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妃道︰「依稀听人說皇上要去封泰山?」我停下了針,看著永璘,是真著的麼?永璘笑道︰「沒有的事兒,倒是有臣子上折要朕封的,朕想是東西部未靖,御內雖寬裕尚未足稱富足,自忖德量也不夠,便沒答應,過幾年再看吧。」我放了心,邊鉤針邊道︰「皇上聖心自明,這種事兒還是慎重些好,不然反易招至議論,皇上勵精圖治,本是極聖明的,只是日前時機尚未到,皇上說的過幾年還是對的。」他道︰「你又嘮叨上了,剛剛還挺好的,現在又端起了皇後架子,還讓不讓朕舒心用膳?」我笑︰「臣妾這不是怕皇上性子急麼?好,算臣妾的不是,皇上只管用,臣妾不說了。」淑妃給他挾上菜,道︰「娘娘的口吻倒似太皇太後,最是持重老成的的了,後宮原該要這麼一位娘娘鎮著才行。」我道︰「我可沒她老人家那麼大的福,那麼好的命,能死在皇上前頭,便是我前世的造化,今生的福報了。」「好,」永璘切齒笑︰「朕崩駕之前,一定先賜死你,從了你這個心願。」我笑︰「謝皇上。」他馬上在我頭上敲了一記,罵道︰「還說?不知朕素日的忌諱麼?竟還在朕用膳時說,今兒不打你,難消朕心頭之氣。」我笑︰「那皇上怎就賞了陸太醫五百金子,卻又賞臣妾一頓打?不公平!」他作勢要打,淑妃忙伸手架住,笑道︰「皇上就要打,也先等娘娘生產了再說,不然傷了皇子,可就事大了。皇上情自用膳,讓娘娘自去鉤線吧。」拉著他喝酒,他不時拿眼瞅我,顯是恨極又沒法子,當著淑妃宮人,我不便亂開玩笑哄他,只在他看我時回以一笑,他便也漸漸消了怒氣。
晚間,淑妃在院子里訓話,永璘拉了我在屋里看,用手指戳著破窗紙,倒叫我好笑,問他︰「又是跟三公子學的江湖之法吧?」他笑回︰「這是江湖夜行人探路的常用之法,朕做不得夜行人,便只能在此一試以觀其效了。」我嘖嘖連聲︰「皇上真可憐,連玩兒也這麼不得暢快,真不知以前這皇上的日子可是如何過的?」他笑︰「不知道不也這麼過來了?人便是這樣,明白也是一世,糊涂也是一世,倒是糊涂些好呢。」我心中憐憫,將他的手握在手中,道︰「皇上,臣妾定當設法讓皇上明白開心地過一世。」他仍盯著窗外,道︰「她倒有些手段——朕知道皇上疼朕的,寧可自個兒受些委屈也要朕開心,朕沒事兒,比起你說的從前,朕好多著呢。皇後只要肯陪著朕,明白也好,糊涂也罷,朕都開心。江山與美人,朕要共享之。」我將他的手貼在臉上,心中好生疼憐他,他問︰「朕倒忘了問了,你前陣子常說胸口疼,近來可好些?」我道︰「也有的,比前些日子好些,偶爾有些隱隱的痛,太醫說產後就慢慢兒地好了,皇上勿憂。」他轉過臉看我一會兒,又去看窗外,道︰「朕不憂,朕如今也益發煉出來了,多大的事兒也沉靜得下來,反正朕立定心思,有一天便過一天,不問日後,好好理政,好好與後宮相待,好好侍奉太皇太後,反倒樂趣多多,朕勸皇後也這麼想,眼中心底的愁思便也見少了。」手放在我月復上,問︰「皇兒的名字你想好了麼?」我道︰「想到了兩個,皇上替臣妾擇一個。」他道︰「說來。」我道︰「玄鯤與玄岳——鯤鵬的鯤。」他想了一下,道︰「家中有個玄鷹了,再說鯤字叫著也不響亮,就是玄岳吧。一個叫玄岳,另一個自是叫玄泰了。」我笑應︰「是,謝皇上為皇兒賜名。」他道︰「泰岳主壽,名兒吉利,望能給你添福壽,也望他們有壽,算是朕對你們母子的期望吧——小子頑皮,還逗朕呢。」臉上展露笑意,卻是龍胎踢了他幾下。
他轉回頭來,笑意越濃,道︰「已是這般靈動了?想是骨胳長得不錯,份量想也不輕的。」我道︰「皇上知道臣妾的苦處便好。」他道︰「朕曉得你辛苦,若有何不適別瞞著,立傳太醫來看,並稟知朕,朕總是牽掛著你母子的。千萬別自誤了。」我點點頭。他道︰「你生了這胎後好生歇息幾年,調養好身子為上。有了這幾個嫡子,也足堵人的口了,日後君位必在此嫡子之間,你安心,朕還慮著作養些有用的臣子輔弼,過個幾年再請些德高才重的師傅教著,一里一里地也就教上來了。只是現下還不能對人說,你心里頭有數便行。調理後宮之時也要有此一念,嫡子畢竟同庶子是不同的,就位份服飾上也當與其他皇子有所區別。」
這本已是宮中公開的秘密,我口中答應著,心中也不免感念。他這是真心實意為我的皇子著想,但就這份為父之心已是難能。「如今有些小人教唆著皇長子皇二子生事,」他道︰「你也不必有所顧忌,該拿出母後的款兒時還得拿出來適時彈壓一下,不要怕人議論,世上哪有不被議論的人?微言大義,該說時還得說,該說不說反倒是害了他們。宮中女人多,本就好傳個是非,你也要有所壓制,我看她們如今還算賓服,這便好,但也不可不防微杜漸。如今淑妃調理上來了,有些你不方便出面的事兒不妨讓她去做,朕看她倒是不忌人不忌事兒的,膽子也大,是個不怕得罪人的,更難得的是對你真
心敬重。她是你提拔上來的,目前看來,沒外心的,你可多倚重著她一些,自己也多個臂膀,多些空閑陪朕。」我點頭稱是,又笑道︰「皇上倒挺中意她的,何不升她的妃位以示恩寵?」
他搖頭道︰「她出身江湖,這個位份已是很高的了,再說她也沒生皇子,升擢會引起臣下的不滿,升了她,那些大臣之女怎麼辦?這都是為朕辦事的人,沒功勞也有苦勞,如今被一個來歷不明的江湖女子壓制著,人怎麼想呢?她的位份到這地步也就差不多了,你也不必再升她。讓她存個小心,在宮里行事也就不敢太過放肆。稚奴,朕寵她跟寵你是不一樣的,你得心里有數。她是臣,是妃,你是妻是後,除太皇太後與朕之外,你就是主子了,這朝中內外,後宮上下沒人比得這個份兒,你心里要有個數兒。倘或日後她有什麼不敬之處,你照樣兒該懲處就懲處,這原是你的權,朕斷不攔著。你給了她位份,她一輩子都得存著這個心敬著你侍奉你,這是朕跟她說過的。你也要有這個心。」說得我心下暗服,也多少卸去了一塊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