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著宗政澄淵平靜得過分的臉,心里咚咚地打起鼓來。
宗政澄淵也不催我,等殤夙鸞幫他上了藥,將烤干的衣服穿上。卻沒扎緊,將襟口散著,露著赤luo的胸膛。這才抬目看我,問︰「怎麼,舌頭讓貓兒叼走了不成?究竟有什麼事,這麼難以啟齒?」
我退後一步,隨手把高懸的簾子扯下,將自己的身體穩穩靠在牆上,對宗政澄淵道︰「宗政澄淵,你有沒有計算過,我們總共做過多少次交易了?」
「不記得。朕沒有必要記得自己從商人手里買過多少次東西。只要記得買了什麼東西就好。」宗政澄淵半倚著牆,將長長的腿伸開,看起來有些疲憊,有些孱弱。只是半垂的眸子里射出的光芒,依舊警醒而耀眼。
「既然如此,再多買一次也無妨吧。」我笑一笑,手心里滿是汗,漬得傷口火辣辣地疼。
「那要看,這東西值不值得買了。」宗政澄淵依舊半斂著眼簾,口氣也是淡淡的。
「人命。」我沉沉吐出兩個字,頓了頓,又道︰「雅樂士兵的命。這筆買賣,陛下願意做麼?」
宗政澄淵眉峰動了動,左手慢慢握成拳,「雅樂的軍隊,好像,還是在朕的手里。你想跟朕,買賣朕手下的人命?」
「陛下覺得,很難以置信麼?」
「如果你是朕,你會信麼?」
「如果是我。我會繼續听下去。」
「願聞其詳。」宗政澄淵半睜的眼「唰」地閉上,身上凌厲地銳氣卻瞬間散發出來。身體看似舒展,實則繃得很緊。
我好笑地看著他緊張的樣子,難道他準備一言不和,就跳起來將我殺死麼?
清了清嗓子,我依舊柔聲慢語道︰「如果陛下答應我的條件,我便立刻率手下四十萬大軍休戰投降。在這之後。即便陛下想要兵不血刃地得到洛微也不是難事。雅樂的戰士不必為了無謂的戰爭白白送掉性命,這難道不是天大的好事麼?」
「這便是你說的買賣?」宗政澄淵緩緩道。平靜地語氣里听不出一絲起伏,「既然是買賣,那麼,朕要付出什麼樣的價錢?」
「價錢就是,即便這支軍隊投降了;即便陛下拿下了洛微;即便,很久地將來,陛下蕩平了五國。天下一統。然,我手下的這四十萬大軍,依舊歸屬于我。」我x著牆,不知道什麼時候將手背到身後,攥成拳頭。
「你,能說得再清楚點麼?」宗政澄淵的語速更慢,那聲音就像是從九霄之外傳來,隱隱帶著危險的回音。
我高高仰起頭。背後的手捏得更緊,「我說,我要這四十萬大軍。就算歲月變遷,江山易主,這支軍隊,也只能听從我——笑不歸一個人的命令。」
「朕手下。二十萬大軍,再合酆國二十萬。就算踏平洛微,也最多也就損失十萬人。」宗政澄淵閉著眼,臉上很平靜,沒有表情,「你認為,朕會為了這十萬人,而放棄你手里的四十萬?」
「為什麼不?」我笑笑,道︰「那十萬人,是你一手訓練起來地。全部忠誠于你。也是你最信任的。而我這四十萬人里,論實力和忠心的程度。要比他們差得多了。這其中的差別,不用我說,你心中自然有衡量。而且,如果你不答應,我勢必會帶領他們戰斗到最後一刻。假設,那時的你會損失十萬兵馬,我這邊,至少會損失二十萬。到時候,你會平白損失三十萬的士兵。這難道就是你想要的?」
「你以為,你有能力能與我戰斗至最後一刻?」
「踫運氣嘍。」我故作輕松地說,心底卻很緊張。我索要的東西對他來講,威脅太大。沒有任何一個君王會容忍別人手里掌握一支不屬于他地軍隊。但是,這樣的君主看重的是集中在自己手里的權勢。而宗政澄淵,更看重江山朝代的大勢。
我賭的,就是他這一份與眾不同地氣度。
「呵呵。」宗政澄淵低啞地笑起來,慢慢扶牆站了起來,一步一步地走向我,直到來到我對面,方一寸一寸地抬了眼,「笑不歸,依你所做的事情,死一千次都不夠。」
我們的距離很近,近得能聞到他身上的藥香。很刺鼻的紅花味道。
死死地攥著拳頭,我勁力維持鎮定,「這話說的錯了。就算我的罪過值得死一萬次,實際上也只能死一次。不過,如果陛下願意用三十萬人為我陪葬的話,我也會很感激。」
「很好、很好、很好!」宗政澄淵的眼色突然轉暗,冰冷明亮如寒夜反射著月光的刀匕。一連說了三個「很好」之後,他厲聲道︰「陌州撒毒;三仙谷伏擊;月亮嶺潛藏;束城包圍。數一數,死在你手上地、我地將士,沒有五萬也有三萬。你以為,我還會信你?」
見他提起這些事,我反而平靜了。冷冷道︰「你記得很清楚麼!宗政澄淵。要說算帳,我也有很多筆帳要和你算!不說別的,陌州你還射了我一箭呢,我還沒計較,你羅羅嗦嗦個什麼!」
宗政澄淵目光一閃,沒再說話,只陰郁地看著我。
「算了!」我一擺手,作出大度地樣子,道︰「以前的事,我也懶得和你計較。總之,一碼歸一碼,現在我們說的是這件事。我的價錢開出來了,你看著辦吧。」
「我現在就能殺了你。」
「我知道。」我眨了眨眼,笑道︰「但我知道你不會。」
哼了一聲。宗政澄淵道︰「你憑什麼如此篤定?」
「就憑,」我仰頭,看見宗政澄淵復雜的目光,輕笑起來,「就憑現在束城內地四十萬大軍。就憑他們現在是屬于我的。」
就憑,刑天依舊對我感恩;就憑,韓馳譽欠我一條命。
可是這後面兩者。我沒有告訴宗政澄淵。
面對他,我已經習慣的有所保留。
「我可以讓他們不屬于你。」宗政澄淵肯定地說。目光一寒,戾氣盡出,「我至少有三種手段讓你失去這四十萬人,你信麼?」
「我信。」我凝視著他,毫不懷疑地肯定他的話,「你只用一種手段,就逼我非要玩命拿到這四十萬人不可。宗政澄淵。你以為,我拿到這軍隊是為了什麼?」沒有溫度地勾起唇,我心里的溫度比冷笑更寒,「我就告訴你一句實話,我就是要你拿我無可奈何,一絲辦法也無。」
「我可以踏平這四十萬人。」宗政澄淵的頭又略略低了些。
「那我就另找四十萬人。反正這世上,什麼都缺,就是不缺人。」我高高仰起頭。故意抻長了脖頸,道︰「怎麼樣,想好了麼?」
「我們未必能出去。」宗政澄淵盯著我的脖子,半晌道。
「那是另外一件事情。我現在和你說,自然有我地理由。」我扭頭輕笑,決定小小氣他一回。「眼下我們被困在這里,你受了傷,又是孤身一人,這麼好的機會,我自然要狠狠地宰你一回。不然,你佔了我地便宜還會偷樂。」
「以後,激怒敵人的事情,最好不要坦白。」宗政澄淵突然放緩了聲音,收回了定在我脖子上的視線。
「那麼,你答應了麼?」
沉沉一嘆。宗政澄淵後退一步。道︰「你讓我怎麼答應你?朕,怎麼能答應你?」
我輕輕皺了眉。這句話的意思,莫非是……我狐疑地看著這男人,雖然我手中有幾分把握,但是卻沒想過事情真的會這麼順利。完全沒有第一次那種風起雲涌的感覺。
于是,我轉著眼珠,試探道︰「那麼,我數一、二、三,若是你不回答,我就算做你答應了?」
確實,我知道,我讓他答應這個,實在是有些難為他。但是他的反映,也實在出乎我地意料。
我本以為,暴風雨會來得更猛烈些。
這宗政澄淵的城府,真的是越來越深了。
深深看著我,宗政澄淵闔目道︰「朕,需要給手下一個交代。」
「那是自然。」就算是售後服務吧,我承諾,並愉快地說︰「那麼我開始數數了。一、二、三。」
我飛快地數了三個數,宗政澄淵沒有反駁,只靜靜地看著我。
「宗政澄淵,你答應了麼?」我數了三聲之後,緊緊地盯著他,就算他不正面回答,這個「是」,也是一定要說的。
所謂君子一諾。宗政澄淵就算不是真君子,卻也不是個小人。只要他答應了,我就敢信。
「是。我答應了。」宗政澄淵說著轉了身,道︰「你,帶著你那四十萬人,不要讓朕有誅殺他們的機會。」
「機會……從來不掌握在我這里。倒是意外多得很。」我苦笑一下,嘆息道︰「也請陛下手下留情,不要再給我制造機會了。玩命的機會太多,總有一天會送了命的。」
宗政澄淵背對著我,靜靜地站著,突然就沒了聲息。如果閉上眼,我肯定不知道他就站在我前面。
而我一時也無話可說,看了他傲然的背影半天,無聲地笑起來。
氣氛,就那麼地冷了下來。
「我說,你們談完了麼?」調侃的聲音乍然響起,一直靜默的殤夙鸞突然道。
「完了。」我長出口氣,見他正在盯著我方才躺著時,墊在身下的厚重布料,不由得好奇起來,問道︰「你在看什麼?」
「我在看著個標記。」殤夙鸞也是背對著我,蹲著身。說話時也沒看我,只自顧道︰「宗政,你過來看一下。不歸,接著。」他冷不防地一揚手,將一個小小的瓷瓶扔在我懷里,「手上的傷,該上藥了。」
我一愣,抬起左手看了看,剛剛用力攥了拳頭,現在果然滲出血來。洇在雪白地布上,也有些血肉模糊的樣子。
真是命苦!
我嘆息一聲,認命地拆了繃帶,倒了些傷藥,頓時漬得我之牙咧嘴。
「還好麼,還知道疼。」殤夙鸞好像背後長了眼楮,沒有回頭也好像看到了我現在的表情,淡淡道︰「過來。」
我本來不想過去,可是听到他的沒什麼語氣的說話,腳就像自己有了意識,慢慢地走了過去。任他撕了自己的衣襟給我包扎,心里悄悄燃起一絲暖意。
探頭看了看那布料,我見宗政澄淵也一臉深思,忍不住問︰「你們到底在看什麼?」
將我的手再次包好,殤夙鸞伸手一點布料上極隱蔽的一角,「我們在看這個。」
那是一個用幾乎很布料本來顏色相同的線繡成的花紋。說不清楚是個什麼形狀,看起來不像是平時刺繡地花紋。
「這是!」雖然是古怪難辨地花紋,我的眼楮在卻看到之後瞪得老大,這個花紋,怎麼會是這個花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