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靠在車里睡了整整一夜。
第二天一早就被光線刺得睜開眼,他下車透氣,眼神下意識朝單元樓一瞥,就恰好瞧見了推開綠色鐵門拎著垃圾走出來的蘇沫。
她似乎才洗了頭,頭發還有些潮濕,背影清瘦安靜,像是年輕的大學生。懶
他許久沒有見過她穿靛藍色的長裙了,如今再次穿在身上,只讓他有股恍若隔世的感覺。她的笑容真美,可是要比之前還要清冷虛弱,初晨還算溫和的曦光由天邊灑下,蘇沫就這樣站在他的前方,將垃圾分門別類地放進回收箱里。他的心底有個渴望,這些天來一直沉重地壓在胸口,他現在只需要再上前一步,就可以踫觸到她。可他突然踟躕著不敢不前,只因為她忽然對著另外的方向愉快地招了招手。
距離明明隔得極近,可他第一次覺得她離開他這樣遙遠。
顏東提著袋子走向她,她打開往里面瞧著,拿出一些毛茸茸的玩具在手里比劃著,還嘟起嘴朝顏東做著鬼臉,「真沒想到你還真一晚上就把這些東西都給買著了,要不然我可就失信于小朋友了。」
「我跟張院長聯系過了,今天早上十點小朋友們有個晨會,我們那個時候去發禮物。」
她由顏東攬著走向了車。
她自始至終都沒有發現左後方站著的陳以航。
都說只有眼里被另一個人佔據得滿滿的時候,才會再也容不下旁人。蟲
陳以航鬼使神差地跟著顏東和她去了孤兒院。
日光像海嘯一般席卷當地。
陳以航坐在高一些的看台椅上,看著不遠處濃密草地上圍坐一團的孩子和兩個成人,張院長親自站在他的身側,手里提著一些孤兒院的資料,他三三兩兩看了過去,原來這里也是顏東和她又緊又密的聯系。他拿手遮住眼楮上方,筆直地望過去,太陽勤奮地打著側光,將兩人一白一藍的身影照耀的模糊而溫暖,影子落拓在一片碧綠的青草地上。
他跳下了看台椅,小步踱了過去。
蘇沫正在給小朋友們念小短文。
——掉落深井,我大聲呼喊,等待救援。天黑了,黯然低頭,才發現水面滿是閃爍的星光。我總是在最深的絕望里,遇見最美麗的驚喜。
然後孩子們都清朗朗地跟著她一起念︰「我總是在最深的絕望里,遇見最美麗的驚喜。」
「沫沫姐姐,這是什麼意思啊?」
顏東也側目看她,蘇沫揚起唇角,笑容輕淡,「說的就是,我們總有被欺負和覺得不開心的時候,但我們都要再咬一咬牙堅持一下,說不定聖誕老公公就會覺得你很乖然後給你送禮物獎勵哦!」
「就是這個芭比女圭女圭嗎?」糖糖捧起手中的女圭女圭一臉懵懂地問她。
「還有我這個變形金剛,是不是因為我前天打針的時候沒有哭,所以獎勵我的!」
「還有我的我的……」
他們手里拿著的都是顏東采購的禮物,上次蘇沫離開前答應帶給他們的希望。孩子的心總是單純易滿足,這一群孤兒,自出生起就沒有雙親的疼愛,他們多數身體有疾病,活不了太長時間,比如糖糖的白血病,就要定期抽骨髓,那麼小的孩子,卻常常要忍受骨折一般充滿疼痛又絕望的治療,醫生穿刺她的髂骨抽取造血干細胞,蘇沫陪同治療的那幾次,听著手術間里女童尖利的淒喊聲,仿似心都被揪起來一般。他們誰都沒有辦法保證合適的配體會在哪一天出現,能做的只是為他們提供充足的資金,以及為孩子們平日里的生活多添加一些姿彩。
蘇沫也找不到自己的父母,她更加清楚地知道孩子們心底那一大片的陰影源自何方。
大家一直在鬧著,誰都沒有看見蘇沫身後站著的高大男子。
陳以航死死看著她,目光冰冷面無表情,宛若毫不立體的畫像。
她在意指什麼?
她最深的絕望是來自于誰,而她最美麗的驚喜又是來自于誰!
或許是視線太過冰涼,顏東率先回過頭。
四目相對,氣氛霎時緊張凝重了起來。
蘇沫仍恍若不知,她看著糖糖新遞過來的畫。
稚女敕的筆觸,大膽的蠟筆用色,是一家三口在青草地上玩耍的照片,金光燦燦的太陽,還有大片大片的白色雲朵飄在藍天中。糖糖依偎在她懷里,甜甜笑著,露出了兩顆小虎牙︰「沫沫姐姐你看呀,這是你上次教我畫的。這是爸爸,這是媽媽,中間的這個就是我。」
「糖糖畫得真好看。」蘇沫笑著將畫遞給顏東。
糖糖咬著小手又叫出聲,「我希望我的爸爸就像顏叔叔這樣,我的媽媽就像沫沫姐姐這樣!」
一個叔叔,一個姐姐。
蘇沫同顏東對視一眼,臉上飄起淡淡的尷尬。
顏東卻是不以為然,小孩子們又搶著開口,「我也要他們做我的爸爸媽媽!」此起彼伏的聲音隨著小孩子們的爭執演變的越來越激烈,弄到最後竟然大家都纏著他倆叫起了爸爸媽媽,這可真讓蘇沫慌了手腳。
蘇沫被撓癢癢弄得不住討饒,她趕忙躲著站了起來,一邊笑著一邊朝這邊跑來。
冷不防眼前路被擋住,她就直直撞了上去。
那人一把扶住她。
那樣再熟悉不過的味道和氣場,一如往昔是她深深深深痴迷的執念。
她吸了一口氣,旁若無事地抬起頭來。
陳以航目光灼灼地看著她,他眸里有萬千懷念和不舍的情緒在翻滾,蘇沫想起一句話,說人生總有許多巧合,兩條平行線也可能會有交匯的一天。也總有許多意外,握在手里面的風箏也會突然斷了線。
她動了動手腕,掙月兌開。
他看著自己保持張開的手心。
她朝他生疏笑一笑,「好久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