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無人，我方問永璘︰「你真要把我同你葬在一處啊？」他冷冷瞅我，道︰「那還有假的？听你的口氣，莫非又想借死遁了？」我笑笑道︰「臣妾沒這個本事，臣妾是心下感動，帝後同葬一棺是從未有過的事兒，怕不合體制，讓皇上為難。」
「不合體制？」他譏誚地笑中有絲絲冷意，道︰「自你入宮後，朕做的不合體制的事還少麼？四年內從選侍把你擢升為皇後，抱了你在宮中到處行走，許你見駕不跪，讓你不以後妃之身份回娘家居住，流落民間一年多只偽稱皇後重病，再度迎還宮廷繼續為後……這一樁樁一件件哪一樣不違體制不違祖訓？你便就只這一件事感動？你今日的話也要讓朕心冷的。」我不無慚愧，靠進他懷中，手撫著他的胸，道︰「皇上心冷，臣妾給皇上暖暖，臣妾此時是三身之人，三個人的心還暖不了皇上一個人的心麼？」他冷哼。我將耳貼在他胸口，笑道︰「臣妾听見了，皇上擬已經原諒臣妾了。」「是麼？」他仍是冰冷的語氣，我抬起頭，從頸開始，一寸一寸地親他，他一動不動，似乎真的決心要冷我一冷。我一直親到他額頭，隨即壓在他唇上，他瞪著眼看我，卻說不出話來，我只沖他笑著的，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臉人，終于他眼中的寒冰漸漸融化，我一邊伸手輕撫他的手，他熱我冷，于他大為舒適，漸自迷亂，開始回應我。我暗暗笑了，原來他並不是真的冰人。
完了事，他先坐起來更衣。然後扶起我，幫我換了衣裳。我笑望著他，他在我唇上一親， 哧笑了，道︰「殷勤且待三分雨。」我接口道︰「便撥君王怒顏開。」他一怔，問︰「是這句麼？」我笑︰「臣妾瞎編的，皇上不也改了一字麼？」他笑了，道︰「娶了你這樣一個女人，不日日督促自己博學日進是不行的，不然說不定哪天便被你的敏捷壓倒了。」我道︰「皇上不叫臣妾敏捷，臣妾不敢敏捷，皇上叫臣妾敏捷，臣妾不敢不敏捷，所賴者全在皇上一念之間啊。」他哈哈大笑，道︰「去拿鏡子瞧瞧你那幅輕狂樣兒，整一個不成體統，大白天的就勾引朕，幸而朕心里頭是個明白的，若再糊涂個幾分，江山怕不要毀在你手里。」我微笑，道︰「幸而皇上是個明白的，若是再糊涂幾分，臣妾縱死亦不侍奉這樣的無道之君！」他更笑得山響，手撫著我的肩不肯放開，外頭有人盈盈道︰「皇上，那幾樣小菜已送來了，皇上現在就用麼？」正是淑妃的聲音。我忙整理首飾簪環，沖他一點頭，他才道︰「拿進來吧。」放開了手，正襟危坐。我向別一側倚好，宮女挑起簾子，淑妃款款而進。
隨在淑妃身後的宮女擺好菜肴，永璘道︰「淑妃一起坐下陪朕用吧，娘娘不愛食生冷之物，僅當你代她侍奉了。」淑妃笑應︰「是。」坐在炕桌的另一邊，宮女一一開了蓋子，我叫宮女拿了鉤針彩線來鉤花兒。淑妃道︰「這是娘娘仿江南之法親手制的酒嗆蝦麼？」我笑道︰「是皇上指點著做的，我沒吃過那味兒，不知如何調和，全賴皇上指點。」永璘也謙虛了一回︰「皇後巧思，朕試味，一同制的。記得淑妃當日也愛吃的，所以娘娘說讓你也一同嘗嘗。現下覺得比之當日之味如何？」淑妃道︰「有青出于藍之勢，只是蝦味……似不及江南之蝦鮮女敕肉緊。」永璘點頭︰「地域不同麼，所以江南惹人喜歡。」我睨了他們一眼，笑著低唱︰「一江煙水照晴嵐，兩岸人家接畫檐，芰荷從一段秋光淡，看沙鷗舞再三，卷香風十里珠簾，畫船兒天邊至，酒旗兒風外展，愛殺江南。」永璘听的神馳，淑妃執壺倒上酒遞在他手中，他接過就是一仰脖，轉頭沖我笑道︰「你既愛殺江南，改明兒再帶你去——秋天去，也看看江南。我要讓你觀盡四日之景，終身無憾。」我笑道︰「皇上用膳吧，這夏天還沒到，皇上就想著秋天的事兒了，思緒信馬由疆的，臣妾可跟不上。」他大笑，又飲了一杯。
一旁的淑妃故意兒問；「那——皇上帶不帶臣妾去？臣妾也憶江南好的。」永璘也作勢兒板起臉，道「不帶！朕跟皇後的事兒，妃子不得摻和。」淑妃幽幽嘆了口氣，道︰「雖同為皇妻，這一後一妃可是差得遠了去了，皇上也太偏心眼兒吧。」永璘哈哈大笑，我對她道︰「你听他的？他醉了，跟你說笑呢，怎能不帶上你？還指著你這高手保鏢呢。」她端起一杯酒，向我一舉，道︰「那臣妾先謝謝皇後娘娘了——不謝皇上！」也是一揚脖。我道︰「你慢點兒喝，別跟他學，他成天這麼喝慣了，你別喝猛了傷了胃氣。」她微微笑了，道︰「臣妾也愛飲的，只是平日里不敢多飲，怕人笑話，臣妾來侍駕前，也嘗過不少好酒呢。」我笑道︰「那更好了，以後有你陪著皇上飲酒，他也不孤獨了。誰敢笑話你，你來告訴我，我自會懲治。」說話間，因月復中震動，便停下了針，待好些了，復拿了針再接著鉤線。永璘問我︰「你這是鉤什麼呢？」我道︰「前日看畫中有個人披著的大披巾甚是暖和好看，臣妾想著鉤件大披巾孝敬太皇太後，她年紀大了，
肩頭怕冷，披了這個便能遮蓋一二。這會兒慢慢做著，挨秋兒就用得上了。只不知她老人家喜不喜歡這玩意兒——罷，反正無事，先鉤著吧，交給安姑姑私下送去，縱她不愛見，我也不失顏面。」「又跟哪兒學的？」他微皺一下眉。我道︰「江南——跟著繡坊里的人學的。」他笑了，道︰「又是江南！朕越性用它做個南都，每年一半時間在這兒，一半時間到那兒去，由著你逛個夠。」我知他只是隨口說說，並未當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