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件事讓陳以航雷霆大怒了一陣子。
在唯一一次允許蘇沫出房門結果卻被她以尋死畫上句號之後,她走到哪里,都有兩至三人隨行跟著。
陳以航也不知道是怎麼想的,不再像以前那樣把她關在屋子里,是怕她悶壞了?可出來走走又時刻找人看著,是怕她跑了再尋死?他這樣對她,到底是愛還是恨呢?後來蘇沫也就不再去猜測他的心思了,想一想就頭疼,之前還對他有些愧疚和難以言說的復雜感情,現在卻只是覺得累,無力支撐的疲憊。
她想要離開他,待在他身邊的每一秒,都讓她覺得無比煎熬。
推開門的剎那,蘇沫正睡在床上,身子縮成小小一團。
房間里的光線很昏暗,可能是沒有拉開窗簾的緣故。
自從那些鐵欄桿矗立在窗戶外之後,她就不喜歡蜷縮在窗台上了,金絲雀每每多看一眼牢籠的圍牆,都會想要哭泣,所以後來房間里終日無光,暗紅色的窗簾緊閉,像是要發霉一樣。
門半開,他的影子被走廊上的的燈光拉得老長,落下一道一道光暈,交錯著木質地板,恍惚至極。
她姣好的睡顏上滿是淚痕,露在外邊的手腕上包扎了一圈厚厚的紗布,似乎只要纏繞得夠厚,就可以遮住那些濃稠的血色。
這是自池塘之後,蘇沫第二次傷害自己了。
前幾日白天,她趁著佣人出去取送來的飯菜的時候,偷偷將打碎杯子的一塊碎片放進了口袋里。
盥洗室的水聲嘩嘩響,佣人也沒在意,直到看到地上有少許血色之後才大聲尖叫,陳以航沖進了浴室,看到了這一輩子他最膽戰心驚的畫面。
醫生說,她沒有辦法傷害旁人,就只能傷害自己,抑郁癥的病狀加重了,很多事情也並非她自己意識可以控制的。
陳以航的心一陣一陣地疼,一滴一滴冰涼的液體落到他的手背上,他伸出手想要踫一踫她的頭發,最後卻只握住了寒冷刺骨的空氣。
救回來的時候她連呼吸都稀薄,她的眼眸里聚集起他的面容,就開始流淚,她對他說,這些日子她沒有一晚上可以睡著的,只要一閉上眼楮,她就覺得不寒而栗,一生是那樣長他和她遲早會在愛的名義下把彼此逼瘋。
放我走吧。
算我求你了。
她這樣對他說
「阿荏。」太久沒喚過這個名字了,他覺得嗓子干澀得很。
蘇沫動了動身子,睜開眼楮,想抬起手腕揉揉,就感到一陣鑽心的疼。
「別動。」他的擔心不像是作假。
她看著他的內疚和疲憊,一陣無力,她抓著他的衣襟,想要抱一抱他,他順勢將她擁入懷里,听見她輕輕笑著問他︰「以航,你還愛我嗎?」
「愛。」
「那你願意放開我嗎?」
「不願意。」
「那我們還能夠幸福嗎?」
「我不知道。」
天知道他多想要說出肯定的那兩個字,可他張了口再努力,還是答不出來,像是兒時最討厭的數學題。她笑得更濃了,側了側頭選了個更舒服的姿勢,眨著水眸天真至極地看他︰「以航,我給你講個故事好不好?」
「好。」
「從前啊,有一個農夫救了一只奄奄一息的蛇,將它帶回家。到了冬天下了好大的雪,蛇在院子里的樹洞外冬眠,可農夫剛從外地回到家的兒子不懂蛇要冬眠的道理,覺得它可真可憐啊,于是就把蛇抱緊懷里,用身子給蛇取暖。結果蛇醒了受了驚,它想自己又不認識這個人,于是就把他給咬死了。」
「農夫死了兒子哭得很傷心,就打斷了蛇的尾巴,蛇于是遠遠躲開了農夫,再也不敢出來見他。日子久了,農夫很想念蛇作伴的時光,就天天守在蛇的洞穴外,念叨著‘蛇啊蛇啊,你出來見見我,我們和好吧。’你知道蛇是怎麼回答農夫的嗎?」
陳以航仰起頭,閉上眼楮。
蘇沫又笑道︰「蛇說,農夫啊我們不可能回到過去了,你一看到我就會想到你死去的兒子,而我一看到你就想到了我失去的尾巴」
「以航你听,多好的故事啊,這把你我的心里話都給說出來了。」他一直沉默地听著,她感到自己的背上有漸次暈開的溫熱濕意。她將腦袋更深地埋進他的懷里,拼命允吸著他的氣息,要是想一想余下的那樣多人生里,都再沒有他的味道陪伴,她還能怎樣堅強?宋心然在臨走前跟她說,沫沫,你和陳以航是天都拆不散的,人生還那樣長,你一定要好好的。
可是心然,老天的心思怎麼可能是我們這種凡人能猜透的呢。
心然,我和他沒有未來了,我食言了,我們再沒有辦法好好的了
陳以航還是不願意放開她,他發現事到如今,他對她的愛沒有消退一星半點,他竟然還是那麼那麼的想要成為她生命里唯一的牽系,哪怕是痛苦的源泉也好,所以即便她再憎恨他再不能面對他,這些都沒有關系。
只要他還能看到她,那就是好的。
總比散落在天涯,又一個離散的九年般再也見不到了要好。
總比像陌生人一樣要好。
總比什麼都沒有了要好。
恨、或者累,都至少還是愛著的證據。
蘇沫排斥所有醫生的治療,情況一天一天惡化,最後的時刻,陳以航沒有想到,顏東竟然還願意來。按照蘇沫的要求,顏東和她單獨待在房間里。經過這幾個月里的變故,他和她也陌生了許多。她瘦骨嶙峋,滿面憔悴,好像生命的大限就快要逼近,而他也再不是當年那個溫潤如玉的男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