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沫攬緊了包,剛要起身換位子,就被攔下。最旁邊一個笑臉侉子咧著黃牙問她,「姑娘你是不是第一次來這里玩啊,不如跟哥哥們走,我們保準帶你好好參觀玩玩。」一邊說著,一邊又往她半個靠椅邊湊過來。蘇沫只覺耳邊嗡嗡得像盤旋著幾只蒼蠅,一抬頭又對上他們那滿口的黃牙,其間還伴有濃臭的菜味,讓她心中一陣惡心。
起先還能禮貌推拒,幾分鐘的糾纏之後,蘇沫已是極度不客氣,臉色僵硬。
可那三人不怒只笑,個個毛手毛腳湊上前來佔她便宜,其中一個更是唱起了黃腔,蘇沫氣得發抖,只見當中一人手竟然朝她的胸口模過來,一怒之下,她卯足全力一巴掌甩了過去!
只听「啪」響亮一聲,連空氣都仿似靜止了片刻,大巴上有些旅客不免回頭看了幾眼,很快又移開目光。蘇沫的指甲劃過那人皮膚,霎時勾出一道口子,被打的那個青年愣了片刻,惱羞成怒,扯著她的肩膀就要拎起來,「停車!老板停車!我們到站了,就在這下車了!」
蘇沫沒想到司機和售票員竟真的本著息事寧人的態度,一路不聞不問且算了,只是現下竟當真唯唯諾諾听話地停了車、開了車門,由著他們胡作非為,將她給連扯帶拉趕下了車。
眼瞧著那輛車在山間公路上轉了個彎,再看不見蹤影了,蘇沫氣得滿臉通紅,身體大病初愈,先前的一番糾纏早已讓她疲累不堪,連挽起的頭發都松散落下。她想著這一輩子恐怕也沒有這麼狼狽過,只想著待會要是強來,她便一頭撞上這附近的山石算了,只是想到一生淪落到這樣的光景,心底不免哀傷、想哭。
「嘿!大姑娘別繃著臉,給我們笑一個啊!」那高高上揚的尾音又讓她胸口一陣惡心想吐,蘇沫的包被搶走,人亦是被他們一左一右拖著往前走。天際被雪光映得泛白,此時還不及晌午,山路重重繞繞,三個男人倒似心情極佳,一路哼唱著她听不懂的山瑤,偶爾手在她身上模一把,都會遭到她如小獸般的抵抗。
「大姑娘不是本地人吧?」
「從哪兒來的?」
「別瞪我們呀,我們都是好心人!」
他們都吃準了她不是當地人,無依無靠,于是更加肆無忌憚。走了好幾分鐘,沿路都沒有經過的車,有一種害怕的情緒在蘇沫心底如黑洞般不斷擴大,就好像逃生的人順著沒有方向的路在奔走,卻完全不知希望的光點在何時出現。
忽然身後傳來車鳴聲,蘇沫回頭瞪大了眼楮,像是在深海浮沉許久,終于盼來了唯一的浮木。
那是一輛破落不堪的小貨車,還在十幾米開外的地方,許是司機見著路況有些不對,三個大男人跟一個女孩子在路中央橫著走,拉拉扯扯,怕出了事故于是減了速。
蘇沫粗略看過去,只覺得那車怕是有十幾年的車齡了,估計車主年紀也偏大,心下轉過一個念頭,霎時就叫了出聲︰「阿爹!爹!阿爹我在這兒!我是沫沫啊!」
也不管司機是男是女,她拼了命就喊,那三個男人傻了眼,听著她一口標準普通話,反應了幾秒鐘,這才開始捂住她的嘴。蘇沫好不容易才盼來這唯一救贖的希望,怎麼可能放棄,硬是使出了十二萬分的力氣,甚至帶著其中一個人作勢就要往車頭上撞過去!
車停了下來。
三個男人拉起蘇沫就要跑。
車上果然走下來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看上去約莫五十多歲,皺紋很深,皮膚很黑,戴了頂寬邊帽,手上搬著個鋤頭就氣勢洶洶跑了過來,一邊將鋤頭高舉過頭頂一邊就要朝那三個男人打過去︰「小兔崽子,欺負我閨女!不想活了小兔崽子!」他一邊兒使命地罵,一邊一打一個準,三兩下就將那幾個人全打趴下了,蘇沫直直怔在一旁看得不敢喘氣。
她完全不敢相信,好運氣在一瞬間紛涌而至。
陌生的鄉間,陌生的人,就因為她口無遮攔的幾句話,沒想到竟真的會為她挺身而出。老人朝連連求饒的他們仨啐了好幾口,又朝蘇沫咧嘴笑開︰「怎麼樣閨女,老爹我的功夫不弱當年吧?」後來蘇沫才知道,這個五十六歲的老人,年輕的時候當了二十多年的兵。
那一身功夫,是他一輩子的引以為傲。
那三個人估計也被打得醒了酒,揀著空隙就一溜煙落荒而逃了。
老人拉著哭哭啼啼的蘇沫,帶她上了車。
「走吧姑娘,要去哪兒跟老伯說一聲,老伯一定把你安全送到家。」听到這句話,蘇沫哭得更凶了,這一路顛簸的委屈和恐懼,全部化為潮水,在這一刻決堤而瀉。她啞著嗓子不停地道謝,一邊說,「我沒有家了,我再也沒有家了。」一邊斷斷續續將往事說得支離破碎。
老伯听得似懂非懂,只知道她是個外鄉人,有家卻歸不得,看慣了世事的老人一邊打著方向盤,一邊嘆了口氣,這世上的人,看似堅強,有的人看似風光無限,其實誰不是都一樣,那顆心早就在一生的風吹雨打中給磨得方圓平整,再鋒利的刺,也都叫時間給生生剝了去。
「閨女,不嫌棄的話,跟老伯回村子里,我們那兒娃多,你可以給他們當老師!我們就缺個城市里來的文化人!」他笑著
,眉眼里都是暖意,像是能融化這冰凍的山間風雪。
蘇沫抹了把凍得通紅的小臉,這一刻還怔在峰回路轉的局面里,走不出來。
她想著,這一路走來,總算沒有白受那些委屈。她飄飄蕩蕩,總要尋得個落腳的地方,老伯鄉音綿軟,給她說不出的親切感,尤其老伯說了那一句話——別問我為啥要下去救你,也許是因為你那幾聲爹,也許就是你當時望著我的那個眼神,叫人看著難受,心揪著疼。
原來,有時候萍水相逢之人贈與的溫暖,會比往昔更令人感動,在這一刻,竟也讓她覺得,冬天似乎就快要過去了,徹底的,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