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意外的孵化(4)
「你多慮了,如果放不下現有的工作,也可以來鄭州,跟你那位雪豹兄弟一起工作。」林童不緊不慢地說著,仿佛一切完全在她掌控之中,安排個把工作就好比探囊取物般容易。
雨,不知道什麼時候又下起來了,像個傷感的女人,憂郁的氣質不時地撩撥著過往的人們。
除了一身警服之外,和滿大街的人相比沒有任何特別的地方。夏冬撐著臨出門前柯利硬塞給她那把大花傘,沿著坑坑窪窪的破損不堪的便道往回家走。平靜的縣城,沒多大風浪,自家的小巢也算暖意融融了。取出一支煙,點上。西走是一條很長的上坡路,一輛人力三輪車載著一對男女戀人,車夫吃力地踏著車踏板,上身隨著一起一伏。他穿著雨衣,卻並沒有戴上雨帽。車子從夏冬身邊吱呀呀叫著移動過去的時候,夏冬看到了那雙眼楮,充滿著堅毅、辛酸和渴望。就在前方不遠,車夫停下了腳步,車子里男孩兒拍打著他的肩頭。一個穿白襯衣的男孩子身影從車子里跳下,轉身拐到車後,和車夫一同在雨幕里推著車子……
這一幕深深地打動了夏冬,陡然心酸中淚水滑落︰人的自由禁錮在自己的觀念里,放開了就放下了,而放開難放下更難,坎坷也好,繁華也罷,百年之後再收拾自己狼狽的軀殼上路……
柯利從學校回來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十點多了。
「怎麼這麼晚今天,我去熱菜。」他端起桌上的菜上了廚房。
「開會呢,有個女生被她同桌一個男生騙說快回去吧你娘後山上跳涯死了。結果那個女生自己跑到後山去找她娘去,一天沒回來。」
「報警了嗎?」夏冬邊炒菜邊問。
「上午報了的,就是你們快下班的時候,你沒听說嗎?」
「還沒有,我直接從辦公室里出來就走掉了。如果是這樣,恐怕找不到的話還要動員大家去找哩。」菜放回桌子,柯利卻托著腮沒心吃下去。
「我估模著一會兒隊里該打電話了,得快點吃。」
「你就不問問是哪個班的?」柯利白了夏冬一眼。
「哦,哪個班的呀?」
「哎,很不好,我們班的。」她蒙上雙眼。
「啊?那,可是你也不是班主任,不用太擔心吧。」
「什麼呀,當時正好是我的課,剛剛上課沒幾分鐘,那個女生突然站起來報告說老師我家里有事我得趕緊回去。我沒當回事兒,擺擺手讓她走了,下午上課的時候班主任打電話說家長來找孩子,結果問遍了也沒人見到她,後來那個同桌的男生才說出原委……嗚嗚嗚~~」柯利突然哭出聲來。
就在這時,夏冬的電話鈴驟然響起,他從沒有感覺如此驚慌。
接通電話,果然是隊長通知十分鐘內集合到後山找人。
「你吃飯吧,呆在家里,我去找人。應該沒事的,別擔心。」
夏冬飛速穿好衣服沖下樓,騎上自行車向公安局趕去。
北山上,剛剛下過雨的山崗上泥濘一片,市局二十多名警員和消防隊隊員組成的搜救隊展開地毯式搜索。在這極度黑暗的山林里,手電筒照到的光線形成一個小小的圓點,能見的範圍十分有限。夏冬和一個叫袁鵬的干警一起模著溜滑的樹干向一個陡峭的山坡下找尋,泥巴和著**的草皮,夏冬努力地阻止打滑的雙腳,為了盡快找到孩子,為了懵在家里的妻子,他已經奮不顧身了。時間一點點地過去,半小時、一小時、二小時……
極度疲憊和絕望慢慢侵襲著每個人。夏冬抱著一棵樹干喘息著想︰找不到或找到人還在,總是好事,怕的是……
就在接近合圍,結束搜索計劃的時候,一個聲音像晴天霹靂一樣撕破夜空︰「找著了,找著了,快過來人呀快呀!!」這個聲音就在夏冬身旁不遠處,他听得出來這個聲音是隊友袁鵬發出的。
夏冬連滾帶爬地靠近目標……
袁鵬嚇傻在那里,他只是定定地拿著手電照著面前——一個女孩兒的身體懸掛在一堆灌木上,準確地說,是一具女孩兒的尸體。
可憐的女孩兒早已面目全非,一側的臉已經從嘴巴處撕裂到耳朵,整個嘴夸張地張開著成了一個血盆,上衣扯月兌剩下一條袖管,裙腰提到了胸部,大花裙子余下了半截兒,鞋子只剩了一只……
「抬上來,快,下去二個人,你、還有你,快!」不一會兒,坡頂上傳來治安大隊長吳江華果斷響亮的指令。
兩名訓練有素的消防隊員迅速抬了擔架敏捷地溜下來。夏冬的手顫抖著,生平第一次發覺腿軟到幾乎支撐不住身體。袁鵬反應過來,立即架起女孩兒的上半身,夏冬只是抬起腿,便覺得死沉死沉地。好在消防隊員嫻熟地把擔架就在孩子身下。早有多名警察和消防戰士一起過來扶助。
擔架放在山間小路上,吳江華向技偵科科長擺擺手說看一下看一下。技偵科長套上手套戴上口罩,蹲子,他的手在女孩子的面部扳弄兩下,又翻開眼球用手電照了下,然後緩緩地起身,月兌下手套,走向吳江華,回頭看著女孩兒搖搖頭說了兩個字「死了」。
就是這兩個字,夏冬頭嗡地一下差點暈厥。這意味著,一個鮮活的生命,就這樣無厘頭地消逝了;這意味著,自己的妻子柯利對孩子的死將面臨著無法逃避的責任。
技偵科同志們迅速在現場周邊拍照、取證……
天將明時,狼狽不堪的夏冬返回家里,柯利還靠在沙發上。
看到夏冬回來,她立即彈跳起來,撲過去扯著他的手臂,驚恐萬狀地問︰「冬,怎麼樣,孩子找到沒,啊?快告訴我。」
夏冬頹然地推開她,跌坐在沙發上。
「找著了,但是,是具尸體……」
她撲在他的身上,「怎麼辦,怎麼辦呀,冬,我會坐牢的吧?」她溢滿淚水的眸子里透射出恐懼和無助。「我真傻,我真該問問她要去干什麼,我真不該同意她走掉。當時,她的眼里流淚來著,我卻沒太在意,我好大意。冬,我該怎麼辦?」
夏冬雙手抹了下臉,端起茶幾上的水杯咕嘟咕嘟喝了兩大口,身子滿靠入沙發背里。「小利,局里會詢問你的,記住,可以悲傷,也可以同情,但不要自責,要冷靜。孩子要出去時,你並沒有看到任何異樣,沒看到,明白嗎?班里的學生當時是看不到她的臉的,不是嗎?這一切起因于那個混蛋男生,那個家伙還有他的家長理應承擔一切後果。你,親愛的,記住,頂多可以擔起管教不嚴的責任,即使是這樣,也有班主任,對不對?」
「好,冬,我听你的,我全听你的。」她貼上她的臉,只有這樣,她才會有點安全感。
「一會兒,局里會開會研究案情,我去打探打探。有大哥在,放心,不會有事的。你請個假就說感冒了,在家休息兩天,別出去了。」他叮囑道。
上班後,案情分析會上,夏冬坐在會議室圓桌的後排,做記錄。
刑偵嚴副局長牽頭分析案情,排除了他殺的可能,並準備傳詢女孩兒死之前接觸過的人,包括孩子的父母、同學、老師,柯利也在其中。具體的安排由柯隊負責。
這一天里,大哥柯華跟夏冬一句話也沒說,甚至當夏冬在走廊里踫上他時,他也是輕描淡寫地打個招呼就過去了。
三天過後,調查結果出來,會上,嚴副局長听取了匯報。柯華匯報說︰「情況非常簡單,劉佩嫻出事頭一天也就是9月22日和同桌男生張連朝在操場上發生口角,兩人動起手來,結果作為男生的張連朝竟打不過女生劉佩嫻,臉上還被劉抓傷好幾道指印,圍觀的學生起哄嘲笑張連朝。張懷恨在心,一直憤憤不平,便想尋機耍弄劉佩嫻一番。9月26日,听同學劉梅子說劉佩嫻父母夜里吵架了,整一個晚上鬧的四鄰不安,劉佩嫻的媽媽還在樓下大吵著說︰我不活了要死給你看。張連朝便心生一計,騙劉佩嫻說你媽媽在北山跳崖了人還在那里。小女孩兒不辯真假,獨自狂跑著去北山找她媽媽,結果由于雨後山坡陡滑不慎墜入山坡被樹枝掛扯面部,胸骨骨折,長時間失血休克而死。劉佩嫻的死定性為意外死亡。情況就是這樣,匯報完了。」
辦案刑警出示了相關法醫鑒定結果、證人證詞和物證。
案件了結,夏冬松了一口氣,在坐的所有人都沒有指出柯利作為當堂老師的過失。夏冬沒有低估大伙的智商,其中緣由似乎不言而喻。
女生劉佩嫻父母對男生張連朝家長連同學校一並提起了民事訴訟。
柯利剛剛平靜下來的心再起波瀾,劉佩嫻父母在起訴書中指稱︰女兒在上課期間神色慌張跑出教室並和當班老師請假,而老師不加細問听任學生自行離校,學校有無法推卸的管理責任。這無疑再次將柯利推向了風口浪尖。
學校承擔起賠付責任後,齊校長極為不滿,他把柯利叫到辦公室里。
「柯老師,學校被起訴的事你也听說了,為了這件事,學校損失了十萬多元還是其次,這二中多年來的聲譽都被人畫上了一個大大的問號。」齊校長把手里寫有「新疆建設兵團」字樣的搪瓷缸子在桌子上敲得當當響。人人皆知,這個當兵出生的老校長處事一向嚴謹原則性很強。
「對不起,齊校長,因為我給學校給您添了麻煩,真的抱歉。學校被罰的錢,您從我的工資里慢慢扣,我是真心的。只是,當時我正在講課板書,沒仔細問他,您也知道,劉佩嫻平時學習一貫不用功,其他老師也沒把她列到重點培養對象里去,況且,她還經常逃課,我才忽略了……」
「我的柯老師,人都死了你說這些有什麼用?難道讓我把她從土里挖出來教訓一頓嗎?你們這些年輕人,平日里大會小會我總在講,教書育人教書育人,不光是教書本上的知識,更重要的是把孩子們個個都培養成有理想有志氣的人。在我的眼里,每一個孩子,不管他是成績好也好差也好,我們都不能放棄,要把他們真正地當成自己的孩子來看待……」說到這里,由于激動齊校長發出一陣劇烈的咳嗽。
「齊校長,您批評的對,其實一直以來,我都在用心當一名好老師,可是……校長,我以後一定好好的,不給您丟臉。」柯利的眼淚吧嗒吧嗒地滴落在地上。
「好了好了好了,你怎麼像個孩子一樣,別哭了。人都是要犯錯的,好比我吧,原來在部隊里好虧是個連長,因為犯了錯誤,還不是被免了職,這以前的全部幾等功一樣不能頂了你的過。知錯就改,善莫大焉!可是話又說回來,教育局王局長那里,我照舊被狠批了一頓,還被降了級,記了過。人,這一輩子呀……」說著,這位皮膚黝黑滿臉皺紋的老兵仰天長嘆。「說到底,是我這個粗人根本不配干文教呀,愧對了老首長對我的關照。」
「校長,這件是和您沒有關系,要怪都怪我,我願意接受處分,只求您別再生氣了,您還有肺病,可不能再生氣了。」她低著頭,咬著下唇。
「你的一貫表現,學校還是看在眼里的,還有礙于你哥哥的情面,王局長也並沒有深究你的責任,只是出了這麼大的事,學校總得給外面一個交待,班主任陳老師已經被免去班主任職務,而且評先評優和競職稱全部靠後。這事,你看,哎……」齊校長坐下,托著額頭。
「齊校長,您放心,該怎麼處理就怎麼處理吧,我大哥絕對不是那種徇私情的人,既然陳老師都被處分了,我還有什麼說的……」
齊校長抬起頭,站起身來,擺弄著桌子上的物品,「柯老師呀,這些天你也很難過,我看你就回家調養一段時間,等事情都過去了,學校會通知你上課的。你的課暫時由王曼芝代理吧。」
「什麼?您這意思是停止我的工作呀,我不能離開課堂,校長,我這輩子的理想就是當名合格的教師,您不讓我上課跟殺了我有什麼兩樣呀,就沒有別的辦法嗎?」柯利驚恐地跑到校長桌子面前,伏案乞求。
「又不是開除,你怕什麼,只是休息一段時間嘛,啊?跟你明說了吧,這個是學校黨委研究決定下來的,也是綜合考慮各種因素才慎重決定了的,現在只有如此了。你先回去吧,我想一個人靜靜。」齊校長擺擺手示意她可以回去了。
柯利委屈地抹著眼淚小跑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