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
十月的一天,天氣陰沉沉的,風低低地吹著,母雞咯咯地叫,小麻雀在伸在窗前的樹枝上似睡非睡地打瞌睡。地上的小水窪到處流,帶走了樹上的枯黃的落葉。這一天,對于肖敬軒家來說是一個悲痛難忘的日子。一切都似乎籠罩在陰郁的氣氛中,痛苦把大家的心揪緊了。肖敬軒父親的病突然又發作了。這次,老人深知自己即將離開人世了,他把肖敬軒和楊瓊叫回來吩咐後事。氣息奄奄的老人躺臥在床上,他睜開他那茫然的似乎不代表他生命的渾濁的黑眼楮,有氣無力地對孩子們說︰
「敬軒,你一定要听我的話,要永遠和楊瓊和和睦睦地走到老,楊瓊是一個好媳婦。你們要好好地把你們的孩子培養成人,讓他長大後像你們一樣有出息,我死後也就心滿意足了。你媽媽的生活費我給她存了一點錢在那,再加上她自己的退休工資,也足夠讓他養老了。這些日子,我拖累了你們,讓你們受窮受苦了。我很遺憾,沒給你們留下什麼財產。我死後,你們要把我拖回老家安葬,安葬的位置,我已想好了,就埋在老家屋後那塊向陽的山坡上吧,我要天天守望著故鄉的老瓦屋。」
老人用微弱的斷斷續續的聲音說著,蒼老的眼淚從那打了皺的臉上四處橫流。此時,家人們已是泣不成聲。肖敬軒用痛苦的話語對他父親說︰
「爸,您的病會好起來的,我馬上又把你送到蒼都去看病。」
「不用了,我已經把你們的錢花掉了,可是病情還是不見好轉。」
「爸,這個你不用擔心,我的房子官司馬上就要打贏了,到時我會賺上一筆錢的。」
「沒有挽救了,我自己知道自己的病情。」老人停了停又繼續說,「孩子,你們一定要記住,健康第一,一定要注意自己的健康。敬軒,你的胃子不怎麼好,你平時一定要少抽煙,少喝酒,煙酒對你身體危害較大。年輕時,我就老愛喝酒,吃煙,這對于我的肺病有一定的影響,你千萬別再喝酒,吃煙了,要切記。楊瓊,以後你帶他去大醫院好好做個檢查吧。」
「嗯。」楊瓊流著淚默默地點點頭。
說完,老人臉上流露出一番痛苦的掙扎,大家見勢不妙,肖敬軒立即打電話叫了救護車,經過醫生手忙腳亂地一番搶救,老人還是去了。
在醫院里,肖敬軒模著他父親那皺巴巴的手,默不作聲地流淚,楊瓊從口袋里掏出手巾紙,默默地替他擦去眼淚。在肖敬軒的心里,他以為他父親還能活下去,沒想到這麼快就去世了,他平時忙于工作,他覺得他陪伴他父親的時間較少,他的心里一陣陣內疚,想起這些,他的淚水又滂沱而出。後來,在眾親友的幫助下,他們把他父親的骨灰運到了老家,安葬在了老家那片向陽的山坡上。
再說楊瓊的官司吧,上訴期已過,她見對方沒動靜,便去找執行局局長,要求執行局強制執行。執行局局長是一個三十幾歲的年輕人,他的性格陰郁,不喜言語,但他又是一個趨炎附勢的人。當楊瓊拿著判決書找到他,並要求他強制執行時,他用他那粗大有力的手捋了一下自己的臉,若無其事地向她掃了一眼,同時用冷漠而傲慢的口氣推月兌說︰
「你這個案子,我們無法執行。即使執行,也要交執行費。」
「怎麼無法執行呢?難道判決書沒有法律效力嗎?」楊瓊月兌口而出說。
「對方已經來找過我,說他們要上訴,等幾天再說吧。」
楊瓊無可奈何地走出門來,她在心里暗自琢磨,她從執行局長的神情動作語言判斷出開發商可能已經收買了執行局局長。她心里難過失望極了,她滿以為她的官司會順利地進行下去,哪知前景又不樂觀了。她想起了平時同事們對她說的話︰「打官司耗時,耗精力,又耗錢。即使贏了官司也會輸錢的。」想起這些話,她心里感到一陣陣的懊惱。她忽然又想起,她應該拿著判決書到房管局去登記房子才對,要是開發商和房管局勾結,搶先登記,那不是她的房子確是就賣給了紅木家私老板嗎?想到這里,她三步並作兩步,匆匆忙忙跑到房管局,當她氣喘吁吁把判決書出示給房管局的工作人員,並要求他為她登記時,房管局的那個工作人員說︰
「暫時還無法給你登記。」
「對方登記了嗎?」楊瓊問。
「沒有。」
「我這個房子,反正副市長是批了的。如果今後給對方登了記,那麼我又要重新打官司,那怎麼辦呢?」楊瓊用毫不示弱的語氣說。
那個腆著大肚皮的胖胖的工作人員慢條斯理地掃了楊瓊一眼,遲疑了半會兒,他又坐下,打開電腦,在電腦上面記了記楊瓊買那房子的位置。末了,楊瓊才放心地離開了。
過了些日子,楊瓊收到了中院發來的上訴書。開發商方面的律師不按照事實說話,憑空編造了一套假材料,說是楊瓊違約。這天中午,楊瓊滿月復憂慮地坐在茶幾旁出神,肖敬軒回到家里看見楊瓊愁眉苦臉,心事重重的樣子,一看便知是官司的事。
「對方上述了,你看現在咋辦?」楊瓊焦慮地說。
「楊瓊。」肖敬軒坐在她身旁說,「我看連日來,你為了官司的事,整日里跑東
跑西,你看你整個人都瘦了一大圈,人也變得憔悴不堪。真正的磨心啊,不如咱們不打了,放棄了官司算了。我還是想辦法去做點別的生意,以後咱們的日子會好起來的。」
「當初,你不是一直要堅持打下去嗎?怎麼,現在打退堂鼓了?」
「我是心疼你呀,看你又要上班,又要跑官司的事,夠苦了。我先以為這官司不會這麼繁瑣吧,誰知整天把你的腳都跑大了,我看著就心疼。何況,這場官司打下去,花的時間又長,而且,又要花去大量的資金,整日里攪的人心煩意亂,咋們干脆放棄吧。」
「不行,我一定要把它堅持下去,屬于我的東西,我一定要把它拿回來。天下哪有這個道理,強行霸道地買別人的東西?」
「如果你實在要堅持,我也無可奈何。只是別太焦心了,不管輸贏如何,要抱著無所謂的態度。相信你老公,我今後一定會掙上錢的。」
楊瓊用那雙清秀溫柔的大眼瞥了一眼敬軒,她感受到了敬軒對她的一腔情深深,意綿綿的疼愛,雖然暫時生活清苦拮據,但他們能同甘共苦,風雨同舟,在人生的道路上能夠相識相知相戀相依相偎,這何嘗不是上天賜給楊瓊的福氣?這何嘗不是人世間一種最美麗的幸福?
楊瓊認為她的官司,按正道理來說,中級人民法院也應該把房子判給她。她心里猶疑著是否要請律師,和蕭敬軒商量幾次,也沒拿定主意。這天,她接到審判她案子的法官(黃廳長)的通知,讓她到法院去一趟。當楊瓊急急忙忙趕到法官面前時,那黃廳長是一位中年人,中等身材,矯健活潑,思路敏銳,削的面孔上長著一雙靈活愉快的黑眼楮,一件雪白的襯衫扎在一條深灰色的褲腰里,腳上蹬著一雙呈亮的皮鞋。他抬起頭,意味深長地說︰
「你就是楊瓊女士吧?」
「嗯。」
「你這個房子的問題,也就是一房二賣的問題,是你先違約,沒在七個工作日之內交款,開發商才賣給別人的。」
「我有證據,黃廳長,是房子漲價了,開發商不願賣給我了,才賣給別人的。」
「你這個案子也許是審的有問題,听說是缺席審判。」
「是他們藐視法庭,遲遲不到堂,才單方面審理的,當天庭審時有許多證人,可以證明。」
「本案還有許多疑點,還需進一步調查。」黃廳長說,「你請律師了嗎?」
「馬上就請。」
「抽空把你的證據交上來。」
「嗯。」
楊瓊與黃廳長談過一席話後,她開始變得惴惴不安起來,她覺得黃廳長的口氣似乎有點不對勁,莫非開發商已經收買了他,她心里一下著慌了,不行,她得趕快找律師才行。她這樣疑惑著,心中越加變得忐忑不安。
回到家里,楊瓊打開電腦,在電腦上咨詢了一位律師並聘請了他。後來,她找到那位律師詳詳細細地給他談了事情的經過,並提交了一些證據給他。那位律師說她這個官司勝訴的可能性極大,讓她放心。再後來,楊瓊又和肖敬軒商量,肖敬軒叫楊瓊務必到房管局去查一下,肖敬軒認為如果開發商和房管局勾結起來,把那套住房給對方登了記,說是已賣給了紅木家私老板,到時有理都說不清了。楊瓊立即抽空又到房管局去了一趟,她找到房管局的工作人員,要求查一下她那套房屋,果然先前給她登的記如今又換成給對方登的記。她心里咯 一下,她明白開發商想串通房管局的人員作手腳。她沉下臉來,露出惱怒的樣子,好不客氣地說︰
「你們怎麼可以違規登記?明明我們還在為這套房屋打官司?你們這種做法實在是太卑鄙了。」
「別人有購房合同,我們按照合同辦事。」那工作人員不慌不忙地解釋道。
「前次,我不是拿著判決書來找過你們嗎?你們怎麼可以給對方登記呢?」楊瓊說,「不行,我得找找這里的局長。」
楊瓊在來來往往的人群中走著,她用目光尋找著辦公室。在走廊里,局長辦公室的門敞開著,她直接走了進去,義正嚴詞地對那位衣著講究的年輕局長說︰
「王局長,你們局里的工作人員太不像話了,私自與開發商勾結,違規登記。我買的那套房子,一審判給了我,二審還在進行中,怎麼可以悄悄給對方登記?」
「哦,有這樣的事嗎?」王局長皺著眉頭說道,「你先別著急,等會兒我召集大家開開會,說說此事。」
「拜托了,王局長,我們老百姓買個房子也不容易,你得警告你的下屬做事要嚴肅謹慎,別為所欲為。我前次也是找了何副市長的,何副市長對此事也是親自批示了的。」
「好,好,好,你放心吧,我馬上就召開全體工作人員會議,對此事予以糾正。」王局長滿臉堆笑地說。
王局長當即召開了全體工作人員會議,並對此事做法的工作人員進行了嚴肅的批評,當時,楊瓊心滿意足地放心地離開了。後來,楊瓊回到家里,對肖敬軒講了此事,她又覺得這件事還是不怎麼穩妥一樣,她思慮再三,不由拿起筆用鏗鏘有力,熱情澎湃的語言向何副市長寫了一封信,敘述了房管局違規登記的事件。何副市長接到楊瓊投訴的信後,立即對此事予以解決。房管局的人就再也不敢私下給對方登記了,而且與開發商談了一番話,房管局的工作人員語重心長地要求開發商與楊瓊和解此事。開發商無可奈何地又與楊瓊鄭重其事地談判了一番,談判中,開發商要求賠點錢給楊瓊,但楊瓊依然堅持要她的房子,雙方的條件要求都達不到,談判以失敗告終。官司仍然如火如荼地進行下去。
案子到中途,需要出示證據,幸好,楊瓊曾經和曹葉秋一同去紅木家私老板那兒談過一次話,楊瓊和紅木家私老板的談話全被曹葉秋听了去,她可以證明紅木家私老板以高價把那套房子買了去,而且,是楊瓊先買,紅木家私老板後買。楊瓊找到曹葉秋,曹葉秋便寫了一份證詞,交給楊瓊,楊瓊又交到黃廳長手里。黃廳長說楊瓊所說的一切可能屬實,但他也不能否定開發商方面所說的是假。後開發商方面的律師又出示了一些房屋建造方面的圖紙及房屋建築面積大小的數據方面的表格,以此說明紅木家私老板全部買了二樓的房子。這些圖紙和表格均無蓋章的印跡,不能做為證據的使用。黃廳長又要求雙方到房管局去拿買房的登記證明,經過那次楊瓊大鬧找何副市長投訴的事件後,房管局的工作人員就沒敢給對方登記,因此,誰也拿不出登記證明來。案子就一再拖延著。
過了幾個月,終于等到開庭審理了。這一天,楊瓊和肖敬軒及證人曹葉秋和其他兩個看見她背著錢去交錢的證人。這兩個證人都是楊瓊居住在那一方的街坊鄰居。九點鐘,開始開庭審理了,可對方還未到場,黃廳長帶著兩個陪審員和書記員從容不迫地走上庭審台坐好。黃廳長坐下後,把資料放在桌上,向廳下掃視了一眼,便開始漫不精心地翻閱資料。
「原告怎麼還沒到堂?」曹葉秋悄悄地問肖敬軒。
「听說路上堵車了,馬上就到,剛才听法官說。」
過了大約三十分鐘,原告帶著律師匆匆趕到。他們一進法庭,律師就抱歉地對黃廳長說︰
「黃廳長,剛才路上堵車了,真不好意思。」
他們一坐下後,黃廳長就用清晰而響亮的聲音叫證人暫時到門外等候傳喚。庭審開始了,黃廳長用嚴肅的聲調陳述了整個事件的過程。接下來,均由原告和被告陳訴事件的經過並進行法庭辯護。辯護過程中,並傳喚了楊瓊方面的證人。尤其是曹葉秋的證詞更加說明了開發商和紅木家私老板的惡意串通。開發商方面,由于證據不足,法庭辯護顯得蒼白無力。末了,楊瓊方面的律師要求繼續履行合約,開法商方面的律師要求駁回一審判決。法庭調查結束,宣告休庭,等待判決。
「楊瓊,在二審中,我的證詞相當重要,然而,在一審中,你請那個律師卻不采用我的證據,可見,你先前請那個律師確實有問題。他是一個兩面三刀,和稀泥的家伙,真是吃了原告,吃被告。他也許確實被開發商收買了,得了別人的錢吧。」走出法院大門口,曹葉秋對楊瓊說道。
「葉秋,真是謝謝你了,謝謝你的幫助。」楊瓊說,「一審中,我請那個律師確實有問題,主要是品德不行,不過,有些律師還是比較正派的。」
「楊瓊,我真是佩服你,你辦事真是有膽量和魄力。你表面看上去比較柔弱,其實,你內心是強大的……」
「是嗎?」楊瓊不由笑了。
一天傍晚,楊瓊正坐在小窗旁的電腦旁瀏覽新聞,她突然接到律師的電話,律師在電話里要求她再繳四千元錢去,說是他必須到法官那里送禮。送禮是因為這個案子也可判楊瓊方面違約。楊瓊听了,頓感心緒不寧,疑慮重重,她已經向律師交了律師費六千元,再交四千元就是一萬了,律師究竟會不會請客送禮,干脆就再拖一拖,暫時別交,這也說不清,說不定是律師自己訛她的錢,也有可能。她這樣想著。
過了幾天,法官通知她去,說是這個官司她簽訂的合同為意向預約,要判她輸。楊瓊听了,頓時懵了,這眼見著要贏了的官司可卻要輸,她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身子晃動了一下,似乎要暈倒。她趕緊扶著桌子的邊沿,使自己慢慢鎮定下來。
「這是怎麼回事?居然要黑白顛倒嗎?」楊瓊從心底里爆發出一聲憤憤不平的聲音。
「我們是根據法律秉公辦事。」黃廳長用一種打官腔的冷冰冰的聲音說。
「法律是掌握在你們手中的。」楊瓊絕望地扔下這句話,神情恍惚地走出了房間。
「你怎麼可以信口雌黃?」後面傳來了黃廳長發火的聲音。
楊瓊走到法院大廳來,她軟弱無力地坐在大廳的長椅上,她的臉色蒼白,眼楮里露出悲哀的目光,淚水止不住地一串串往下流。這時,大廳里一個掃地的人,無意看見楊瓊那掛滿淚珠的臉,他走到她身邊,驚訝地問︰
「姑娘,你怎麼了?」
「我的房子官司,從正義的立場出發,本來應該贏,現在卻判我輸。」楊瓊立即掏出紙來揩去臉上的淚水,對那人說。
「姑娘,我對你說他辦案不公,你去告這個法官。」
「去信訪,找法院的院長去,找人大去,找媒體去。」
「謝謝你,大伯。」
楊瓊一回到家里,她一看見肖敬軒,淚水又止不住地流出來了,她無力地跌坐在沙發里。
「怎麼了?楊瓊。」肖敬軒大驚失色地問道。
「官司要判輸了,今天,法官叫我去,告訴我了。」
「這真是在我的意料之中。」肖敬軒嘆了口氣說,「算了,楊瓊,相信你老公的能力吧,我還是去想點別的辦法,從另外的途徑掙些錢。漸漸地,我們的日子會好起來的。」說著,肖敬軒拿起餐桌上的紙,小心翼翼地替楊瓊揩去臉上的淚水。
「我要再次去信訪。」
「算了吧,別再勞神費力了,不起作用的。」
「再去試試。」
楊瓊說完,就找出紙和筆,又找出一本她經常翻看的法律書,開始收索枯腸,字斟句酌地寫起上訴書來。第二天,她把寫好的上訴書一份交給了市信訪辦,一份交給了法院紀檢科,紀檢科的一個同志又把投訴書交給了黃廳長。再後來,她又親自去找院長闡述此事,院長威嚴而冷漠,也不怎麼愛理她了。
第二天上班時,她懷著極其沮喪的心情對曹葉秋講了此事,曹葉秋對她說︰
「算了吧,楊瓊,認輸吧,就如當買個沉痛的教訓。打官司是模糊的事情。在法律許可的範圍內,他可以向這邊偏,也可以向那邊偏。誰也說不清,我們又不是內行,別人隨便抓你一兩個點子,就對了。結束這場官司吧,讓內心清清靜靜地生活。」
「只有如此了。」楊瓊心灰意冷地說。
又過了些日子,判決書下來了,官司以失敗而告終。這次買房的經歷是楊瓊心頭永遠的傷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