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在我身邊含笑听著的蘇爾見我點了他的名字,催馬上前,笑道︰「我雅樂律例,有兵符者,掌天下兵馬。丞相大人,難道說您手下這些兵,不是雅樂的軍籍?不歸雅樂統管嗎?」。
我暗笑,蘇爾的確不凡,不是雅樂的兵,當然就是別國的兵,帶了別國的兵來雅樂,不是謀反什麼?若承認是雅樂的兵,那就得歸我指揮,別無二話。
「你一介女子,掌了兵符又能怎麼樣?我雅樂從無女子當過將軍!」崔斡翰咬牙道。
「不錯,我雅樂確是沒有女子當過將軍。」蘇爾笑容依舊和緩道,「可是,我雅樂也沒有律例說不允許女子為將的。丞相,要不要我們現在去將律例從頭到尾翻他一翻?」
崔斡翰一時僵在那里,進退不得。我看了看天色,心想宗政澄淵大概已經出了城,也不願與他多說,剛想強自突破進宮,我有虎符,身邊有又蘇爾在,料想他們不敢硬攔。
正待開口之際,遙遙見一人一騎飛奔而來,走近了見是個小太監。這小太監到了人群邊上,急匆匆下了馬,排眾來到崔斡翰身邊,俯耳與他說了些什麼。只听得崔斡翰大驚失色,隨即面色一沉,右手微動,但見那小太監面目驚訝地看著崔斡翰,口中涌出血水,一手緊緊捂著小月復,那里正插了一把匕首,泛出的血已經將那只手染得血紅。
伸手虛無地抓了抓,小太監終于兩眼一翻。倒在地上斷了氣。
「吵什麼!」穩住周圍見他殺人有些騷動的士兵,崔斡翰一抬頭,往我這邊看來,目光在清肅身上轉了幾轉,臉色變了幾遍,方道︰「笑不歸,你剛才說。此人精于醫術,可是誑言?」
我眉間一跳。此事大大出乎我地意料,我原想著,仗著手中有兵符,先帶清肅進宮,裝模作樣將那裝病的太後診治一番,再做理論。
可看如今崔斡翰的模樣,倒像是太後真的中了毒。心中一冷。難道,真的是宗政澄淵下了毒,又轉模作樣一陣,自己出了城,讓我做替死鬼?
緊緊咬了下唇,我暗自將方才的情形回憶了一下,實在找不出宗政澄淵害我的端倪和借口。遂咬牙道︰「不錯,清肅地醫術雖不說能生死人肉白骨。可也絕非尋常大夫可比。怎麼如今丞相改主意了?」
崔斡翰的看樣子及其不甘,道︰「你若是說了一句假話,便是欺君罔上,你可知道?」
「丞相大人。不知道太後和皇上到底中了什麼毒?我們在這里耽擱這麼久好嗎?」。我心中忐忑,只想去宮中一看,遂冷冷道。
「來人。你們繼續圍著王府。沒本相地命令不得撤離!」崔斡翰對四下命令完,對我說︰「隨本相入宮。」
「等等。」我冷笑,「王爺早已不在府中,丞相如此圍困王府,明日讓百姓看見了,妥當嗎?」。
「你說什麼?宗政澄淵不在王府?」崔斡翰又是一驚道︰「本相就知道,就知道他一定是……」
「王爺接到密報,說我國使臣沈明涵沈大人在洛微被害。王爺心憂國事,已經出城前往邊關,準備與洛微談判。怎麼。丞相也知道這事了?按說。這個消息明日才能到達朝堂啊?」我截下他的話,奇怪地反問。
崔斡翰怒瞪著我。硬生生將氣壓在心里。搶過隨從的馬,對他說︰「將人撤了,回宮。」
我知他心有不甘,本以為出其不意,卻仍是讓宗政澄淵逃了。一方面,他知如此大事我不可能造假,若是兩國糾紛,無宗政澄淵就像大門少了把鎖,他也心驚膽顫。另一方面,他也深知,全國兵將,不是宗政澄淵提拔的就是他親自訓練出來的,就算調不動全部,至少也能調個十之八九,這一出城,要想再拿他,可就是千難萬難了。
而這,也是宗政澄淵知道我得到了兵符卻不揭穿的道理吧。
若揭穿收回了兵符,他勢必要將兵符給予一位將軍,那麼就將有人分散他的權利。既然他無兵符都可以調動兵馬,那麼再造一塊或是索回兵符不僅是多此一舉,更重要地是對他的利益有損。
至于他肯放在我這里的原因,大概是我是女子,而且也是為了以防萬一,甚至我猜想,若他日他想除去我,這就會算是重要罪證。
一邊胡思亂想著,這邊就到了宮門。崔斡翰一馬當先正要進去,卻被守衛攔了下來。那守衛一臉誠惶誠恐道︰「太後有旨,丞相不得入宮。請丞相不要為難屬下。」
我又是一陣疑惑,這究竟是怎麼了?策馬上前,亮出金牌,守衛倒是沒難為我,恭敬地放我進去,蘇爾帶著清肅也很容易地通過了。
回頭看一眼氣得跳腳,全已不顧形象大罵守衛的崔斡翰。我從心底升起一種不祥的預感,這一切,處處透著怪異,我們好像已經落入一個極其精妙的陷阱中還不自知。
一路來到坤安宮,氣氛顯得十分怪異。院子中空空蕩蕩,一個宮女太監也不見。我們相互對看了一會,都甩蹬下馬,將馬拴在旁邊的樹上。蘇爾攔在我身前,謹慎地推開正殿的門,輕輕道︰「臣溫蘇爾求見太後。請太後金安。」
毫無動靜。蘇爾看了看我,和清肅一前一後將我夾在中間,一步一步向里走去,每走幾步,就問一聲︰「臣溫蘇爾求見太後。請太後金安。」
走了半天,大殿中連個燭火都沒有,四周黑漆漆地一片。外面呼號著漫天地風雪。我腦中閃過那一幅旖旎的畫面。使勁咬了咬唇,我輕道︰「去後殿。」
蘇爾點燃火折子,我們慢慢地向後殿行去。轉了彎,見後殿隱隱有了燭火,心下稍定,加快了腳步。
到了門口,蘇爾仍重復了那一句︰「臣溫蘇爾求見太後。請太後金安。」
半晌。里面傳出盈露驚喜交集的聲音︰「是溫大人嗎?快,快進來!」聲音明顯地帶著哭腔。還有明顯的急迫。
蘇爾面色一凜,伸手將門推開,我們邁步進去,舉目一望,俱是楞在原地。
只見屋中一片狼藉,地上斑斑點點全是血跡。橫七豎八地躺著好幾具尸體。
朱櫻嘴邊含血在床上申吟翻滾,氣息微弱。見我們進來,滿目含恨地看著我,手指死命地抓著錦被,狠命擠出一句︰「你……」
豐夜真靠在牆上,白衣染血如開滿了桃花,一手緊緊地抓著胸口的衣襟,一手握著一把精短地匕首,見我們進來正凶狠地瞪著我。
盈露則坐在一邊。滿面淚痕,一手抱著一個孩童。細一看,一個是小皇帝,一個是堇紋。小小的唇邊都帶著血,小身子正在不停地顫抖。眼角邊不斷有淚水流下,卻一點哭聲都無。看樣子已經虛弱以及。
盈露見了我們進來,本來無措地目光一下子亮起來,抱著兩個孩子的她也站不起來,只哀哀地叫我︰「小姐,救救皇上和公主吧。」
醫者父母心。一進門清肅便已經搶上前去,將小皇帝接了過來,細細地查探著。我也從盈露懷中接過堇紋,問道︰「這是怎麼回事?你怎麼樣?」
「我沒事。」盈露抹干了眼角地淚,愛憐地撫模著堇紋的小臉,道︰「今日我听得太後和丞相說要害王爺。就悄悄通知了溫大人。太後也裝這中毒的樣子一天都沒下床。可到了晚上吃過晚膳。太後突然叫肚子疼,口角也流了血。我正要去叫太醫。哪知女乃媽抱了小公主過來,小公主也是口吐鮮血,哭泣不止。然後就是皇上,和七殿下。我慌了手腳就要叫人,七殿下卻不準,還、還……」
還殺了女乃媽和其他知情的宮女太監。又派了一個心月復去通知丞相,卻又不讓丞相進宮。這說明這次中毒一定和豐夜真有關。
只是,若是他下的毒,為什麼連他自己也中毒了?
我若有所思地看著豐夜真,從我進來,他便一直盯著我,臉上不知道是什麼表情,見我看他,還輕輕笑了笑,嘴唇微動,無聲地說了一句︰「你們贏了。」
我錯愕地看著他,想問的話梗在喉間說什麼也問不出來。這時清肅滿臉沉重地抱著小皇帝走了過來,忙問道︰「怎麼樣?是什麼毒?」
看了我一眼,將皇上交給盈露抱著,清肅把堇紋抱過去看了看道︰「這種毒,名叫‘未央’。」
我听這名字奇怪,道︰「莫非有什麼來歷?」
「這毒如其名,雖是慢性毒藥,一旦發作起來,非死不能完結。然而過程卻極其漫長,令將死之人只覺痛苦綿延,漫長無邊。因此取作‘未央’。」
清肅說完將堇紋交給我,看一眼豐夜真,又去查看朱櫻,然後對我點點頭道︰「是同一種毒。」
「能解嗎?」。我急問。
「不是不能解,不過頗耗時辰心力,過程又痛苦。那些自盡地人多半是因為熬不過治療時地痛苦。這里四個人,兩個孩子,就算我能解,他們也未必就熬得住。」清肅為難道。
我將這四個人一個一個看過去,微微一嘆,念及柳玉啼,我對清肅道︰「堇紋無論如何也要救活。至于別人,」我心中猶豫了一下道︰「蘇爾。」
蘇爾正守在門邊,見我叫他,走到我身邊道︰「怎麼?」
「若是讓皇帝讓位于攝政王,太後遺旨有多大用處?」我低低道。
蘇爾明白我的意思,一笑道︰「若是能讓太後下旨讓位,自然就名正言順。」
點點頭,我問盈露道︰「今日朱櫻假裝中毒前,都有誰來見過太後?」
「只有丞相和沈夫人。」盈露想了想,回道。
「沈夫人?」我奇怪道︰「沈流丹?」
「不,是沈明涵地妻子,太後的親姨娘,崔初顏。」盈露道,「是沈夫人不放心沈明涵出使洛微,進宮來打探消息,言語間對太後和丞相讓自己丈夫出遠差多有微詞,兩人為此還頗有一番爭執。」
听起來是個替死鬼的好人選,可是,這畢竟是一個無辜之人,我怎麼能……猶豫間,只听房門一響,我們尋目看去,只看到房門還在一開一合,雪花隨風吹進來。而豐夜真赫然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