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林不僅帶來了一只大鍋子,還帶來了一個老人。他須發皆白,精神矍鑠,邱行恭問了他幾句,將他領過來,那老兒跪下磕頭︰「小老兒顧九斤叩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永璘笑著令人扶起他,讓他坐下,問︰「老人家高壽?」他答︰「小老兒七十有二。」七十二精神還這麼好?永璘也高興,道︰「您精神好,身子強健,家里有幾口人?」他答︰「小老兒有四個兒子,十一個孫子孫女兒,如今二孫媳婦又懷上了,加上長孫的兩個丫頭,小老兒如今是四世同堂。」永璘笑道︰「老人家有福。」他道︰「還不是托皇上的福?如今天下安寧,稅也年年減少,鄉長里正時不時還下來看看鄉里村民,逢年過節地還能領到壽酒壽面,小老兒也知足了,這都是皇上賜的啊。」永璘听在心里當然比朝官拍馬屁還受用,道︰「是朕賜的福,也是上天賜福,你如何知道朕來了?」他回答︰「小老兒常听人說皇上愛微服,今兒個有人來買雞,接著就來了兩位兵大哥要借鍋子,小老兒原打諒著是不是要拿鍋來煮雞吃,留上了神,一位兵大哥無意中露出了內甲中的黃牌牌,那是皇上才用的,所以就跟過來了。」永璘看了羽林一眼,問︰「除了你,還有別人知道麼?」老人道︰「沒了,小老兒一來模不準,二來也覺著這事兒知道的人多了不好,所以只對兒孫交代說下田看看,順帶送兵大哥一程,因而沒告訴旁人。」永璘點頭微笑︰「如此甚好!」
那老兒轉向我,道︰「這位是——皇後娘娘吧,小老兒給皇後娘娘叩頭!」我笑著讓人扶起他,道︰「老人家年紀大了,不用多禮,你又如何知道我是皇後?」他道︰「小老兒听說當今皇後長得象觀音娘娘,適才見到娘娘慈眉善目不暇接的,就猜到是娘娘了。」永璘早已在他叩頭時放開了手,坐直了身子,這時听了,扭頭沖我一笑,對他道︰「你眼光倒好。」
我問那老兒︰「田里收成好?」「好!」他高興地道︰「已是連著兩年豐收藏了,從沒這麼好的年景,鄉親們都說是皇上皇後娘娘的恩澤呢。」我微笑告訴他︰「那是皇上的恩澤,家里兒孫都還好麼?」「好,」他又道︰「小老兒的重孫女兒都滿地跑了呢,听說當今太皇太後老祖宗也是四世同堂,那才是大福大壽啊。」永璘笑道︰「朕的長子已經七歲了。」老人家笑道︰「太皇太後自是比小老兒福壽雙全,小老兒叩望太皇太後福如東海,壽比南山!」看來他也是個見過世面的,說話流利,且也善頌善禱。
永璘素來孝順,听了他的話後開心得很,道︰「皇後正整治野味給朕用呢,老人家若沒別的急事兒,不妨一同用一點,看比你們自家做得如何?朕帶了御酒,一會兒也要賀一下老人家的高壽呢。」我轉頭叫人卻取酒與杯子。永璘愛酒,羽林隨行出來一般都攜有酒囊酒具,取出來是極方便的。老人道︰「那小老兒就謝謝皇上賞賜了。」永璘示意他坐下來,羽林已拿出酒來倒上,先恭敬捧給邱行恭,邱行恭先倒了一點出來試飲了,再恭敬跪呈給永璘。
永璘伸手接過,示意給顧九斤倒一杯,顧九斤從羽林手中接過杯盞,先敬永璘,永璘飲了,示意他飲盡,他才一揚脖兒,拿了酒杯在手中看,道︰「小老兒見過的酒杯有瓷的,石頭的,瓦的,銀的,竹子的,這個卻看不出是什麼做的。」永璘笑道︰「這是千年藤制的,里面用百年松樹脂抹過,所以不滲不漏,瓷的易碎,不如這個攜帶方便。」邊說邊拿眼看我。那是我叫三哥找了來送給他的,為的是他愛出游,帶著便宜。顧九斤笑道︰「小老兒今兒算是開眼了,還有這麼好的東西,怪道模在手上光溜,輕巧又覺著沉厚呢。」永璘一向是個手上散漫的,听他說好,便道︰「你既喜歡,回頭兒喝完了這酒就帶回家去慢慢看吧。」顧九斤起先頗有疑惑之色,見永璘不似玩笑,忙叩頭道︰「謝皇上隆恩。」永璘擺擺手,笑道︰「這也是皇後送給朕的壽禮,一共只得六個,你帶兩個家去,照你們民間的說法,取個好事成雙的口采,朕便也事事(四)如意了。」說得周圍的人都笑了。我叫羽林把另一個也裝上,備好他一會兒拿走。永璘問︰「鄉里還派捐麼?」老人道︰「派是派的,不過如今一般都交得起糧食,所以也就不捐了,交了糧還有點富余,村里打量著今年幾家合起來湊個分子,叫一出戲來唱呢。」永璘點點頭,道︰「這就好,百姓安居樂業,國家也就興旺了。」我抬眼看見二哥同殷若真已走回來,見我們在聊天,便去跟羽林收拾那兩只雞了。
永璘一時無話,我便問那老漢︰「剛才羽林去買雞借雞沒騷擾你們吧?」老漢道︰「幾位兵大哥都很有禮,就是給的錢沒見過,村民看著象值錢的東西,就是不知道怎麼使呢。」我笑道︰「那是皇上隨身壓邪的小金果子,倒是足金的,使人化開一樣是金子,可以使的。你們若怕不好使,去城里崔家商行去兌,一個可兌十雨銀子,他們只怕還搶著要呢。」他道︰「既是皇上身上的壓邪之物,那可不能隨便給人,得貢起來,如今一只雞才幾十錢,這得值多少只雞啊。」我道︰「皇上不許羽林傷損百姓,白吃白拿,今兒出來原是想看看年景收成的,沒想到跑馬累了,才想著弄一點吃的,所以身上沒帶銀錢,一時又沒別的可抵,便拿了這個。黃白之物易招禍事,你還是回去勸村民去兌成銀子使,別為了這個讓皇上的善心變成了壞事,對不?」他連連點頭,道︰「娘娘說的是,小老兒回去就告訴他們去兌銀子,娘娘仁慈,真象觀世音投世。」我笑道︰「觀世音是太皇太後,那才是積德行善的老人家,皇上幾次大赦都是太皇太後下旨叫皇上辦的,她老人家信佛,最是仁慈善心,體貼百姓的——你回去後跟村民說,不要再稱蕭觀音了,免得讓我折了福壽。」永璘瞅了我一眼,沒說話。那老人楞了楞,似沒明白,拿眼瞅瞅永璘,才應了一聲「是」。
羽林拿了雞過來,我看了看差不多了,便點點頭,他們復拿回去用隨身的解手刀切成小塊,放在洗淨的荷葉上,呈給永璘。永璘嘗了一口,微笑,道︰「不錯,老人家也嘗嘗。」顧九斤告了罪,也拿了一小塊放在口中細嚼,道︰「瞧這做法,好像是叫花雞,不過卻比叫花雞多了荷葉的香味,還有另外一股子鮮味,倒不知道是什麼了。」我笑笑,雞肚子里塞了田雞跟野蔥,兩種鮮味混在一起,當然不同。「叫化雞?」永璘奇怪地看我。我笑道︰「臣妾有罪,這法子是仿了叫花子吃雞的做法做的,只因無炊具,所以委屈皇上降尊紆貴了,皇上勿怪罪。」邱行恭在一邊道︰「如今京城名菜中也有這味叫花雞,做法比這個還精細些,其實理兒是一樣的,京城里從達官貴人到平民百姓,都愛吃呢。」永璘笑了,道︰「能體味民生疾苦也是朕應知之事,叫化子若都能吃上雞,那朕的天下就真的大治了。」伸手又拿了一塊,放入口中。見他不介意,我才放了心。顧九斤笑道︰「我們老百姓是不管的,什麼叫化不叫化,只要好吃就成。听說皇上日常吃的都是山珍海味,還都有個好听的名字,那都是讀書人起的呢,咱們是听不懂的。」永璘笑著道︰「朕吃的菜,名兒是好听的,不過只怕還不及老人家日常吃的新鮮美味,朕吃著也平常,倒是稚——自皇後進宮後,有時弄的一兩樣小菜還可口些。」他說得高興,差點又將我的名字月兌口說出來,幸好及時收住了,虧他反應也快。我斜睨了他一眼,生恐他再不防頭說錯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