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快到子夜,林子里呼呼地刮起北風。
我縮在大樹背後,頭上不時飛過幾只蝙蝠,幾頭夜梟,地上偶爾竄過幾只地鼠山貓。
嘆口氣,我開始有點同情自己了。胡思亂想中,隱隱望見不遠處小路上慢慢行來一頂四人官轎,轎子前面一人一騎正抬手比量著什麼。
行得更近了,借著月光,我才看清騎馬的正是白天給我送香的曹野,這麼說,坐在轎子里的該是殤夙鸞了。
這個想法剛從腦海中浮,就見轎簾一掀,殤夙鸞姿勢優雅地下了轎。前行了幾布,半蹲,查看著地上的車轍印。
屏住呼吸,動也不敢動。我一邊恨自己耳朵不夠長,一邊拼命去听他們說了些什麼。
殤夙鸞的聲音一向很輕,曹野卻像是武將出身,聲音很大。只見他跟在殤夙鸞後面,不停地點頭,邊點邊道︰「大人明鑒。」「大人高見。」「大人說得是。」
他的每說一句話,我就皺一次眉,這人,怎麼就不能說點有用的呢?
「這麼說,他們三個已經跑了?」曹野突然驚道。
我心中一喜,好了,目的達到了。馬車的重量不同,留下車轍的痕跡也自然不同。我下來之後往上面搬石頭就是為了這個,為了讓殤夙鸞以為我已經跟著公主的馬車一同走了。
夜色下,殤夙鸞點了點頭。站起身子慢慢地走在前面,目光梟一般四處環顧。直到走過了吊橋,來到大門口處。
我小心地探頭看著,只見他向來瀟灑無比的背影突然明顯一滯,片刻之後,陡然飛身掠起向院中撲去,沒一會便看不到了。
曹野一愣之形慢了半分。不過也隨即消失在深宅之中。
想是聞到了血腥味,急于進去查探吧。
見機不可失。我迅速地站起來,由于蹲坐地時間太久,一瞬間眼前有些發黑。
扶著樹穩了穩,我一路小跑來到橋邊,拿出尖刀對著捆吊橋的繩索猛砍了幾下。深夜寂靜,聲音尤為的大,我邊砍邊看著大門口。生怕下一秒殤夙鸞就會出現。
那繩索又粗又結實,砍起來十分費力。我匆匆砍了幾下後扔下刀,將兩壇子酒淋在橋頭,用火折子引燃。
火騰騰燃起,順著繩子蛇一樣爬滿了整個橋頭,只是還沒有立時就斷掉。
我退後幾步,心急如焚地看著橋頭的火光,不時地去看大門。生怕橋還沒斷,他就出來了。
真是怕什麼來什麼,突然,一個黑影出現在大門口,我像被寒冰凍在三九天的冰凌,從頭頂直亮到腳底下。
北風呼啦啦地吹。火 啪地燒著,橋下的河水好似也洶涌起來,一下又一下地撞擊著河床。
我緊張得無法動彈,只盯著黑影漸漸走進了我的視線範圍,火光映紅了他帶笑地臉龐。
動動唇,我無聲地吐出三個字︰「殤夙鸞。」
他帶著一如既往的微笑,緩緩地向我走來,眼見著一腳踏上了那邊橋頭地木板,另一只腳就要抬起。
我的心一下提到了腦袋頂上,眼前像慢動作一般。只看著那只橋頭的腳。
突然。听見「嘩啦」一聲,眼前的火星四下飛濺開來。這邊的橋頭終于被火燒斷,如急墜的流星,沉沉地落入河中。
同時,我的心如落井地石,突地回到原位。長呼了口氣,我抹了抹頭上的冷汗,听到身後有馬車急行而來的聲音,我終于可以舒心地對著河對岸的殤夙鸞微笑。
殤夙鸞狹長的鳳眼眯起,看了看我身後,想是看到了赫連長頻的馬車,雙目突然暴起灼人的精光。
想是明白了這一切的緣由吧。我想。看了他一眼,我鑽進車廂。一進去,便撩開車簾,遙遙地看著他。
殤夙鸞負手而立,滿面微笑地對我張了張嘴,像是說了些什麼。
可是相隔太遠,看不清也听不見。我困惑地看著他,不知所雲。
看懂了我地困惑,殤夙鸞微微一笑,回身交代了曹野幾句,見他領命而去。殤夙鸞突地從腰間抽出一根軟劍,抖手一震,劍尖閃爍,在暗夜中射出點點寒光。
蒼蒼穹廬之下,殤夙鸞的白衣染盡殘月的銀輝,如一抹絕艷的幽魂,煙一般在天地間持劍輕舞。
長長的衣袖繾綣成裊裊白霧,衣袂翻飛勝過最絕世的舞ji,輕柔地腰帶隨著他瀟灑風流的身姿翩然浮動,飄飄然如異世的一抹暗香,卓然清雅。
靈蛇一般的軟劍在他的手中縴柔如名伶手中善舞的彩綢,高傲如點著翠梅的孤枝,冷寂如殺手猶在滴血的刀鋒。
絕世的劍,傾城的人。
冥冥中,似有人將那一曲離殤輕彈,震碎了一地哀戚。
我一時看得呆了,只傻傻地凝視著他地身姿,直到他長劍一指,將曹野不知何時擺在門口地酒壇一一刺破,遂收劍而立,回身對我微微一笑。
我如驚醒了般,訝異地看著他抖手一抬,將一點紅光拋向身後,落在滿地的殘酒上。頓時,火光沖天而起,映紅了半邊天空。
他對我一笑,指了指地面。
我順著他地手指看向地面,抬手掩住一聲驚呼,不自禁地抬眸去看那個笑傾江山的男子。
他已然背過身去,看著被大火吞沒的宅院。在烈火的照應下,我終于看清了一直沒看到的橫匾——藏笑園。
「走吧。」我低聲道。
放下簾子。將地上那八個大字隔在車外。
天、冷、加、衣。
一、路、小、心。
「他倒是對你情深意重。」赫連長頻道。
接著火光,她一直看著我地表情,此時簾子一放,馬車里頓時一片黑暗。
放松下來的我沒接她的話,只把身子靠在車廂上,雙手扶在座位上,輕輕嘆了口氣。不想手指一動之下。似乎觸及了什麼東西。
黑暗之中,我也看不清楚是什麼東西。模索著抓到手中感覺是一個長方形的小盒子,疑惑中,我一邊將盒子拿到眼前,一邊問赫連長頻道︰「你這車上還放了什麼東西?」
「什麼都沒放,怎麼?」
「……沒什麼。」
幸虧是在黑暗中,赫連長頻看不到我現在的表情,我想如果她能看到。一定能看到一個滿臉驚訝的我。
因為,這個盒子不是別的,正是殤夙鸞前幾天送給我,我沒有打開地妝奩盒。
它怎麼會出現在馬車上?
心頓時狂跳不已,我伸手打開盒子,一束清輝從盒中溢出,一顆嵌在長釵上的明珠真靜靜地散發著光華。
「是什麼?」夜明珠幽幽地光暈映出赫連長頻略帶驚訝的臉龐。
「差點忘了,是我順出來的首飾。以防萬一的。」我笑笑叉了過去,只覺得心還撲通撲通地跳著。這盒中的首飾,分明就是那天在雅了皇宮,殤夙鸞從我身上卸掉的,玄靜幫我訂做的那一套首飾。
更讓我吃驚地是,初次相見那日殤夙鸞從我這里偷走的那柄小巧的匕首。竟然也在這個盒子里。
很明顯,這一切都是殤夙鸞準備的。
我撥弄著頭上的發釵,細細揣摩著殤夙鸞的用意。馬車上的盒子,肯定是殤夙鸞放上的。由此可以肯定,書和秒嵐花應該也是他故意給我地,而我向他索要冷嬋香,大概也在他的計劃之中。
而我一直奇怪赫連長頻為何能找到這里。是到了這里,又如何能夠進來?如今看,應全是殤夙鸞授意的。
說到底,殤夙鸞是打定主意要將我打包送給赫連長頻。
可是。為什麼?
還有。在整個計劃中,赫連長頻究竟是被算計的那方。還是他的同謀?
想到這,更不敢發呆太久引起赫連長頻的注意,趁天黑我先講匕首悄悄揣起,然後將首飾草草戴好,話鋒一轉,我問︰「我們這是去哪里?怎麼看起來是向進城地方向。」
「確切的說,是城外三十里。我們現在是在妙嵐城外百余里之外的無峰山脈。兒我的親隨駐扎在城外。」赫連長頻看著我頭上的發釵道︰「我這次,是因為雅樂借口攻打洛微之事而來。連章和洛微接壤,唇亡齒寒。宗政澄淵虎狼之心昭昭,我不得不防。」
「不過,不論是哪國來使,到秒嵐都有個規矩,大隊親衛不能入城。因此,我的大部分親衛都在城外,一旦到了那里,任誰也不敢輕易越矩。殤夙鸞也一樣。」
「公主出使他國,卻不告而別,可以麼?」
「殤夙鸞會用最完美的借口來解釋這一切,我們無需擔心。」赫連長頻很有把握的說。
「哦?」我挑眉,道︰「公主為何如此肯定?」
「因為我們有交易。」赫連長頻微微一笑,不再多說這個話題,轉而道︰「他如此對你,你竟一點都不留戀嗎?」。
「我說過,我不想做一個收藏品。」我淡淡一笑,也將話題轉開,道︰「恕我多言。不論你想做什麼交易,在我看來,殤夙鸞都不是最合適的對象。」
「那誰合適?宗政澄淵嗎?」。赫連長頻看了看窗外,道︰「那是站在你的角度。而站在連章地立場上,沒人能比殤夙鸞更合適。你可知,江山,是什麼?」
我輕蔑道︰「江山,是貧民仰望地權柄,勇士夢里的戰場,智者空虛地幻想,是,貴族手中的玩具。」
「不錯。」赫連長頻認同道,「如今的形勢你也知道。除了殤夙鸞不說,即便要我去找那個昏yin的洛微王,我也不會是找宗政澄淵。」
「不錯,我明白了。」長長一嘆,我了然道︰「宗政澄淵有逐鹿江山的,而殤夙鸞沒有。」
「你倒是了解他。」赫連長頻看我一眼,道︰「其實,我到現在還是難以置信,你居然會真的和我一起走。坦白說,我不會像他,千里迢迢擄走你,只是為了喝茶。」
抬眼看這赫連長頻,我淡淡一笑,也坦白道︰「公主既然如此坦誠,我也就是實話實說。我之所以隨你出走,是因為我覺得從你身邊逃跑,比從他身邊逃跑容易多了。」
「是麼?」赫連長頻也靠在車廂上,黑暗中晶亮的眸子向我剛剛在林中看見的山貓,她看著我,正色道︰「故意放你走的他,和絕對不會放你走的我,你現在還覺得,從我身邊逃跑很容易嗎?」。
「是。」我點頭,道︰「因為你和宗政澄淵是同一種人。以你一己之力擔負整個連章江山,的確不負連章長公主的盛名,我佩服你。然而,對你來說,確實艱難得很。」
「想不到……」赫連長頻笑容如黎明的第一縷陽光緩緩綻放,「你居然是我的知己。可是……」
話還沒說完,她突然伸手敲了敲車廂。
我還沒來得及反應她是何用意,只听一聲馬嘶,疾馳的馬車突然停了下來。毫無防備之下,我差點從車座上滾下去。
「當心。」
赫連長頻伸手來扶我,一抹濃烈的香氣撲面而來。
心下一凜,她居然將秒嵐花和冷嬋香的粉末私下藏了一點。
暗暗嘆息一聲,我輕輕載倒在她的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