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們回到客棧,清肅和笑青衣已經候在房中了。
幽韻一邊招呼伙計上了幾道菜,一邊對他們笑道︰「你們倒是快。」
笑青衣當先坐到桌邊,將一盤子花生米撿到身邊,笑道︰「哪像你們,逛街逛了這麼久。」說著指了指我們在街上買回的茶果點心,伸手就要去拿。」
「不是今天吃的。」我拍掉他的手,道︰「這是明兒早我們去看日出的時候吃的。」
「日出?」笑青衣驚訝不已,忍不住問我。
「對啊。听說這嘉熙城西郊三十里,有一個著名的亭子,建在翠波湖上,叫漪漣亭。據說翠波湖地有眼溫泉,故此湖四時不凍,常年可見翠波漣漪。故此有風雅之人為此亭起了個‘漪漣’的名字,又有‘倚漣’之意。」我坐在他對面,把剛剛在街上向路人打探的結果一一道來。
「我听說過這個亭子,確實是很有名。」笑青衣贊同地笑道,「只是,這個亭子四面環山,要在亭中看日出,只怕有點困難。」
「我可沒說是在亭子里看日出,我們要去的地方,是亭子東面鄰波山。順便,看看亭子周圍的景色和將要來到亭子里的人。」
「莫非,明日那亭子有古怪?」清肅听出了我的玄外之音,插口問道。
「沒什麼大不了的古怪。」我擺擺手,轉了話頭。對他道︰「你們跟蹤紅棘,可有收獲?」
「有。」清肅點點頭,面色有些沉重,「她在宮里。」
「我猜也是。」我道,對于雪輕裘來說,最安全地地方莫過于洛微王宮,只有在那里。他才能依靠皇帝得到最大的權力。
可是,他究竟可紅棘是什麼關系。以他那種身份,怎麼能能堂而皇之地讓一個女人住在宮里,又不被皇帝發現。或者說,皇帝根本就知道,但是並不怪罪呢?
「還有一事。」清肅緩緩道,「那個少年,就是雪輕裘。」
「嗯。我知道。我在連章與他有一面之緣。」
「你在連章之時,有與他結怨?」幽韻忍不住問道。
「當然沒有。」我抬眼去看幽韻,有點驚訝,「你怎麼會怎麼想?」
「很明顯,那個小廝是他的人,是他派來叫你去杯雪樓看戲,故意讓你看到他和紅棘很親密,然後又傳話讓你去漪漣亭。這個人。分明就是想對你不利。」幽韻擔心地看著我,道︰「若是與你無冤無仇,何必如此煞費苦心?」
「他讓你去漪漣亭?」清肅聞言,眉毛又擰了起來,沉聲道︰「不能去。」
我沒有回答清肅的話,而是問幽韻道︰「你既然篤定他要對我不利。那他引我到杯雪樓去,是為什麼呢?」
「因為他要讓你知道,紅棘在他手里。」
「那接下來呢?」
「威脅你啊。」
「他憑什麼認為,他用紅棘能威脅我?」
「因為我們是從小就一直在一起的伙伴。」幽韻理所當然地道。
心中微微一暖,我低低一笑,道︰「這層關系,你知道,我知道,紅棘也知道。但是雪輕裘,他怎麼會知道的呢?換句話說。他就算知道。你覺得,他會相信麼?」
幽韻的眼神又有些迷惑。不解道︰「為什麼不信?」
我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解釋這個問題,沉心思索了一會兒,才道︰「打個比方吧,假如你是獵人,想利用獸夾去捕獵,就算所有人都告訴你,這個獸夾是完好地。可是你是不是仍然會親自檢查一下這個獸夾是不是沒有壞掉,是不是還很鋒利?」
「依你的意思,他先讓你知道紅棘在他手里,接下來,就該是確認紅棘在你心中佔有怎樣地地位,她有多少可以利用的價值?」笑青衣捧的一碟子花生米已經快要見底,但一直在听我們的說話。
「我覺得,雪輕裘並不是一個十分有城府的人,而且他的勢力範圍應該也沒有超出洛微,他對我的事也應該並不十分了解。而且我們在連章才是第一次見面,他怎麼就知道紅棘和我有關系?」我掃了一眼他們,道︰「所以我猜,若不是紅棘自己告訴他地,就該是殤夙鸞告訴他的。」
「我更傾向于後者。因為雪嫣是殤夙鸞派去的,當夜也是他下的命令讓雪嫣阻攔紅棘去救我。而接著,紅棘就失蹤了。然後,他和雪輕裘一同出現在連章王宮。所以,他的可能性最高。」
清肅和幽韻沉默不語,笑青衣卻淡笑道︰「我怎麼覺得紅棘自己告訴他的可能性更高呢?這種事,有先例可循的嘛!」
听出他話中的挑釁之意,我只一笑,道︰「在沒有證據地情況下,我不會對身邊的人妄加猜測。不管有了任何論斷,哪怕只一丁點兒,都可能影響我正常的判斷。」
「你是不想猜測呢,還是不敢猜測?」笑青衣語帶輕松之意,目光也未落在我身上,說出來的話卻是緊緊相逼。
「其實都不是。」我看著桌上已冷的飯菜,道︰「其實根本沒必要猜測,因為不管是殤夙鸞還是紅棘,他們的話雪輕裘都不會相信地。所以,我才不去猜測,也所以,才會有明日之約。」
「那麼,就更不該去。」幽韻搶言道。
「為什麼不去?」我輕輕一笑,起身走到窗邊看了看時辰,「走吧,再晚,城門就關了。明早的日出就看不成了。」
「不行。」清肅穩如泰山般地坐著,略帶責斥地對我道︰「現在我們在洛微。在他地眼皮底下,萬一有點疏忽就會落進他的陷阱里。」
「放心吧,他既然想威脅我,就說明我身上有他需要的東西,他不可能這麼簡單地害死我的。」我給了他一個保證的眼神,眨了眨眼,笑道。
礙著笑青衣。有些話我不能明說。關于這件事,其實是雪輕裘的最初的試探。當他確定紅棘對我很重要地時候。就是陰謀陷阱地開始。
不過,俗話說,預將取之,必先與之。如果我不當先踩進雪輕裘地陷阱里使他疏忽大意,又怎麼能讓他放心中我的計呢?
我搶先打開房門,回頭對笑青衣道︰「對了,剛才台上唱戲地是你吧。這麼短時間就能把戲文背得那麼熟練,很厲害啊。」
「哪里。清肅不是也背下來了?」笑青衣打了個哈哈,順手模了一壇子酒,跟著我走出來。
這個好像不太一樣,我暗自笑道。清肅所演的那個角色,台詞根本就不多。而笑青衣演的那個‘我’,幾乎整晚都在唱。這其中的區別可不是一點半點,不過我一時也不想點破。
這個笑青衣上似乎有很多秘密。在我沒有琢磨明白之前,我可不想把他驚走了。
天已經擦了黑,路上人很少,我們幾個也不急,慢吞吞地向城門走去。
我和幽韻順手在路上買了兩個漂亮的燈籠提著,後面跟著笑青衣和清肅。
清肅空著手。笑青衣卻背了很大地包袱。
包袱里面是我們買的吃喝和一床薄被。走時幽韻怕山上冷,硬要帶著。結果未經討論,這個任重而道遠的任務自然而然地落到了笑青衣的身上。一路上邊走邊唉聲嘆氣,那樣子瞧得連清肅也忍不住莞爾。
「我說,」笑青衣不滿地道,「為什麼不騎馬去?」
「穹廬寂靜,星月輝映,林間山風婉轉如笙簫默默。雖然不比開春是煙花三月,楊柳紛紛,但也別有一番情趣。如何肯讓馬蹄聲壞了這天地幽歌?」我一時興起。拽起半生不熟的古文。眯眼一笑,道︰「何況。馬又不能上到山頂,會被雪輕裘的衛士發現的。」
「為什麼是我?」
「因為,」我回身將燈籠一提,照著他那張幽怨而笑的臉,看起來就像一直深夜亂跑地桃花鬼,「你是新來的!」
說罷我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來,邊笑邊向山上走,還差點閃了腰。
最後在清肅半拖半抱之下,終于到了山頂。
夜還深,我們選了一塊朝東的位置,席地而坐。
幽韻將被子給我披上,見我將自己裹得緊緊的,欲言又止。
「怎麼了?」我問道。
「你真的不覺得,紅棘會像白凡一樣?」幽韻輕輕問,聲音含著一絲不穩。
「你呢?」我不答反問。
「我相信紅棘。」幽韻踟躇片刻,堅定道。
「為什麼?」
「因為不想去懷疑,就只有去相信。」幽韻的眸子在夜中依然閃閃發亮,就和天上地星子一般璀璨。
長長嘆息一生,我與她靠在一起,緩緩道︰「放心吧,我料想,紅棘應該不會和白凡一樣的。」
「為什麼?」
「因為紅棘雖然心軟,但她一向了解自己的想法,知道自己在做什麼。這樣的人,不太容易動搖。而白凡……」我微頓了一下,閉了閉眼,「他一直都很迷惘,當他還是個殺手開始。」
「他曾經是殺手?」
「曾經是的。」我深吸了口氣,朦朧中又見到那個雨夜,慢慢回憶道︰「那時的他,奉命來殺我。」
「殺你?」幽韻驚叫一聲,「為什麼?」
「奇怪嗎?我也很奇怪,而且至今沒有想明白究竟是誰要殺我。因為那時候我和清肅剛剛從京里出來,正在前往凌溪的路上。」我歪頭想了一陣,還是不得其門而入。
「那後來呢?」
「後來?」我不禁笑了起來,「後來他殺我不成,反被清肅追得到處跑,最後逃進一個樹林,那里居然還有一個人。那人見白凡逃了回去,問都沒問,就先給了他一掌,打得他直吐血。」
「那人是誰?」幽韻有些緊張,忍不住問道。
「他的主人。讓他來殺我的人。」我攤手,無奈道︰「但這個人究竟是誰,我至今也不知道。」
「當時你沒有直接問那人?」
「問了,那人沒告訴我。而且我後來問白凡,他竟然也不知道那人是誰。」
「他也不知道?」
「嗯,不知道。其實想想就明白,白凡只是那人不知從哪撿回來的孩子,教他兩下武功,讓他去殺人。活下來就繼續殺人,死了還有別地孩子頂替。他怎麼會知道那人地身份呢?」我嘆了口氣,道︰「其實那時白凡的武功也算不錯了,但是他沒有成功地殺了我。我想,因為他心里其實是不想殺人的吧。」
雖然時間久遠,很多細節我記得不是很清楚,但是我依然記得那是白凡那雙迷惘的眼楮。他不知道為什麼要殺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殺不成我,更不知道為什麼要被殺。
「那之後呢?」幽韻著急道。
「之後我見那人有把白凡殺了的打算,就和他說反正白凡這個人他也不想要了,就不如送我算了。」我好笑地說,想起當時的情形其實很後怕。
因為據清肅後來說,那個人的武功很高,高得可以用「深不可測」來形容。而我,其實當時也不是存著什麼良善之心去救一個殺手,感情那些事情,其實是以後慢慢相處出來的。
當時的我,只知道我想好好的生活,好好的做事情,手下就必須有些能人。既然白凡撞到了眼前,如此施恩望報的便宜事,我如何會錯過?
幽韻一分驚訝二分擔憂七分莫可奈何地看著我道︰「然後,那人就把白凡給你了?」
「嗯……確切說來,是借……」我剛想說‘是借我’,‘我’字還沒出口,突然想起一件事,驚得我一下從地上跳起,身上的被也滑落在地。
「怎麼了?」清肅以為有什麼事,眨眼就閃到我身邊。
「借我……借我……」我慢慢轉頭看向清肅,啞聲道︰「你還記得,我們將白凡帶回來的那一天,那人臨走時說了什麼?」
「他說……」清肅回憶了一下,剛想說著,卻被我揮手打斷。
山風涼涼地吹了來,似乎想要吹醒我。
腦中又響起連章王宮深處那詭異的笑聲,我喃喃道︰「他說,借東西遲早要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