒不知道文大人竟然教出了這樣的好女兒,文婕妤謙和有禮識情知趣,卻有個這樣的妹妹,連哀家都替她不值!」
「太後,」文夫人可憐巴巴地抬頭瞟了一眼,在太後威儀的目光之下又立馬低下了頭,「小女無狀,是舒華年紀小不懂事,請太後看在我家老爺對皇上忠心耿耿的份上,原諒她這一回。」
在這個節骨眼上,文夫人萬萬是不敢再將文婕妤牽扯在內,能躲得了一個便是一個吧。
拜見太後之前,王妃便找她私下里談了一番,可是最終卻是不歡而散,實在是王妃這個解決方法讓她不能妥協,要麼讓舒華自動回到王府磕頭認錯,這一點她知道女兒是絕對不會答應的,而另一條路……不想也罷,若是女兒真是被休棄歸家,這今後還要怎麼嫁人,怎麼活?
這一點,她是打死也不答應的。
想到女兒在王府受到的冷遇和不公,文夫人滿心的怨憤無處發泄,只能對著錦雯出氣,如今錦雯也被她弄到回了娘家,那口氣才稍減了些。
可說到和離,王妃那邊也絲毫不松口,女子要求和離,那就是男方有問題,誰願意自己的子女不好過呢?
最後的結果只能是一拍兩散,她與王妃彼此都不買帳。
可舒華是個倔強性子,這下說破臉了鬧到太後跟前,原以為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好歹會有個公平,可太後如今將所有人都遣走了,獨獨留下他們兩家,意味是什麼已經很明顯了,可舒華還不開竅,硬要往槍口上撞去,這不是自己找死嗎?
思及此,文夫人已經暗自捏了把冷汗,只希望文舒華能夠清醒些,別再自個兒犯糊涂,否則賠了自己這條老命也救不了她!
「文大人對皇上的忠心哀家自然是知道的。」
太後舒了口氣,淡淡地點了點頭,垂了眸子沉吟半晌,才道︰「哀家也不是老古董,男歡女愛本就是你情我願,強扭的瓜也不甜……」
文舒華听得心中一喜,抬起了一雙期待的眼,連文夫人都是半驚半喜地看向了太後,只王妃微微皺一眉,她了解的太後可不是這樣的,皇家人唯一的特性︰護短,極其護短!
就算是自家人不對,那對方肯定也錯一半,太後可是抱持著這樣的態度活了六十六個春秋了。
「也罷。」
太後揮了揮手,顯得很是疲倦,「素秋,東西拿上來吧!」
隨著太後這一聲喚,只見得一打扮得宜的嬤嬤手中捧著一個桃木托盤從簾後繞了出來,托盤上蓋著一層明黃色的錦綢,錦綢下有一物凸起,看那形狀似卷軸一般。
文舒華一喜,正待雙手接過,太後的聲音又響了起來,「接了這紙休書,從今往後,你和沐親王府便再無半點干系!」
文舒華舉起的手倏地一僵,臉色瞬間青白,不可思議地看向太後,驚詫得吐不出話來。
太後這一招可真正是高,錦韻忍住心中的低笑,即使是不在一起了,太後也要讓所有人知道,只有皇家不要的人,哪有人敢不要皇家的人?有不要的,那都是假的,她自會撥亂反正,讓一切重歸正途,這點絕對不馬虎!
「怎麼,不樂意?」
太後倏地擱下手中的瓷碗,在大理石的小幾上「嗑」的一聲踫撞,濺出些許水沫,抖了抖指間,冷笑道︰「不接這休書也行,哀家還為你備著三尺白綾,一了百了,也全了你的孝道和婦道,自個兒選吧!」
「謝……謝太後!」
文夫人趕忙從素秋姑姑手中接過了那桃木托盤,拉著文舒華便要謝恩,雙手卻還因為剛才太後那番話而哆嗦不已。
能活著,誰想求死?
如今保著命才是正途,休書也到手了,那算是和沐親王府正式擺月兌了干系,目的也達到了,他們啥都不求了。
雖然這被休棄的名聲不好听,但好歹這條命還在,只要人活著,什麼事情不可能呢。
抱著這樣的想法,文夫人雖然也有不甘與怨憤,但仍然懂得識時務者為俊杰的道理,只是文舒華那張臉比哭還難看,整個人僵傻了似的,滿腔怨恨無處發泄,最後只在離開時化作了對錦韻飽含恨意的深深一瞥。
錦韻只當沒看見,敗軍之將,何足言勇,誰怕誰?
正在這時,太後的目光卻是不經意地掃向了錦韻,微微挑了挑眉,做了個你知我知的表情,錦韻一怔,忙低下了頭,心中卻忍不住猜測道,敢情是沐子宣早來太後這里打點過了,今日唱的這一出早在他的預料之中,而他卻借著太後的手將這紙休書順利地給了文舒華,到了最後,才是真正的皆大歡喜。
但文舒華被休了,她也不一定能立馬上位,這一點錦韻還是清楚的。
果不其然,太後清了清嗓子,又道︰「子宣家的是叫韻丫頭吧?」
「兒臣在。」
錦韻上前一步,低眉順眼垂首而立。
「如今我那孫兒便只有你在一旁照顧了,」太後嘆了一聲,「凡事多思量,想妥當,可別像有的人那樣,真正是丟了祖宗的臉!」
「太後,是兒臣治家不嚴,請太後責罰!」
太後這一說,王妃立馬便跪了下來,滿心的愧疚。
「這家也不是你一個人在管的……」太後這樣說著,目光卻是瞟向了柴側妃,看得她心中「咯 」一聲,也跟著跪了下來。
「兒臣也有不對,沒幫著姐姐好好管著這個家,才出了這檔子事,兒臣難辭其咎。」
柴側妃雖然一臉愧疚之色,唱作俱佳,但太後只是輕哼一聲,顯然沒把她這份告罪放在心上,又轉向了鄭芳宜,頗有幾分怨怪道︰「你和子榮成親這麼久,這肚子怎麼還是沒動靜,哀家想抱重孫也不知道要等到幾時?!」
「是兒臣無能!」
鄭芳宜這下也撐不住跪了下來,生不了孩子是她心中的隱痛,這環節到底是出在哪里的,她百思不得其解。
太後瞟了一眼跟著鄭芳宜跪倒的紅綃,抿了抿唇,「如今納了妾也好,不管是誰先生了這重孫,哀家一定重重有賞!」
太後目光一掃,當然這話里也包含了錦韻,三個孫兒媳婦,不分尊卑大小,誰先生了都是福氣。
鄭芳宜暗暗咬緊了牙,紅綃有些喜上眉梢,只是小心翼翼地收斂著情緒,不讓任何人發現,錦韻卻是暗自癟癟嘴,她可沒想生那麼早,影響生長發育。
太後又賞賜了一些物件,眾人這才告退。
出了皇宮,與王妃一同坐在馬車中,看著她那不郁的臉色,錦韻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安慰的話,只得閉口不言。
馬車搖晃了一陣,行至中街,倒是王妃先發話了,「這事你早就知道?」
錦韻一驚,抬眼望去,只見王妃的眸中多了一絲審視,趕忙搖頭道︰「錦韻不知,母妃何故這般問?」
畢竟不是親生的母女,即使王妃對她的態度比從前好了許多,但若是發生了些什麼,難免不會第一個猜忌到她的頭上來。
王妃看了錦韻良久,見她神色坦蕩,不似作假,這才嘆了一聲,「這多半是子宣的把戲,卻是越過了我們先稟到太後那里,這個孩子真正是讓人頭疼。」
王妃撫了撫額,一臉疲倦,「若是他真要和文舒華分開,也不是不好說的,如今這般,怕文家從此便記恨上咱們了。」
錦韻搖了搖頭,卻將問題看得透徹,「母妃,若是文家真想好好談,文舒華又怎麼會這麼多日子都不歸家?生生讓王府成了京城的笑話!太後畢竟還顧忌著皇室的顏面,這樣做來也算是小懲大戒,回以顏色,若是真襯了她們母女的意允了和離,今後我們沐親王府才真正是抬不起頭來!」
若是皇室宗親都被一般臣子欺負至此,那偌大天朝威儀何在?
錦韻倒是贊成太後這個做法,當真是響響亮亮地打了文舒華一個巴掌,身為世子妃,婆家不歸,倒攛掇著娘家人上躥下跳為自個兒尋後路,連帶著王府也成了整個京城的笑柄,這種失德之婦休棄了才是正理。
「你說得也在理,只是往後只怕……」
王妃說到這里便頓住了,搖頭一嘆,沉沉地閉上了眼。
這個結果是沐子宣要的,如今他算是求仁得仁,可想要將錦韻扶上世子妃之位,要麼是等她產了子,要麼是他又立了功勞,求了皇上的恩典,不然很難。
但如今已經走到了這個地步,她也只能希望自己的兒子好,家和萬事興,這是亙古不變的真理。
回到錦苑,沐子宣早已經侯在屋里了,見著錦韻卸下羽緞大毛披風,忙笑著迎了上去,握住她有些微冷的手,放在掌心里捂熱了,這才問道︰「如何,今兒個太後那里沒為難你吧?」
錦韻嗔了沐子宣一眼,「有你提前打了招呼,太後老人家看在你的面子上也不會苛責我。」
「那就好。」
沐子宣點了點頭,又小心翼翼地問道︰「就沒發生點別的事情,文舒華來了嗎?」
「你說呢?」
錦韻沒好氣地瞪了沐子宣一眼,「你做的好事還問我?母妃還以為是我攛掇著你這般做的,你可害死我啦!」
「那麼說是成了!」
沐子宣高興地歡呼一聲,雙手一攬便將錦韻抱在了懷中,原地轉了幾轉,被錦韻打了幾記粉拳,這才笑著放下了她,卻忍止不住內心的激動,將她緊緊摟在懷里,「我就說了,我的妻子只你一個,再無別人。」
「瞧你樂的!」
錦韻拍了拍沐子宣的肩頭,臉龐自然地綻出了一抹笑顏,「你可沒看到文家母女當時的臉色,文舒華這下可恨毒了我!」
錦韻也知道,即使沒這件事,文舒華也不可能善待她,有些人天生便看不對眼,這是怎麼也改變不了的。
如今文舒華月兌離了王府,她倒是真正放下了心中大石。
「那個女人,若是她敢做出對你不利的事,我定是不會放過她!」
沐子宣想了想,又道︰「如今高寂不在你身邊了,我去向母妃將曾凡給討來,以後他便貼身保護你。」
「都由你!」
錦韻心里甜甜地,靠在沐子宣肩頭,輕聲道︰「你是什麼時候和太後計劃這事的,我怎的不知?倒打了大家一個措手不及。」
「不告訴你,就怕母妃將這事怪罪到你頭上,如今順利解決,不是皆大歡喜嗎?」
沐子宣有一下沒一下地順著錦韻身後的烏發,黑亮的眸子中是滿滿的寵溺。
「子宣,你對我真好!」
錦韻抬起了眸子,子夜一般的星眸盈著淚光,沐子宣曾說過,這一生只她一人,如今他真的做到了。
「不,我對你的好還遠遠不夠!」
沐子宣輕輕地搖了搖頭,雙手珍惜地捧著錦韻的小臉蛋,柔柔落下一吻,「我要一輩子對你好,直到我們白發蒼蒼,直到兒孫滿堂,讓孫兒拉著我的手說,爺爺,將來我也要娶像女乃女乃這樣的新娘子,然後,一輩子對她好!」
「子宣……」
淚珠不覺間便盈滿了眼睫,卻被沐子宣一一吻去,錦韻抽了抽鼻子,埋進那溫暖的胸膛,直到這一刻,她才能肯定,這個男人,是她一輩子的依靠,這輩子,她終于沒有選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