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稚奴,」有人在耳邊道︰「你開口說句話吧,朕求你,你別這個樣子,朕……錯了……稚奴——」那聲音也漸漸地遠了。
「稚奴,朕求求你,」有人在耳邊嗚咽︰「你就說句話成麼?隨便你要怎樣,甚或打罵都行,朕——不忍看你這樣……」後來又有人叫︰「翩娘,你醒醒,看看我是誰?還記得你的官人麼?」然而我誰也不想記起,誰也不想見,誰的話也不想听。
我活著,我可以吃飯,走路,睡覺,可是我不想說話,不想見人,也不想做任何事,我只想不受打擾,安安靜靜的,我會看書,可以看一整天,那些文字從眼前掠過,不曾留下一分影子,我只是在看那些字,我記的住,但是不入心,也沒有感情。
我不再哭,也不再笑,我只是靜靜看著周圍的人,我認得他們的臉,可我寧可不認得,見的最多的當然是永璘,他的表情最多,卻沒有一個是歡喜的,然後是蕭子風,還有王孝堂,平姑姑。
我吐了,吐得肝腸寸斷,頭暈腦脹,听得永璘問平姑姑︰「這樣子有幾天了?」「那些天了,」平姑姑答︰「一吃東西便吐,皇上這幾日在御書房忙著朝中的事,奴婢怕皇上心煩,所以沒稟告。」「請太醫看了麼?」「看了,」平姑姑道︰「陸太醫說是喜脈。」我一怔,喜脈?這麼說……「稚奴——」他高興地道︰「你听見朕說話了?你有了孩兒,是你與朕的孩兒,你快醒醒,你是他的母親,你要保護他。」我的頭開始痛,我支住頭,閉上眼,待那些腦海中的人與事都走遠了,才睜開,卻發現這是個陌生的地方,嚇了我一跳。
「別怕,別怕,」他摟住我。我問︰「這是哪兒?」他道︰「這是朕的夏宮,听蓮殿。你來這兒已經十來天了,這兒涼快,又種了許多蓮花,所以朕想稚奴會喜歡。」我站起身,卻腿發軟,差點摔倒。「小心!」他扶住我。
我走到窗邊。窗外便是一湖碧水,一湖蓮花。「去,替娘娘采些蓮花蓮蓬來。」永璘吩咐,不多時,那些荷花蓮蓬便放在了我的面前。我拿起一支蓮蓬,掰開,取了蓮子放入口中,輕嚼下,蓮香夾雜著苦澀的味道浸入咽喉。「娘娘!」身邊有人低呼一聲又戛然而止。我知道他們以為我傻了。那又有什麼不好?也許那樣更開心。我又吃了一顆,吃了五六粒後,永璘忽道︰「給朕也吃一粒好麼?」我取過蓮子,剝了青皮,掰開蓮子,取出青色的蓮心,才遞給他。他接在手中,眼不禁紅了,問︰「稚奴為何不讓朕與她同苦?」我淡淡笑︰「皇上是蜜水中泡大的,只能同甘,又豈能共苦?」一句話讓他的淚都落了下來。「原來朕在稚奴心里,便是只能共富貴卻不能同貧苦的人。」將蓮子放入口中慢慢嚼,伸手取過我手中剝了一半的蓮蓬,剝殼去心後遞給我,我放入口中。「甜麼?」他輕輕問。我道︰「雖甜卻無余味。」他低下頭,一滴大大的淚落在蓮子上,他道︰「原來稚奴並沒有傻,也沒痴,她心中對一切都明白,只是不想理朕。」邊說邊剝出蓮子,放在荷葉上。我從他手中拿過蓮蓬,道︰「讓臣妾侍候皇上吧,皇上怎能做這等粗活?」「朕——願意!」他哽咽︰「只要稚奴肯跟朕說說話,朕——什麼都願意為她做!」我將蓮子一粒粒剝開放在蓮葉上,白的蓮子,綠的蓮葉,加上紅的蓮花,甚是好看,他卻不吃,只是看著我,兩眼紅紅的,象要滴出血來。我見他不吃,便也不再剝,只自己連皮帶心地吃下去。一連吃了兩個蓮蓬才停下了手。將碎蓮蓬蓮皮等仍拋回水中,讓它回歸到它出生的地方。才回身下拜︰「臣妾累皇上擔心,望皇上恕罪。」「朕——恕稚奴——無罪!」他道︰「稚奴以後——見君可免參拜之禮!」說到後來再度哽咽難言,想必不願見到我與他之間是如此陌生,情緣原是如此易逝。我起身,問︰「皇上不喜歡蓮子麼?」他方才伸手,緩緩取了蓮子吃。「皇上,」劉全輕輕進來稟︰「蕭三公子前來見駕。」永璘轉頭,悄悄拭去淚,道︰「叫進吧。」語氣已恢復了自然。
蕭子風帶了一個人進來,先見過了永璘,然後轉向我,問︰「娘娘可記得師叔麼?」我含笑,孝堂提過此人,說性情行事象一個孩子,我行禮︰「松老前輩。」他打量了我幾眼,面露詫異之色︰「咦?你怎的變了?神情語氣象是冰的,玉的——不,簡直是石頭的,象一座石頭雕的觀單音,沒一點人氣兒。」斜眼看了看永璘,道︰「是不是這小子欺負你了?別怕,告訴我,我替你出氣!」我道︰「誰敢欺負你師佷的家人呢?松老不要錯怪了人。」他呵呵笑了︰「你這小女子說話就是討人喜歡,你的兒子呢?抱出來叫我瞧瞧,看長成怎麼樣了?」蕭子風道︰「這會兒想是跟太皇太後歇中覺呢,師叔既不急著走,就改日再見吧。」看了一眼永璘沒說話。松老道
︰「皇帝老兒果然會享福,弄了一個夏天避暑的地方,種了那麼多花花草草的,又挖了那麼多池子,有錢,會享受。」永璘一言不發。「哎,我說皇帝老兒,跟你要樣東西,成不?咦,你怎麼眼楮紅紅的,哭了?」他盯著永璘左看右看,永璘轉開頭,問︰「你想跟朕要什麼?」松老道︰「今年我師兄過整壽,我想給他學模一件特別的壽禮,听說你的大內寶庫中有不少的寶貝,能不能給我弄一件顯擺顯擺?」永璘道︰「回京之後叫三郎帶你去挑吧。」「夠義氣夠大方,」松老豎起拇指︰「不錯,你這個皇帝還真不賴。」又看看他,問︰「是不是跟你老婆吵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