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
三年後,俞帆、汪杰、凌蘭、我弟林小禹都各自走上了自己的工作崗位。我妹林小逆高中未畢業,就輟學在家。我妹具有男孩個性,平時對待朋友很豪爽,有行俠仗義之風格。她總是大手大腳的用父母抽屜里的錢,她偷偷的拿了父親抽屜里的錢,去給她的朋友們買零食吃,對于抽屜里的錢,父親心里沒有數,她拿了之後,父親也難以察覺。一次上課,小逆和幾個同學在下面說話,被她的班主任老師發現了,那位班主任老師氣急敗壞的地走到她面前,叫她站起來,狠狠地毫不留情地批評了她一頓。哪知小逆認為在同學們面前丟了面子,她被激怒了,也以牙還牙地狠狠回擊了那個老師一頓。這下老師勃然大怒了,睜著那雙冒火的眼楮,非要小逆回家請家長不可,這下小逆就干脆不去上學了。父母問起她,她只是說自己不想上學了,沒辦法,她就這樣輟學在家了。很遺憾,小逆就這樣任性地稀里糊涂地葬送了自己的人生。她本來在唱歌,跳舞方面很有天賦的,可惜就這樣被那位班主任埋沒了,從此,走上了她落寞的一生。
林小禹呢?大學畢業被分在縣城上班。此時,他已經出落成了一個很帥的小伙子,高高的個兒,整齊干淨的服飾,呈亮的皮鞋,笑意盈盈的眼楮,顯得神采飛揚。對于他這樣優秀而多才多藝的年輕人,敬慕他的姑娘很多,有大學的同學,有老板的女兒。可是小禹是一個很善良的人,他覺得放不下他的同學葉欣,葉欣沒有考上大學,讀了個自費大學,在家閑呆著。小禹把她帶到咱們家幾次,後來,我們發現葉欣雖然長得漂亮,但對人冷漠,脾氣不好,性格莽撞,我們大家都不喜歡她,加上她又沒有正式工作,親朋好友都替小禹感到惋惜,說他不應該找一個沒有工作的女孩,將來負擔會很重的。一次,葉欣到我家來,不知是因為什麼得罪了母親,母親發怒了,她把火爐上的小鍋拿起來「砰」地摔到地下,小鍋里的水溢得滿地都是,母親陰沉著臉,整天都不理她。後來,小禹在等待分配工作期間,在家閑呆不住,便到希望集團打工去了,這一走就是兩個月,這下葉欣可著急了,她苦苦思索,最後,拿起筆用她漂亮的斜體字給我的父母寫了一封情真意切的簡短的信︰
敬愛的叔叔,阿姨您們好!
近來,你們的生意可好?農忙節到了,你們一定很忙吧?小禹的工作落實了嗎?為了小禹的工作,叔叔肯定費了不少心思吧?
叔叔,阿姨,我和小禹是初中時的同學,我們倆的感情很好,相互敬慕。我希望在小禹參加工作之前能跟他結婚。如果小禹的工作落實不了,我跟他結完婚出去打工也行。你們知道,我跟小禹戀愛已有幾年了,我懇切地希望你們成全咱倆的婚事。曾經,我也惹阿姨不高興過,我希望阿姨能原諒我。如果能夠跟小禹共度一生,牽手于紅塵,是我今生最大的心願。
此致
敬禮
1998年8月22日
葉欣
葉欣這封信言之懇切,父親握著信,心事沉重地對母親說︰
「孩子他媽,你看小禹的事咋辦呢?」
「唉,沒辦法,就依孩子們的吧。」
「是呀,得依孩子的,也依不了咱們的。葉欣沒工作也沒關系的,只要人勤勞,今後就會掙上錢的。」父親說,「等小禹九月份一回來,咱們就把他們的事辦了。」
「好吧。」母親無可奈何地說。
弟弟打工回來了,他給我和妹妹各自買了一瓶擦臉的玉蘭油,還有護手霜。他興沖沖地對我和妹妹說,他兩個月掙了四千多元,給母親拿了兩千多元,還剩兩千多元,他要請我和妹妹吃火鍋。妹妹燦然一笑說︰
「我好久都沒吃火鍋,正想吃呢。」
「把姐夫也叫上吧。」小禹說。
「他不在家,到他姐姐家去了。」我說。
我們三個要多快活就有多快活地走進一家餐館,我們在一張烏漆木桌旁坐下來。妹妹高高興興地點了菜,服務員把暈菜和素菜端上來,倒進火鍋湯中煮。大家邊吃邊聊天。妹妹眨著那雙黑寶石一樣明亮的眼楮,專心致志地听弟弟講他在外面的經歷︰
「我開始出去找工作,在蒼都一個廠里干了十幾天,我發覺廠里的工資很低,又拿不出錢來,就跳槽了,到了另一個廠里干活,還是不行,我又去找ど舅,ど舅在希望集團干事,經他的介紹,我進了希望集團,搞銷售,工資還不錯,能掙錢,除了工資外,每天還要補助住宿費和生活費,我為了節約錢,每天就住抵擋的賓館,生活也就將就吃孬點。我剛好干了五十天,掙了四千元。父親就打電話叫我回來上班,說工作落實了。」
「嗯,不錯,要是不回來上班,你肯定在外面能掙不少錢呢。」我說。「像你姐夫可以到這種公司打工嗎?」
「要大學文憑才能進去。」小禹說,「姐夫沒文憑,是不行的。姐,听說姐夫出去包魚塘把房子都虧出去了,當時,母親給我打電話說及此事,我心里很難過。」
「你姐夫在家閑著,過一段時間,再給他找點事做。」我說,「小禹,你對自己的婚事可要慎重考慮,別向我一樣草率地決定
了自己的人生,你看我現在是多麼的不幸。以前,你姐夫家的人騙我說他是高中生,其實他是一個初中生,這是我後來才知道的。」
「姐,真難為你了。」小禹說,「我的婚姻呢?現在也沒辦法了,只好和葉欣結婚,爸打電話告訴我了這事,我也覺得這麼多年了,不便拋棄別人。其實,我在杭州銷售飼料時,有個老板想把他的女兒許配給我,我就婉言謝絕了。杭州的女兒是很漂亮迷人的。」
「哥,要是你沒有和葉欣在一起,你肯定會說一個各方面都很優秀的對象。」妹妹說。
「那當然了。」我大聲說,「弟弟比咱倆都還懂事多了,以前在家時,我們還在睡懶覺,他就起來為媽媽挑水,有時放了午學,他還到地里去幫媽媽干活,甚至還割豬草。」
「哥,我也出去搞銷售,能行嗎?」妹妹說。
「不行的,你們女孩吃不了那種苦的。」小禹說,「我們整天都在車上巔呀巔的,真是累極了。再說,你也沒文憑呀。」
後來,弟弟在父母的操辦下,很快結婚了,我的父母為他們可愛的兒子置辦了家具,家電及女方的金銀首飾,從此,弟弟就一心撲在了他的工作和家庭上了。弟弟結婚了,我們心中感到很失落。再後來,妹妹也出嫁了,我的父母也同樣給了她一筆豐厚的嫁妝。我知道,我樸實善良厚道的父母平時自己舍不得吃,舍不得穿,他們會為了他們的兒女傾囊相助。七月間,我順利地生下了女兒培培。周浩成這時一直在家閑著,就由他服侍我。可是,他是一個貪耍的人,早上,他給我煮了醪糟雞蛋,就不知道跑到哪里耍去了,中午,吃飯時間到了,他跑回來手忙腳亂地又個給我煮一碗醪糟雞蛋。我本就不大喜歡吃醪糟雞蛋,我愁悶地望著桌上的醪糟雞蛋,眼淚一串串滴落到被蓋上。
「怎麼了?」周浩成吃驚地問。
「你一天到晚就知道耍,煮飯也趕最簡單的煮,我不喜歡吃醪糟雞蛋。」
「知道了。」周浩成低垂著腦袋滿臉不悅地坐在椅子上說。
正說著,母親用一只大籃子提著幾只烏雞來看我,她一進門見我在哭,慌忙說︰
「小婉,坐月子千萬別哭,以後眼楮會疼的。你究竟為啥哭呀?」
「他天天就知道耍,只給我煮醪糟雞蛋吃。」
「好了,好了,我以後來服侍你,本來我挺忙的,走不開。前天,我趕集踫見了你老人婆,我叫她來服侍你,她老大不願意似的。」
「媽,別人不願意,就不要叫了。」
滿月後不久,我的爺爺不幸得病去世了。剩下我女乃女乃,她便來我家給我帶孩子。其實,女乃女乃的年歲已經大了,她只能坐在那里給我抱抱孩子。我一下班,便忙著給孩子洗尿布,洗小衣服。
女乃女乃抱著孩子坐在院子里曬太陽,我把五顏六色的衣服晾在拴著繩子的樹杈之間。然後,又和女乃女乃坐在一起,快快活活地逗著孩子玩,孩子已經兩三個月了,她睜著寶石一般的黑眼楮瞅著我笑。
七月的夜間漸漸涼爽,一彎黃澄澄的月兒高懸在窗框里的天空上,夜間清涼的風吹進屋來,我站在窗前看無邊的夜色。女乃女乃回我父母家去了。孩子在床上熟睡著,甜甜的胖乎乎的小臉蛋上掛著笑意,黑發的小腦袋枕在可愛的哈巴狗樣式的小枕頭上。我調轉頭,無意望見牆壁上的電線忽然著火了,我的心咯 一下,立時嚇得臉色慘白,目瞪口呆,不之所措。情急之中,我一個箭步沖出房間,急急地敲開了鄰居家的門。
「建民,快幫下忙吧,我家電線著火了!」我焦急不安地對鄰居說。
「好。」
鄰居匆匆進屋,把我家的保險匣關了,再熄了電線。我生性膽小,仍處在驚魂未定之中,只听鄰居問︰
「浩成不在家呀?」
「出去了,興許打牌去了。」
「你家電線老化了,明天叫浩成檢查一下。」
「好的。」我說,「謝謝了。」
「不用謝。」
鄰居說著就告辭了,我抱著驚醒的孩子茫然坐在窗前的桌旁,我不由自主地拿起手機,撥通了周浩成的電話,我在電話里听見桌上搓麻將的聲音,我氣急了,但我強壓住心頭的怒火說︰
「回來,家里有事。」
「好,一會兒就回來。」周浩成在電話那頭低聲說。
我放下手機,靜靜地坐在桌旁沉思默想,過了一會兒,我又拿起手機撥通了周浩成的電話,他依然說馬上就回來。反復這樣撥了幾次,還不見他回來,我最後一次打去時,他居然關機了。我當時氣得牙齒咯咯響。我把手機扔在桌上,無奈地望著外面那孤獨的月亮,我的心由憤恨漸漸轉成了悲郁。我不知道我的人生為什麼淪落到這樣淒涼的境地,我心頭的重擔無以復加,我決定從此再也不管他了,他在我心上越走越遠,變得無足輕重了。
周浩成和我在一起的日子,雖然我對他心中充滿了怨恨,但為了一家的生計,我們又不得不思慮養家糊口的事,他賦閑在家的這段時間,父親考慮到我們的窘困,就叫周浩成去幫他賣肥料,賺的錢就給他分一半。那是一個彩霞滿天的下午,我下了班,也跟著父親,周浩成下鄉去賣肥料。司機是一個和藹可親的人,他神情專注地扶著方向盤,在彎彎曲曲的山路上大幅度地劃來劃去。我注視著窗外景物,景色如畫的郁郁蔥蔥的連綿起伏的山坡守望著一片接一片的綠蔥蔥的田野。綠樹掩映處,偶爾可見農家白色的樓房矗立在山坡上或田埂上。彎彎的小河灣上,有幾只鴨子在戲水。黃澄澄的太陽光落在河水上搖晃。車子在一座半山腰上停下來。父親腋下夾著他的錢包,步履匆匆地爬上山坡,穿過柏樹林,到山的那一頭去叫那些人來買肥料了。我們則坐在山坡上的一塊石頭上歇息。望著父親消失在山頭的身影以及隱隱約約地听見他叫人家買肥料的聲音,我心中不由暗自感嘆著父親的勤勞。往常,有的人買了肥料要賒賬,到時,父親推著自行車又不辭辛勞地挨家挨戶去收帳。
「你父親的勤勞,是沒有人比得上的。」司機叼著一根香煙笑咪咪地對我說。
「就是,他的性情也很溫和。」我說,「其實,賣肥料又賺不了多少錢,而且又有欠賬,到時他還得滿山滿坡跑去收帳,太勞苦了——掙錢真的不容易呀!」
「父親確實是個很勤苦的人。」周浩成也附和著說。
當沉重的暮色在柏樹四周降落下來時,父親終于叫來了稀稀拉拉的幾個人,他們各自買了幾包肥料背著走了。剩下的沒賣完的肥料,父親又拖到一個熟人家存放起,並叫那人幫他賣,賣完之後會給他一定的酬金的。那人樂呵呵地,很熱情地幫助我們下車上的肥料,當大家把肥料碼好在屋里之後,那人又十分殷勤地挽留我們在他家吃晚飯,我們一看盛情難卻,只好又留下來,吃了飯再走。當我們開著夜車回去的時候,已經是九點過了,天上懸著一彎月牙,亮晶晶的溫柔的星星在夜空中閃爍。是誰家的老人在過生,我看見了夜色中的山頭上升起了五彩的煙花,美麗的煙花在夜色中紛紛揚揚地墜落,照亮了山頭。
六月的一天傍晚,我正坐在家門前的小窗前無聊地望著樹杈中間那輪圓圓的紅日,忽然,鎮上開茶館的一位老板娘李翠英走到我跟前來,她滿臉堆笑地招呼我︰
「小林,你好。」
「你好。」我說,「有什麼事嗎?」
那老板娘沉默了半晌,然後,她十分謙卑而又不好意思地對我說︰
「小林,你老公打牌在我那兒借了二千五百元還沒還。」
一听那老板娘的話,我心里真是氣急敗壞了,覺得太丟人了。但我卻裝著表面不動聲色,十分平靜地說︰
「我知道,等周浩成回來了,我問問他,再還你。」
「好的,小林,你看我們開個茶館也不容易,那些打牌的人動不動就來借錢,要是借了錢你贏了的時候,主動還也可以,可有些人就是賴著不還。」
我陰沉著臉,再也不搭話了。我知道老板娘話里有話,無非就是說的周浩成。她見我不肯與她說話便沒趣地轉身走了。
晚上,周浩成推門回來,我盯著他,氣憤地問︰
「你在外面欠賬沒有?」
「沒有。」
「到底有沒有?」我用一種冷酷的,審問似的目光直盯住他。
「真的沒有。」
我忍無可忍了,跳上前去,給了他兩巴掌。他冒火了,一下把我推倒在沙發上,惡狠狠地說︰
「瘋子。」
我氣極了,我又跳起來,用腳去踢他,一邊大聲嚷︰
「李翠英說你欠了她二千五百元的賭帳,你還嘴硬,不承認,你這個敗家子,你這個無恥之徒。」
他見我揭了他的老底,就再也不吭聲了,神情沮喪地坐在沙發上,低三下四地對我說︰
「小婉,我錯了,我保證以後再也不打了。」
「你說話算數嗎?你保證了多少回呀?我看你是改不了了。我非得去找我父母不可。這次,我是一定要和你離婚的,孩子歸我,反正是我父母在帶。家里也沒什麼財產,你走就是了。」
「求求你,看在孩子的份上,你就饒了我這次吧。這次我說話算數,一定改。」
「只欠了李翠英的帳,還有沒有其他的帳?」
「沒有了,我說的是真話。」
「男人敗家,就是這樣敗的,你知道嗎?」頓了頓,我說,「你在我父親那兒掙錢也是挺辛苦,不容易的,你白白輸掉這些來之不易的錢,多劃不來呀!」
他頹然地坐在沙發上,一聲不吭。此時,一些淒楚,憂郁,絕望的思想情緒縈繞在我腦際,我感覺到了周浩成是多麼的無能,沒有男人的陽剛之氣,沒有男人興家立業的志向。我心中充滿悲哀,我的婚姻為什麼竟是如此的潦草,我在心里自問。離婚吧,首先,來自家庭,社會的壓力太大。我的父母很傳統,他們就是橫在面前的一堵牆,曾經,我也屢次向他們提及離婚的事,都遭到他們的斷然否決。唉,無奈呀,人生真是無奈!相愛的人總是陰差陽錯,在不經意中失去。我的思想隱隱約約想起了俞帆,我的同學,我曾經愛過的和曾經愛我的人,不知道現在還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