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仙引 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4000字)

作者 ︰ 月上雨

一片又一片。

翩然而落的,是入冬以來的第一場雪。

這雪毫無征兆,自午後便紛紛揚揚下個不停。

雪片兒很大,被風吹著穿庭過樹,像極了春日繞梁飛花的風流。

墨宸坐在荷華殿的檐角下,品茶賞雪。

殿門「吱呀」一聲打開,一襲紅衣的嵐迦踏雪而歸,披風是出門時墨宸給挑的。

看到檐角下的他,嵐迦快走了幾步,雀躍而來輕靈地像只山間跳躍的小鹿。

「居然下起雪來了。」

她說著,解開披風撢了撢雪隨手遞給跟著的木瑤,在墨宸身旁坐下。

這年關降至,帝君又想搞什麼勞什子的元朔家宴,也不顧兒子有傷在身,連著三日喚了嵐迦去給新晉的舞姬排舞。排舞啊,找誰不行?討厭得很。

「累麼?」墨宸提起幾案上的茶壺,給嵐迦倒了一杯熱茶。

嵐迦接過茶喝了一口,閉眼回味著茶中甘甜︰「還不是和前幾日一樣?不過,我越發覺得這盈華所圖頗大。」

他笑而不語,又遞了一顆糖豆兒過去。

墨宸在荷華殿養傷已然養了大半月。

嵐迦眼瞅著他已然好了七七八八,可就是不提搬出去的事,真是暗里著急。

要知道,墨宸來住了多久,她便多久沒踏踏實實睡過一個好覺。

成日里趴在床沿邊,躺在貴妃榻,再這麼下去這老腰怕是都得給熬斷了。

窮則思變,嵐迦自我檢討中覺得這半月下來,自己大約將墨宸服侍得太好,讓他樂不思蜀了。

今日這麼一下雪,連帝君都準了她明日不去,她是多麼盼望躲在暖暖哄哄的被窩里舒舒服服地睡到日上三竿啊。

可怎麼開口才能達到自己目的的同時又不傷害墨宸這個傷員的自尊心呢?

委實是個難題。

「又想什麼了?」墨宸好笑地看著她,這幾日但凡她沉默不語,定然後面會說出什麼驚人之語來。

嵐迦蠕了蠕嘴,最終也沒那個出息說出一句逐客令。

她悵然地歪著腦袋趴在案上︰「沒什麼,折騰了一天,有些累。」

墨宸點頭,伸手幫她撥去落下的額發說道︰「上回你說你那個簪子抵了酒錢甚是可惜……」

想起那個簪子,嵐迦又斗志昂揚起來︰「可不是,下回見著了我定然要找那個小仙要回來。」

「沒見過比你更小氣的神女了。」墨宸笑罵道。

那簪子他倒是記得,普普通通的一根木簪,不甚精良的做工,真不值得她念叨這許久的。

「那簪子自我去靈山就跟著我,和我一道听了兩千年的佛祖講經,沒準就能修煉個簪子精出來呢。」

「簪子精我沒有。」墨宸寵溺地搖頭嘆息,忽如變戲法似的從袖口掏出一根紫檀木的簪子︰「這幾日閑來無事做的,你看可還合意?」

嵐迦驚喜地接過,通體光滑得一點也沒有剛打磨好的生澀感。

簪子尾部雕著一只寫意的鳳首,簡單的幾筆勾勒下來,鳳翎嬌嬈鳳目俏爽。簪子通體暗紅,沉穩之中順著鳳首向下蔓延的是幾藤香花,細細看來那花瓣正是雨澤泠煙花的模樣。

越看便越愛不釋手,嵐迦翻來覆去地把玩著,情不自禁地夸道︰「你這手藝妙的,哪日不做這帝子殿下了,便是做個首飾工匠,怕也餓不死。」

墨宸撫額,也就她才能這麼說了……

「我幫你插上?」

「好啊。」她笑。

墨宸站到她身後,伸手接過簪子,扶著她的腦袋端詳了許久方鄭重地挑了一個位置。那慎重的表情,莊嚴地好似完成了一個重大的儀式。

「好看麼?」

嵐迦著急地回頭,不忘左右晃了晃腦袋,笑容干淨如十七八歲的少女,和煦地幾乎能融化那一塘積雪。

墨宸覺得,她的明媚讓他幾乎睜不開眼,可即便睜不開眼,他也再不想離開。

「好看。」他真心地稱贊。

嵐迦笑得越發歡喜,隨手劃出一面水鏡對了半晌,才想起墨宸還在身邊。

她不好意思地對他吐了吐舌頭︰「你瞧我,失態了,失態了。」

他笑,目光溫柔。

她想著,他的心情看起來不錯嘛,要不說出來試試?

「那個……」想到即將要說的話還是覺得憂愁,嵐迦咳了一聲,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試探地問道,「既然你都能刻簪子了,說明你恢復得蠻不錯哦?」

墨宸挑眉,不點頭,也不搖頭,只等著她把話說完。

可真討厭啊,一點都不進圈套。

她挫敗地瞄了瞄他,要不算了?反正她大丫頭都做了這許多日了,也不在乎多做個一日兩日的……

進退兩難之間,她還是決定咬牙把話說下去——她嵐迦做事哪有半途而廢的道理。

緊張地喝了口茶,她猶猶豫豫地一跺腳︰「我的意思是說啊,金窩銀窩都不如自家的狗窩……不不不,我不是說你的扶蘇殿是狗窩,我只是說,難道你沒有一點點想念那個你曾經工作奮斗了幾萬年的地方?」或許是那句工作奮斗了幾萬年引起了墨宸的共鳴,他听了這話低頭沉思片刻,然後抬頭欣欣然地開口道︰「你這麼說來……好像確實沒有。」

一臉的期待落了空,嵐迦只能絞盡腦汁地繼續循循善誘︰「可是,你不覺得荷華殿內殿放了兩張床太擠了麼?」

墨宸點頭,從善如流道︰「確實有諸多不便,我待會兒就讓子況把那床搬走。」

嵐迦急得跺腳︰「我不是說那床!」

墨宸再點頭︰「好,那就不搬。」

嵐迦炸毛了,她意識到墨宸肯定是故意的!干脆,她不如把話說得更明白點︰「我是說,我半個月沒睡床了,我不想再趴著睡了!」

墨宸輕笑,還繼續點頭︰「那今晚你睡床,我趴著。」

嵐迦急了,搖頭擺手地就差把桌子給掀了︰「你還受著傷呢,怎麼能趴著!」

墨宸心中絲絲地泛著暖,臉上還不動聲色地一副恍然大悟狀︰「我知道了。」

「嗯,知道了就好。」嵐迦這才長舒一口氣——

哎,慢著,她還什麼都沒說呢,他就知道了什麼了?!

雪依舊落著,天色跟著暗了下來。

六稜的白花簌簌的落在他露出檐外的半邊肩頭,然後堆積著落下。自那日後,她還是頭一回這麼真切地看著他。

他面龐因傷而清減不少,無損他的風姿,倒是越發地顯得輪廓深邃。

這樣一個男子呵,叫她如何不去愛?

她不懂他,看不懂他的人,更看不懂他的心。

明知有毒,卻在食髓知味間欲罷不能,她早該和他保持距離的,可現在似乎是遲了。

她低頭,那些表面功夫上的往來因這個想法變得好沒意思,淺笑著伸手給他彈開左肩上的雪花︰「隨你吧。」

方才滿腔急躁的喜悅像是個漸漸安靜地猛獸,她淡淡地笑,夾雜些淡淡的惆悵。

墨宸臉上的笑容頓了頓。

嵐迦轉身,特意不去看那雙眼,伸手捏了個訣將滿庭細碎的夜明珠點亮。

瑩白的雪趁著微光,她說︰「這天氣,倒是極適合三五好友,圍爐小酌。」聲音沉靜。

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

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

她細細地念著在凡世听過的詩句,此情狀已應景了一半。

「雖無新醅酒,紅泥小火爐倒是已然備好。不知嵐迦公主可願賞臉,把酒同歡?」

墨宸上前一步,貼在她的背後,兀自帶著藥香。

恍然間,語氣誠摯地仿佛是初見,他是清白公子,她是碧玉佳人。

嵐迦回首,從後廚緩緩而來的是捧著一吊火爐的子況以及他身後跟著打點的齊桑等。

椅子撤了,換上兩個團凳;火爐放下,爐上的砂鍋汩汩地冒著肉香;一盤又一盤的食材上來,刀工成色都是極好;一壺酒擺在案上,兩盞杯碧綠凝透。

因而,作為一個吃貨,嵐迦徹底淪陷了……

世上再無更好的事能發生,在初雪的夜里,圍爐而坐,談天說地,推杯換盞。

最重要的是,陪著她的,是他。

她高興,又有些悵惘,不自覺地多喝了兩杯。

墨宸也不阻止她,反倒是有些樂見其成的樣子,時時刻刻地都記得提她將杯子滿上。

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的,直從酉時喝到二更天嵐迦終于有些微醺。

粉面桃腮映白雪,別有一股風流態,嵐迦不再拘謹,微微一笑之間月兌口而出的是那句藏在心里許久的問題︰「我和她到底有多像?」

墨宸一夜間話都不多,陡然這麼被問了也不答話,神情專注地夾了一塊碳放進爐中。

他看著爐火,紅色的碳火徐徐地燃燒著溫暖,左手拿起銀箸在鍋里攪了攪夾出一片香肉放進嵐迦的碟中。

嵐迦一瞬不瞬地看著他,耐心的等著,終于等到了他的說法︰「不像。」

「你騙我。」她撇了撇嘴,說不清這個答案到底是不是滿意。甚至,嵐迦連自己到底想听到什麼答案都想不出來。她很苦惱,傷感地夾起那塊香肉,食不知味地塞進嘴里,狠狠地嚼了幾口。

「我沒有騙你,你醉了,去睡吧。」墨宸明顯地不想再將話題繼續,只是語氣依舊溫柔。

這樣的回答已經足夠,再多的,她听不懂,也不想听。有時候即便是欺騙,只要是善意的欺騙,只要他能自圓其說,她又何苦去追尋那個千瘡百孔的真相呢?

嵐迦點頭︰「確實,該睡了。」

她站起,慵懶地伸著腰。

「別動。」

他忽然的說話讓她疑惑,接著他走近她伸手在她唇邊一勾,飽滿的指月復上躺著一滴殘汁。

嵐迦心中又開始對自己怒吼著,你能不丟人一會嗎!她拿出帕子胡亂擦了擦嘴,再顧不得那個伸了一半的懶腰,轉身就往殿內走——趁他開口恥笑之前。

墨宸依舊寵溺地笑,他擦著手,讓人把剩下的物事收了,又靜靜地看了許久雪景,方緩緩地步入內殿。

雪依舊紛紛揚揚。

嵐迦已然換了身衣服,屋里礙事的大床在他們把酒言歡時悄無聲息地搬走。

施了術的內殿暖洋洋的,好比四月春光。

她蹲在地上,仔仔細細地按照藥君的方子給墨宸配藥,好在次日清晨能按時熬上,每日皆如此。

墨宸笑著,也不打擾她,轉到屏風後面也更了衣。

似乎又是一個平常的夜晚。

「睡吧。」他說。

「嗯。」她點頭。

半月來,她執拗地非逼著墨宸獨自睡在大床,而自己仗著沒有受傷服侍他用完藥後便在榻上歪靠著睡著。

他內疚得很,卻拿她一點法子也沒有,只能順著她的意思,每晚等她熟睡時將她輕輕抱上床,又在她醒來前放她歸位。

喝了點小酒,便越發容易睡著,嵐迦入睡地很快,甚至墨宸都不用對她使昏睡咒就輕而易舉地把她抱上了床。

當他正想如往日一樣去榻上靠著時,嵐迦卻主動摟住了他的脖子,放也不肯放。

她親昵地掛在他的脖子間,仿佛在夢里呢喃︰「殿下抱嘛,冬天了,藍藍也怕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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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差昨晚才回來,碼了4000字給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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