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齊少衍坐在窗台下遙望天際。淺紅的晚霞,涼爽的秋風,畫眉鳥兒在廊下天真爛漫的歌唱,桂花的清香陣陣飄來,沁人心脾,東面的天空,一彎月兒正悄然升起。
暮色中,綠意托著一盞八寶鴨珍湯走了進來,屈膝行禮後低聲稟道︰「侯爺已從宜蘭院離開了,徑自去了萱瑞堂,是王媽媽和郭媽媽代夫人將侯爺送出院外的,二人都是一臉的輕松,想來是侯爺已經答應讓大姑娘二姑娘並二女乃女乃暫時代替夫人管家了。」
頓了頓,又道︰「才二女乃女乃也使文媽媽來遞了話兒,說是她此番所謀所求的事已經成了,深謝爺的大恩,日後爺若有什麼吩咐,一定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赴湯蹈火,在所不辭?齊少衍嘴角就勾起了一抹幾不可見的嘲諷的弧度,那個女人倒是精乖,懂得先拿話來將他,以免再被他說不拿他當盟友了。
念頭閃過,又听得綠意道︰「听說二爺早些時候還為二女乃女乃推了二姑娘,二爺向來最疼二姑娘可是闔府皆知的,如今卻為與二女乃女乃出頭,對二姑娘動了手,果然是青梅竹馬,顯見得二爺心里還是有二女乃女乃的,二女乃女乃的手段更是了得!」
一席話,說得齊少衍心里莫名的不痛快起來,冷笑道︰「那個女人既然算無遺策,要將齊少游玩弄于鼓掌之間,自然也是易如反掌之事,有什麼可說的!你若實在閑來無事,就回房歇著去!」
綠意聞言,心里一緊,忙賠笑道︰「奴婢還是留下來服侍爺!」說著奉上手里的湯,小心翼翼道,「這是奴婢問過廚娘方法,試驗了幾次後,做出來的八寶鴨珍湯,奴婢瞧著爺晚飯時沒怎麼用,要不現在趁熱,熱熱的喝一碗,待奴婢服侍爺梳洗了,早些個歇下?」
齊少衍方才見綠意托著湯盞,又听她說周珺琬曾打發文媽媽過來過,雖知道周珺琬如今忙于自己的事,只怕想不起來再給他炖湯,心里到底還是存了幾分希望的,只不過當著綠意的面兒,這話他不好問出口罷了,所以一直忍著。
豈料這湯果然不是周珺琬,而是綠意自己炖的,便有幾分意興闌珊,因一擺手,淡聲道︰「放著罷,我待會兒自會喝的。我想一個人靜靜,你且下去歇了罷,不必上來伺候了!」
爺都好長時間沒讓她侍過寢了……綠意咬了咬下唇,心里酸酸的,卻不敢置噱,只得放下湯盞,屈膝應了一聲「是」,輕手輕腳的退了出去。
余下齊少衍看著房門闔上了,方無聲的嘆了一口氣。他的情緒,好像已經不由自主的在為那個女人所影響控制了,雖然只是少許的一點,這可不是什麼好現象;還有他放在那個女人身上的注意力和心思,會不會也太多了一點?他要做的事還很多,哪有旁的時間和心思來想旁的有的沒的?
但齊少衍隨即又忍不住下意識的為自己開月兌,他和那個女人可是盟友,利益與共,休戚相關的,他多放些注意力在她身上,原也是應當之事,更何況,他還等著那個女人為他沖鋒陷陣,好叫他坐收漁翁之利呢,不過是多在她身上費心時間和心思罷了,什麼大不了之事!
「叩叩叩……」
齊少衍正想得出神,耳邊忽然傳來一陣叩門聲,他听出是綠意的腳步聲,對她的去而復返不由有些不悅,因沉聲問道︰「什麼事?」
果然是綠意的聲音自外面傳來,小聲卻歡快︰「爺,慕容大爺來了……」
一句話說得齊少衍立刻轉嗔為喜起來,霍地站起身來,幾步行至門前,猛地拉開了門,果然就見一名男子正含笑立于門外。
男子很年輕,約莫二十五六歲,但眼神清明,氣質沉穩,五官英挺,輪廓分明,著一襲很普通的玄色衣袍,頭發也只用一根青玉簪簡單的挽住,整個人卻帶著一股說不出來的貴氣,讓人只看一眼,便再輕易移不開自己的視線。
男子不是別個,正是齊少衍的結義兄長,掌管天下漕運的漕幫少幫主慕容璧。
齊少衍已是有日子不見慕容璧了,壓根兒沒想到他會忽然出現,自是大喜過望,忙道︰「大哥,您什麼時候進京的,怎麼也不說事先打發個人來告知小弟一聲,小弟好迎您去?」說著,讓了慕容璧進屋,又命綠意,「把前兒得的太平猴魁沏了來,請大哥品嘗!」
不待綠意答話,忙又問慕容璧,「大哥用過了晚飯不曾?若是不曾,我這便讓人與您做去!」
慕容璧含笑看著自己這個向來對誰都冷冰冰的義弟為自己忙碌,听他問自己,才笑道︰「我來前吃了點心,這會子並不餓,且不必麻煩了,待會兒回去後下碗面也就罷了。你還是坐下,咱們兄弟安安靜靜的說會兒話是正經,說來我們距上次見面,可足足有半年多時間了!」
齊少衍聞言,挑了挑眉,冷哼道︰「原來大哥還記得我們足足有半年多時間沒見了,我還只當大哥被江南的好風光迷了眼,早將弟弟我忘到腦後去了呢!可憐我被困在這一方小天地里,就跟那井底之蛙似的,成日里能看到的,也就巴掌大那麼點天空,每日里盼的,不外乎大哥能來瞧瞧我,陪我說說話兒,可大哥倒好,一去便是半年,連信都不與我捎一封來,算什麼兄長!」
也就在慕容璧面前,齊少衍會難得露出如此負氣與孩子氣的一面了。
說得慕容璧有些訕訕的,賠笑哄他道︰「好兄弟,不是我不來瞧你,實在是漕幫瑣事繁多,我輕易月兌不開身,況我這不是來了嗎,你就大人有大量,別跟我一般見識了?」
慕容璧自來拿齊少衍當親弟弟,這世上他最看重的人,除了自己的母親和義父,也就是齊少衍了,彼時聞得他說得這般委屈,心里少不得有幾分愧疚。
適逢綠意沏了茶回來,慕容璧接過,喝了一口,不由贊道︰「好茶,果然不愧是進上的貢品!」看向齊少衍嬉皮笑臉道︰「雖說你如今只能被困在這一方狹小的院子里,可吃穿用度無一不是上品,外面不知道多少人羨慕你這侯府貴公子的奢華生活,求幾輩子還求不來呢……」
話沒說完,見齊少衍已是沉下了臉來,方後知後覺的意識到自己無意戳中了他的痛腳,只得打哈哈轉移話題,「咦,這是什麼湯?聞起來還挺香的,我整好有些餓了,不若讓我替你解決了?」說話間,已托起了之前綠意送來,齊少衍卻一直沒動的那盞湯。
綠意自小跟著齊少衍,與慕容璧也是慣熟的,見齊少衍仍是板著臉不接慕容璧的話,只是自個兒笑道︰「回慕容大爺,這湯是奴婢之前炖的,廚房里還有好些煨著,您若是想吃,奴婢這就與你盛一盞熱的去如何?這盞已經涼了,吃了怕是要鬧肚子!」
「綠意丫頭可是越發能干了,如今竟連湯都會炖了!」慕容璧聞言,笑了起來,擺手道︰「我一個大男人,又常年混跡于江湖,風餐露宿的日子可自來沒少過,哪有那麼容易就鬧肚子了?果真那樣,只怕我手下那些人笑也笑死了,且不必去盛熱的來了,就將就這盞吃罷。」一邊說,一邊已拿起湯匙,優雅的喝起湯來。
因見齊少衍還是不理他,心知他是真有幾分生氣了,于是有意與綠意說起話兒來,「這湯真是你自己炖的?都加了些什麼來著,還真是香,我記得你這丫頭什麼都行,就是不擅長廚下之事,如今敢是開竅了不成?」
綠意少不得一一回答他,「也沒加什麼,不過就是當歸、桂圓、黨參並冬蟲夏草幾樣藥材罷了,奴婢近來才開始學著做,手藝難免有些不精,還請慕容大爺勿怪。」
慕容璧忙道︰「你這手藝已經夠精了,都快趕上我家的大廚了,我若再怪你,就真真是雞蛋縫兒里挑骨頭了!」
說得綠意先是一喜,隨即卻忍不住不無委屈的道︰「慕容大爺雖覺得好,我家爺可不覺得,別說喝湯了,連正眼都不看一眼。不過也怪不得爺,誰叫奴婢的手藝,差二女乃女乃的確差得遠呢,爺不愛喝,也是人之常情……」
二女乃女乃?慕容璧何等精明之人,只听綠意酸溜溜的語氣,已能猜到她口中的這位‘二女乃女乃’一定與齊少衍關系匪淺,因忙問道︰「這位二女乃女乃又是誰?她給你們爺炖過湯不成?」
綠意點點頭,正要答話,齊少衍已先冷聲道︰「好了,這里沒你的事了,你且下去罷,今兒不必上來伺候了。」
到底爺才是自己的主子……綠意無法,只得屈膝給二人行了禮,滿月復委屈的退了出去。
這里慕容璧方看向齊少衍急急問道︰「才綠意丫頭口里的二女乃女乃到底是誰?我不在京城這半年期間,敢是發生了什麼新鮮事不成?」听那丫頭酸溜溜的語氣,自家義弟待那位‘二女乃女乃’只怕與別的女人很不相同,說來他也這麼大年紀了,也是時候該娶房正經妻室了。
以齊少衍對慕容璧的了解,又豈能猜不到他正想什麼?本不欲說的,省得他正將想法付諸于行動,卻又架不住他軟硬兼施,只得松了口,盡量輕描淡寫道︰「也沒發生什麼事,不過就是我多了個盟友,那個盟友又恰是我那位名義上的二弟的二房女乃女乃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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