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夜被嚇了一跳的模樣讓嵐迦忍不住笑出聲,她捂著肚子笑著一只手還拍著桌子,一頓一頓的幾乎讓人擔心她會不會下一口氣就提不上來了。
「哈,哈,哈……哈哈哈……」夾雜不清的笑聲的結尾,她的神色變得渙散,「不夠的,怎麼會夠呢?我還沒有喝醉,還沒有忘記他,更沒有忘記他原來喜歡的不是我。我……討厭他!我更……討厭我自己!表……表錯情,會錯意……最……最討厭了!」
嵐迦大喊著,努力地扶著桌子站起,醉了卻還能踉蹌地向前走上兩步,搖搖欲墜的她目標很明確——她要出去。
淡夜氣急敗壞地扶住她的肩︰「這麼晚了你又醉成這幅模樣,到底是要去哪?」
她倒還記得笑,那一頓喊怕是將郁結喊出不少,她說︰「晚了……自然得……回……家。」
「我送你回萬梧宮。」淡夜無奈,卻也只能順著她的意,還不忘貼心地拉了一件披風披在她身上。
「不是……萬梧……宮,是……雲崖……宮。」她一字一句地糾正,舌頭還麻木地打著結。
淡夜怒了,完全不明白嵐迦在想些什麼,醉了也不忘回的那個家居然是雲崖宮?
「你不是自己跑出來了嗎?怎麼又沒出息地想回去了!」他問,聲音因怒氣不自覺地高了八度。
嵐迦皺著眉,雙手捂著耳朵嘟囔著︰「小聲點……耳朵疼……我出來……只是想……想散散心……又不是……離家出走,有什麼……出息……不……不出息的……」
酒意一波又一波地沖入腦中,被外面的夜風一吹嵐迦只覺得頭重腳輕,腦袋比舌頭還硬,完全失去了思考能力的她只剩下僅存的本能。
本能告訴她,無論怎樣,她總得回家。
那個溫暖的字眼代表著的或許不溫暖的地方,她要回去,即便沒有人在等她。
淡夜哭笑不得地由著她將腦袋擠進自己懷中,雙手攏了攏她身上的披風,攀上雲頭。
祥雲之上,風尤其大。
嵐迦難受地閉著眼,整個身子都倚靠在了淡夜身上,淡夜順手支起一個擋風的屏障,撫在她背上的手還不忘輕柔地幫她順著氣。
「不舒服。」她哼哼著又蹭了蹭,聲音嬌柔地要滴出水來。
醉著的嵐迦完全不知道這樣無意識的舉動給淡夜帶來了多大的困擾,她只覺得難受,全身無力地想找個支點。
淡夜撫在嵐迦背上的手僵了僵,心中的弦被撥亂。他猶豫了只一瞬,然後準確地攬住了嵐迦的腰。
為什麼要把她送回去?既然她不快樂,為什麼還要擔負那樣地責任?
他要帶她逃離。
躲在他懷里的嵐迦已然迷糊地分不清現實與幻覺,感覺到他的手在腰上,她也不自覺地雙手回應抱緊了他的腰,喃喃地,她念道︰「墨宸……」
幾乎立刻消散在風中的兩個字無比清晰地鑽進了淡夜的耳朵,他覺得頭頂好似有一道天雷滾過。
他停了下來,使勁地晃著嵐迦,喊著︰「迦兒,迦兒……」
他要叫醒她,問她的心里可曾有一絲一毫容納自己的地方,即便是死他也想死個明白。
要叫醒這樣一個醉鬼,再多的努力也是徒勞。
換來的只是她一句不滿的︰「別吵,快回家。」。
淡夜苦笑著搖頭,為自己幼稚的自以為是。如果真的把她帶走了,她會多恨自己呢?
再不情願,他終于也繼續前行著,直到午夜時分終于到達了燈火通明的雲崖宮。
破天荒的,素來簡樸的雲崖宮,這會兒門口居然還站著兩個仙娥守著。
七月和木瑤。
遠遠地看到淡夜帶著嵐迦從雲頭下來,七月撒開腿就往宮內跑,而木瑤則緊趕了兩步想上前扶過嵐迦。
嵐迦的手還牢牢地圈在淡夜的腰際,已經清醒了些的她這會兒只覺得難受地想吐。
「我把她帶進去吧。」淡夜好脾氣地對木瑤說著,未嘗不是私心地想讓整個雲崖宮看到他們這般親密的樣子。
即便是假象,那也只有他們兩個才知道。
木瑤自然不肯,非要把嵐迦從淡夜身上拉下來的心,卻抵不過一個醉鬼加一個神君的固執。
臉色更加不好的一路無用功一路跟著他們,越發著急的她恨不得要把嵐迦的手都給摳破了,也阻止不了他們。
然後,淡夜停下了腳步,許久沒有再移動半點。
「怎麼不走了?」
終于感覺到不對勁的嵐迦迷蒙地抬頭,順著淡夜光潔的下巴向上看,發現他的目光或許停滯地更久。
荷華殿里赫然坐著的,正是去了少咸山半月無任何音信的墨宸。
他穿了一身玄色的袍子,除了臉色過分地蒼白外,一切一如往昔。
過去的半個月里,她想過無數種歡迎他回來的場景,此時發現自己的想象力與事實比起來終究太過貧乏。
酒登時醒了三分,越發深刻地感到頭痛欲裂。
她慌慌張張地把手從淡夜的脖子上取下,木瑤總算機靈地一把扶住了她。
淡夜不再看
著墨宸,旁若無人地捏著嵐迦的臉︰「你這回可醉得狠了,早些休息,明日我來看你。」
渾渾噩噩地看著淡夜的身影變成漆黑夜空中的一個白點,嵐迦才想起屋里還有墨宸這麼一個人在。
還沒轉身看他,就已覺得如芒在背。
她用力地捏著木瑤的手,疼得木瑤幾乎想尖叫。
他回來了,在她還沒想好如何自處的時候。他就像個看客,一言不發地看著她和淡夜之間無心的表演。
她看向他,漆黑的夜色里,若不是夜明珠還發著透亮的光,她幾乎疑心他要與這無邊的黑夜融為一體。
嵐迦的目光發顫,因為他那雙眸子此時是那樣沉靜,就像靈山上被她叨擾了兩千年的佛陀。
她似乎能夠越過時光的長河,耳邊響起兩千年不變的梵唱。
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
五蘊皆空,她果然最後還是下山了。
因為就這樣簡單的一篇心經,她都無法領悟,面對墨宸,嗔痴貪她佔了個齊全。
七月悄悄地溜了出去,出去之前還不忘同情地看了被嵐迦抓住的木瑤一眼——按她的理解,等這倆人對視完了,可不知得上演什麼苦情的戲碼喲。
三十六計,還是走為上的好。
七月想著,翻身上了屋頂,看著天上,月華如霜。
而屋內,偏離了她的想象。
盡管醉著,嵐迦還是沒有勇氣。
她被看得越發地局促,依舊想不出自己先開口說話的理由。
等待的心慌如竹間的滴漏,一滴一滴從不曾放緩,也不曾加快,恰到好處的節奏,將她的耐心折磨得淋灕盡致。
他大概沒什麼好說的,沒什麼好說的,是不是就意味著默認?
心麻木地連痛感都沒有,她皺著眉,決定不再為難彼此時,他卻該死地開了口。
他說︰「你還是回來了。」
梵音入耳,不過如此。
她是著了魔,竟覺得此時他說什麼都不如這一句來得妥當。
嵐迦點頭,踉蹌地向墨宸走了兩步︰「我還是回來了。」
他反常地依舊坐在椅中,哪怕連伸手作勢扶她都沒有。頭一回是她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的,嵐迦使勁睜著眼,極力在一片混沌的腦中保持一分清明——接下來他該有點表示什麼了吧?比如說編個故事哄哄自己什麼的。
這個時候,還有這種想法,可見她有多沒出息。
更沒出息的是她發現,只要他肯去編,她就一定肯去相信,這幾乎成了她心中此時唯一的信仰。
墨宸抬手在唇邊輕輕咳了咳,胸口起伏得厲害。
嵐迦還記得,他似乎一直就有咳嗽這個毛病,問了,他也只是笑著說不防事。
咳了小半杯茶的功夫,他終于清了清嗓子,而她的心也隨之跳得飛快。
「回來就好。」
墨宸只說了四個字,卻比白日里听到的那一整出的連環戲還讓她絕望。
原以為他會說些什麼,解釋又或者承諾,隨便什麼也好,只要讓她感覺到自己在他心里的分量。
可他就說了一句,回來就好。
什麼叫做回來就好?她一點也不好!她難過又委屈,沒出息地出去走了一圈,回來反倒成了被夫君捉jian的妻子。
轉念又一想,這樣從來沒什麼不對。
原本就是自己一廂情願的以為他喜歡自己,被戳穿了終于開始惱羞成怒地丟人。他那樣光明磊落的上神,連一句愛都不曾說過又為什麼要解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