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不生氣,反呵呵笑了,道︰「罵的好,只怕很多人心里都這麼想,不過沒人敢當面這麼說而已。皇後對朕倒是誠信不欺。」我道︰「皇上仿佛還很得意。」他道︰「朕做了多年的皇帝,國事一天比天順暢,四海一天比一天安寧,就連喜歡朕的女人,也是一天比一天多了,可是敢說真話的,卻是一天比一天少。朕從前之所以愛重皇後,便是因她從不欺瞞于朕,即或偶有大不敬之語,朕念著一份忠心,也包容于她。她是真心為著朕著念。今日的皇後也是如此,朕當然也要保全。不過,皇後還是該好好想想勸諫的方法,一味惡言相向也是會惹惱朕的。」我哼了一聲,倒真拿這個人沒辦法,他有點軟硬不吃。
他吃了幾口茶,道︰「朕問你一句話,你亦須至誠以答。」我道︰「臣妾沒學會說謊。」他點點頭,問︰「你與皇甫紹在一起時,也會說這些見心之言麼?」我沉默,皇甫紹從不會惹我生氣,凡有一點點見我不悅,便會想法子逗我開心,讓我轉憂為喜。見我身子稍有不適,便會日夜守護照應,我為怕他擔心,便也常常騙他說一切均好,自不會有這般見心之語。「皇後,朕在等你的回答。」他追問。我只好道︰「不會。」他笑了︰「果不出朕之所料,如此看來,你們這夫妻,做的也甚是勉強。他既不與你同房,也不談及心事,只一味哄著你高興,長此以往,倒也未必有什麼真正的快樂。」我默然,我不知道,但確實,我與皇甫紹說的話不如與他說的多,也不如與他談得深。有時,我是不大敢與皇甫紹說及內心所感的,便是怕他擔心憂急。「在皇後心中,信任朕超過了對他,只是皇後不願承認而已。」他笑︰「皇後三從四德的觀念太強了,所以總跟自己擰,象與朕床弟之間,明明身子已是給了朕,卻偏要口中還凶巴巴的……」「皇上——」我臉上發熱,著惱地打斷了他︰「你怎能這麼說?」「又沒外人,朕為何不能這麼說?」他含笑︰「朕與皇後本是結發夫妻,以前朕這麼說時,皇後便是這麼一幅又羞又惱的樣子,朕愛見得很呢。」我白了他一眼,沒理他。
待他笑得夠了,我問︰「臣妾也有一疑,望皇上亦據實以答。」「你問。」他心情頗好,道︰「朕總不瞞你便是。」我問︰「教主一向喜愛漂亮男人,皇上豐神俊朗,秀逸奪人,教主對皇上便沒起過別樣心思?」他笑︰「他的心思又不是秘密,朕左右親近大臣都知道。皇後不也是知道的麼?」我輕輕搖頭,原只是猜測,他這麼直承其事倒有點出乎意料之外。我問︰「那皇上有否……」實在不好意思再說下去。他在我耳邊低低笑語︰「皇後吃醋了?」我啐了一口,臉紅,這個人怎麼這麼沒正經?他哈哈大笑,道︰「他就算想要朕,也要朕肯呢。這種事跟男女之事一樣,心甘情願方才有趣兒,不然,不過是一莽夫罷了,又有何樂趣可言?」說得我滿臉通紅,不敢抬頭,可是又忍不住偷瞟他一眼,他如何知道的這麼清楚?他在我耳邊道︰「他為了勾引朕,引朕去看花,說了好些不堪入耳之語,朕本想借機殺了他,若不是見到了稚奴那首詩,只怕他此刻已魂歸地府了,說起來,還是稚奴救了他呢。」我方才明白此中原委,想來教主為了博他之歡,不肯用強,所以才放棄絕世武功想以言行打動于他。永璘便利用他在江湖上的勢力來找我,那自是不費吹灰之力。教主本就不喜歡我,就順勢送了個人情。想不到他居然有這種本事。我不由多看了他兩眼,他道︰「朕于沖齡登基,學的便是識人御人之術。他武功雖高,心智比起朕那些老謀深算的大臣來可差得遠了。朕想叫他怎樣他便怎樣,有了他,朕還愁抓不住一個皇甫紹嗎?」我道︰「皇上猜人心事的本事倒強得很,臣妾未出口的皇上竟也知道。」他笑道︰「皇後這方面也不差,只是如今不大肯用而已。朕早說過,你若是男人,必然權傾天下,朕這個皇帝,怕也就成了御座上的的擺設了。」我笑笑,他這是在討好我了,我可沒他那麼深的心機,那麼嫻熟的權術。
他輕捻我的耳垂,對我耳語道︰「稚奴,朕有多久沒見你這樣了?一年?兩年?不,朕覺得仿佛隔了一世,那日你服毒與朕決絕,你可知朕心里是怎樣的麼?」我不語,因我確實不知。「朕覺得朕的宇宙剎那間便顛覆了,什麼雄心,什麼壯志,什麼江山社稷,萬兆黎民,什麼皇圖永固,千秋霸業,朕就算做到了,又做給誰看?那一刻,朕方知道朕失去的是什麼,不僅僅是一個稚奴,一個知己,朕失去的是全部,甚至朕自己!」他的話語漸漸哽咽,卻不想停下來,繼續道︰「朕始終不信你真的去了,你平素愛開玩笑,愛捉弄朕,愛惹朕生大氣,朕一直覺得,你又在跟朕開玩笑,你在懲罰朕不理你,所以你要讓朕如此心碎。朕不讓人踫你,朕要守著你,親自等你醒來,當面向你賠罪。朕看著你,帶著笑容,如此安詳,如此寧靜,如此絕麗,朕便覺得你是開心的,是再一次逗著朕玩,你如此有把握,朕等你一天又一天,那日子真長啊,長得讓朕心焦,讓朕不安,稚奴,你怎可這
樣對待朕?你明知道朕對別的女人都只是一時之歡,又為何要這樣懲罰朕?朕寧可你大吵大鬧,大哭大叫,至少,朕的心不會那麼害怕,那麼惶恐,那麼空落,稚奴,你知道麼?有時你的心比朕還硬還冷!」我知道自己在流淚,可是我止不住,我的心不受控制地跟著他的話走。的制止不了,這一刻,我比他害怕,比他惶恐。
他的聲音已因哽咽而斷續︰「後來……皇祖母接走了你……朕從來敬她重她,相信她,愛戴她,可是當她下令令人拉朕離開稚奴時,朕竟大逆不道地恨她……稚奴,朕不孝,朕竟然那麼恨把自己一手帶大,一直保護朕支持朕的皇祖母……朕不孝啊……」我忍不住伸手將他摟入懷中,讓他象一個孩子般抽泣︰「後來朕醒了,朕去找你,看到的只是你的衣冠,朕才驀然發覺朕是真正失去稚奴了,稚奴那麼善良,那麼柔順,定是被佛祖帶走了。佛祖也要稚奴去侍候他,可是他已有了觀音,又為什麼要朕的觀音去陪伴?他有五百羅漢,成千上萬的信徒,朕卻只有一個稚奴,為什麼連朕的這點子歡娛也要奪走?朕——委實想不通啊。」我的淚落在他的身上,成串成串的,我相信他說的都是真的。他富有天下,他有無數的女人可以選,他又何必獨獨來騙我?我並給不了他什麼。
「三郎一直陪著朕,怕朕想不開。」他微微一笑,苦澀淒清︰「朕有什麼想不開的?稚奴走了,太皇太後派了這許多人看著朕,再加上一個三郎,朕就算想死也沒那麼容易,朕還能怎樣?除了大臣折子,朕又能干什麼?朕對稚奴的想念便只能從對稚奴的回憶中汲取,從稚奴親手做的這些小物件上見到。一旦處理完了國事,這宮中便冷清如死,靜寂如死,朕看著稚奴親手擺弄過的擺設,便仿佛听得見稚奴的笑語。稚奴愛笑,只要見到朕,她的笑容便從心底里溢出來,讓朕也莫名地開心。她是個傻丫頭,跟朕說著說著便會痴痴地看著朕,看得朕有時都覺得不好意思。她善良好心,什麼人什麼事都在心里裝著,就是不裝她自己個兒。朕每常想到這些,便恨得要命,可是恨又能怎樣?說了她也不听,每當她一笑,朕就把要責備她的話全都忘了。朕常常後悔,倘若朕的心再狠一點,她的身子或許早就好了,朕也不致于成日為她憂急擔心……」「皇上別說了,」我泣不成聲︰「臣妾……听著……心里難受……」他一遍又一遍地吻我,合著他與我的淚,融在了一起,流入他的口中,再也分拆不開。我沒有拒絕他,也無力拒絕,他是這樣一個霸道的男人,當他立心想霸佔你的心時,你推都推不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