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成婚的那天帶了新媳來叩見我,因我是個省事的,永璘早叫人備了厚禮給他們,我囑咐了好些話才讓他們出宮。
晚上待在宮里,遙望著家的方向,想象那熱鬧場景不由嘆息,本來永璘想偷偷帶我去看一回的,因懷孕身子不適,便不能去了。我讓王孝堂代我前去賀喜,他一早出宮還沒回來。平姑姑給我披上披風,道︰「娘娘回屋吧,院子里涼,別凍著。」我握著她的手,道︰「二哥心粗,殷若真雖爽,到底是女兒家,我真怕他們一言不合弄出事來。原想著尋一個大家閨秀,溫柔斯文點兒的配給二哥,可以忍得二哥的脾氣,誰知他卻自己個兒偏偏找一個一樣硬氣的。皇上在男人中算得斯文有禮的,更是深知女人心的,我跟他還時常磕磕踫踫的,二哥可比不得皇上,唉——真擔心啊。」
「又說朕的壞話兒了不是?」永璘的聲音在身後笑道。我轉過身,平姑姑行禮,我因身子不便沒動,他走過來摟著我,問︰「又想家了?」平姑姑笑道︰「娘娘正為蕭將軍擔心呢,怕他沒皇上的溫柔體貼,委屈了新媳婦兒呢。」「你也是多操的心,」他埋怨︰「他自個兒選的媳婦,自會容讓三分,何況你家還有長兄嚴母,料他也不會亂來的,你就多替自己個兒操點心吧。」我模模隆起的月復,道︰「皇兒倒極好的,不讓人擔心,陸天放說一切均安,胎動也有力氣,底氣是壯的。只是臣妾覺著比頭兩次都累,也不知是不是因為老了。」他哈哈笑了,道︰「朕長著你七歲呢,你老了朕不是更老?你們女人哪,成天就操心這事兒,行了,回屋去吧,別站久了腰酸。」我扶了他進屋。
平姑姑給我靠了大迎枕,拿了手爐過來遞給我,永璘換了衣裳走過來,將手爐放在一邊,道︰「朕暖著你!」將的手放在掌心中捂著。我咳了幾聲,他喂我喝了水,道︰「咳了好幾天了吧?陸天放怎麼治的?」我笑道︰「皇上就是個性急的,俗話說,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自然好的慢些。臣妾覺著沒什麼痰了,胸口也松快了許多,可見他的藥還是有效的。」他搖頭笑道︰「朕可沒看出來,只覺著你咳的把朕的心都扭到一處兒去了。你這兒冷清,還是去朕的奉乾殿吧。反正朕也從不招人去那兒侍寢的。」我道︰「奉乾殿是皇上住的,臣妾去了豈不喧賓奪主?且也沒這樣的規矩,這兒晝夜攏著火盆兒呢,不要緊的。」
平姑姑端上燕窩湯,我接過喝,永璘問︰「前兩日朕著人送過來的雪梨給娘娘炖了麼?那個治咳嗽極好的。」平姑姑笑︰「天天炖著預備娘娘喝的,只是娘娘素來胃小,吃的不多,所以還沒吃完。」我遞回空碗,道︰「那個是涼性的,臣妾恐怕吃多了對皇兒不好,沒敢多吃。」他道︰「朕問過陸天放了,無礙的,你自個兒身子要緊。」
我笑笑,道︰「也不知二哥那兒怎麼樣了?」他道︰「自然是熱鬧的,武官本來愛鬧,怕新娘子今兒不大好過關呢。」我略略靠下了點身子,枕在靠枕上,道︰「二哥的事算是完了,還有三哥跟瀏陽王兩個,成天吊兒郎當的,真讓人操心。」「你就是個操心的命,」他笑斥︰「他們都成人了,自個兒知道自個兒做什麼,連太皇太後還沒管呢,你操的哪門子心?」我道︰「長嫂為母,我跟皇上越好,便越是巴望他們好,也對得起母親和孝懿皇後。」他沉默了一下,道︰「母妃若活著,一定很喜歡你,她善良體貼,不會得怪你的。」我看看他神色,問︰「人都說臣妾與她象,皇上看象麼?」他唔了一聲,道︰「也象也不象,她身子比你好,性情也極溫順的,但不信佛,她對父皇是很順從的,從不會跟他頂嘴,有時父皇去臨幸別的嬪妃,她也說自己哭一會兒便罷了,她針線上是不大行的,給父皇繡的荷包兒很丑,可是父皇愛見,一直戴在身上。朕也沒見她做過小菜,不過她制的香很精,百花之香她都能治得出來,有一種香更可以隨著時辰變幻味道,令父皇甚為著迷。她沐浴時浴桶里也得擱滿花瓣香料,香氣四溢。她愛精巧之物,父皇每常收了貢物都讓她先挑。」我心道︰「難怪皇後生氣,這本是皇後的權利。」听他繼續夢囈一般的聲音道︰「她著的便裝都是宮里最時尚的,每次一種妝容出來,宮內宮外都紛紛效仿,風靡一時。」搶了皇後的風頭了。「父皇有了不開心的事,只要一進入紫雲宮眉頭就舒展開了,她原本識字不多,可極聰明,看過的便不會忘記。父皇教她的東西,都牢賓記著,這才慢慢讀了不少詩。父皇常常把著她的手教她寫字,她寫的不好,父皇斥她,她也不生氣,依舊笑嘻嘻的。但她告訴朕一定要好好讀書,為她爭氣。如今朕讀了許多書,她卻看不見了。」他說著傷感起來,我暗暗後悔不該提起這個引他傷心。
想了想,起身,拉了他的手到桌邊,叫人研墨,他問︰「干嘛?」我笑道︰「臣妾的字也丑,皇上也手把手的教教臣妾吧。」他笑了,道︰「你的字不是丑,是沒力氣,也不好生寫,寫著寫著就龍飛鳳舞了,一會兒小楷,一會小篆,一會兒又隸書,再不就行書狂草,通篇字下來,什麼體都有,看的人頭昏眼花,知道的說你沒長性,不知道的還當你成心賣弄呢。」我笑︰「總之是不好了,皇上就教教臣妾吧。」提起筆來,道︰「快握著臣妾的手。」他笑斥︰「朕不教,你又不是不會寫,只是個懶散……」我硬拿著他的右手放在我的右手上,道︰「你不教我不生孩兒。」他笑︰「怪了,孩兒又不是朕一個人的,你盡他們說事兒干嘛?朕就最恨個人脅迫著朕。」「教嘛教嘛,」我跟他耍賴︰「不教那誰也別想今晚睡覺。」他道︰「朕幾夜不睡的都有呢,還在乎這一夜?你明手自己杠不住自己會睡的,朕不愁這個。」我在他耳邊道︰「相公,好相公,你就教教臣妾吧,臣妾求你了。」他笑斥︰「沒見過你這樣兒的,先威脅再撒嬌柔,還有什麼招兒你沒使出來的?盡著使出來教朕瞧瞧。」我倒真沒招了,瞅瞅他倒是不愁了,便笑道︰「臣妾沒招了,你不教便不教吧,臣妾要睡了。」轉身要走。「站好,」他一把拎住我的肩,道︰「說你沒長性還真沒長性,這麼一會兒就要逃了?還說要跟朕去打仗呢。朕看佻沒上陣就要先開溜了。拿好筆,別這麼懶洋洋的,寫字姿勢要好,你爹爹當時沒教過你麼?」我笑︰「教是教過的,只是這天長日久的,也忘了。要不,改天我回去問問大哥,先練好了姿勢再來學字吧。」「休想溜,」他在身後抵住我,道︰「今兒你不寫好一百個字不許睡覺!別成天嘻嘻哈哈的就知道玩兒。」我笑嘻嘻站好,他握住我的手,蘸了墨,仔仔細細,認認真真的教我寫大字兒。
我本來對寫字就不上心,今兒純粹為了他開解悲傷的,因此寫了十幾他字後,便道︰「臣妾累了,讓臣妾歇息吧。」他道︰「不行,朕陪你的還沒說累呢,你倒先累了,站好,別靠著朕身上躲懶兒。」我只好站直了身子,又勉強寫了幾個字,他又斥︰「是你寫還是朕寫?手用點力,拿好筆。」我嘟囔︰「這麼凶!」他只當沒听見,再寫了幾個,我忍不住道︰「臣妾肚子痛。」他笑了,道︰「少跟朕這兒玩花活兒,朕還不知道你?一會兒又要嚷嚷著胸悶了,總之是不想好好寫,你若真的不舒服,只會自己個兒悶著,才不會當著朕這麼大叫大嚷的呢。」我翻翻眼楮,道︰「皇上干嘛那麼精明?裝個糊涂不會麼?大家都好下台階。」他笑道︰「是誰說要練字的?自個兒說了又耍賴,不害躁的。」再寫了幾個字,我生氣,高叫︰「不寫了!」他嚇了一跳,松開手,看看我,我惱恨地看著他,他再度緩緩,緩緩地揚起了嘴角︰「你嚷嚷什麼?河東獅吼啊?又要朕教,又耍賴著不肯好好學,你想干嘛?」我堵氣道︰「不寫!就是不寫!」他道︰「你跺呀,只管跺,一會兒跺的肚子痛了,別跟朕叫著四下找太醫。」我笑又笑不得,罵又罵不得,忍不住哭了︰「皇上不疼稚奴!」他忙將我摟進懷中,壓住我的哭聲,道︰「小聲!叫人听見什麼意思?朕疼你疼你,這不是跟你這兒逗著玩兒嘛,別哭別哭,不然平姑姑又當朕欺負你了。」我哭泣道︰「皇上就是欺負臣妾了,大男人欺負小女人,才不害躁呢。」「朕欺負你,朕欺負你,行了吧?」他邊給我抹眼淚邊哄道︰「快別哭了,今兒是你二哥的大喜日子,不作興哭的。」我忙收住淚,拿過絹子擦著,他瞅了瞅我, 嗤笑了︰「朕這會兒倒弄不清,究竟是誰欺負誰了?又弄朕一身汗。」叫人進來給他換衣裳,對我道︰「睡吧,躺在床上說會兒話。」我上了床,他一會兒也過來上了床,習慣地將我摟在懷中,柔聲道︰「睡吧,朕守著你。」我合上眼,沒一會兒已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