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間周珺琬去給寧夫人請安,例行的行禮問好過後,便趁機說起了午後在園子里「踫巧」遇上齊少衍之事,算是提前備個案,也省得事後寧夫人經旁人之口得知此事後,對她生出什麼猜忌和不滿來,「……大爺听說夫人身在病中仍記掛著為他過生辰之事,很是過意不去,說自己上不能為父母盡孝分憂,下不堪為弟妹之表率楷模,亦連夫人病了也不能為您老人家分擔絲毫的苦痛,心里很是難受,惟有茹素以企盼上蒼能早日讓夫人痊愈了!」
說著笑道︰「夫人在這里惦記著大爺的生辰,惟恐大爺受到絲毫兒的委屈,大爺也在那里惦記著夫人,恨不能以己身代替夫人之病痛,怪道世人常說‘母子連心’呢!」
寧夫人早已是滿面的笑容,慈愛道︰「真真是個傻孩子,說什麼‘恨不能以己身代替我之病痛’,豈不知‘病在兒身,痛在娘心’的道理?我又如何舍得他代我受病痛的折磨,我巴不得他這輩子都沒災沒病,所有的病痛統統由我來代他受呢!」
真是好一副慈母面孔!好一副慈母心腸!
周珺琬心中冷笑,面上卻絲毫不表露出來,又奉承了寧夫人一陣,服侍她吃了藥,方告辭離了宜蘭院。
「二女乃女乃好走!」
卻在行至門口時,被為她打簾子的丫鬟吸引住了目光,不由自主放慢了腳步。
那丫鬟十五六歲的樣子,生了張極標志的鵝蛋臉,眼楮細長柔媚,小嘴紅潤微翹,穿著青蓮色的比甲,戴著時新堆紗的珠花,饒是在人品相貌不俗的丫鬟扎堆兒的宜蘭院,都算得上鶴立雞群,很是引人注目。
然讓周珺琬放慢腳步的原因卻並不是那丫鬟,——周珺琬記得其名喚‘綠蘿’,乃寧夫人跟前兒比較得用的丫鬟,僅次于碧螺紅綃,前陣子還曾被寧夫人賞過給齊少游做通房,只不過被齊少游拒絕了罷了。——並不是綠蘿的好相貌,而是她的聲音,她的聲音,明顯就是白天周珺琬和文媽媽在假山間听到的那個女聲!
齊少灝要找女人哪里找不下,遠的不說,只說整個西寧侯府,就不知道有多少丫鬟想爬上他的床,一朝麻雀變鳳凰的,怎麼他就偏偏瞄上寧夫人屋里的人且此人從某種程度上說,已算得上是齊少游的人了呢?他難道不知道寧夫人與他姨娘勢如水火,放一個寧夫人的人在自己身邊,就如放了一顆不定時炸彈在身邊一般?還是他覺得自己有本事讓寧夫人身邊的人反水,反過來向著他們母子,為他們母子所用去?抑或是他真不介意撿齊少游不要的東西?可據周珺琬所知,他明明很介意被人與齊少游放在一塊兒比較,時時處處都想著要壓齊少游一頭,以便讓人忘記他們之間的嫡庶之分!
周珺琬想不明白齊少灝的動機,因笑著有意與綠蘿攀談,「怎好勞煩姐姐為我打簾子,姐姐不拘使哪個小丫鬟來,也就是了。」
綠蘿要笑不笑的回道︰「那些小丫鬟都笨手笨腳的,萬一冒撞了二女乃女乃哪里,豈非不美?還是奴婢親自來的好,二女乃女乃好走!」竟是一副愛搭理不搭理周珺琬的模樣。
周珺琬見狀,自然不會再自討沒趣,便也沒有再說,一邊往外走,一邊忖度起來,瞧綠蘿這副輕狂樣兒,難道真以為傍上齊少灝這棵大樹,便可以一輩子安枕無憂了?也不想想,她若真跟了齊少灝,過了明路,第一個不會放過她的,只怕就是寧夫人,而寧夫人身為西寧侯府的當家主母,要收拾庶子的一個屋里人,還不是易如反掌之事?
卻不知綠蘿彼時也正滿心輕蔑的想她,「二房女乃女乃又如何?現如今再風光又如何?不過是二爺瞧著你還能管管家,戳戳太夫人的心窩子,暫時還有用,才面兒上寵著你罷了,二爺真正放在心尖子上的人可是我,且等我為二爺辦好此番的差使,風風光光做了二爺的姨娘後,再來與你一別苗頭!」
第二日,恰是逢三之日,周珺琬與齊涵芝齊涵芳一道去理事廳理事的日子。因寧夫人發了話讓三人籌備齊少衍的生辰,三人要商討安排的事不免比往常多一些,及至散了時,已是午時時分。
忙了一大早上,三人俱已餓了,于是也未在多說,只各自行了禮,便被簇擁著回了各自的院子。
周珺琬方回到自己的小院,文媽媽便迎了上來,壓低了聲音道︰「杜氏打早兒便來了,說是想見女乃女乃一面,給您請個安。我把她安置在二門門廳里了,還請女乃女乃示下。」
她算著杜氏也該在這一兩日再來……周珺琬嘲諷的勾了勾唇角,吩咐文媽媽道︰「就說我忙著為二爺挑選合適的新人,今兒個是實實無暇分身見她了,讓她吃了飯,便打發她回去罷。不過,切記告訴她,我最中意的人選是一個生過兩個兒子的寡婦,雖寡婦的名聲不好听,但外人又如何能知曉這些?再記得多惋惜幾句可惜沈家妹妹如今正懷著崔舉人的孩子!」
以她對杜氏沈添財的了解,二人此時必定正處于觀望中,吃不準沈冰打了崔之放的孩子後,是不是真進得了西寧侯府,以保證他們一家的日子比現在更要好上許多。這種顧慮原是人之常情,饒是貪婪無知如杜氏沈添財,也不能指望她就那麼隨口一說,他們便真如她所想的那樣做。
沒關系,那她就再來添一把火,管保能將杜氏沈添財的心火燒得旺旺的,畢竟連寡婦都能要了,只要是能生孩子,沈冰可才只十五六歲,正是花信年紀,如今看來又是極易受孕的體質,難道竟還比不過一個寡婦不成?!
文媽媽深知周珺琬的心思,又豈會不知道她這番話的用意?當下忙屈膝應了一聲「是」,便自往二門方向去了。
文媽媽含笑一路行至二門門廳,遠遠的就看見杜氏正蟄蟄蠍蠍的在那里東張西望,饒文媽媽之前已見過她了,依然被她不倫不類的打扮和畢露的各種丑態惹得忍不住心下一陣好氣又好笑。
你說第一次來時,杜氏打扮得那般不倫不類,恨不能將自己所有的首飾都戴在頭上也就罷了,畢竟是沒見過侯府的體面排場,滿心以為須得打扮得富貴些,雖然其結果是適得其反,可如今都是她第二次來了,怎麼還是這樣一副初級暴發戶的嘴臉呢?大紅而做工粗糙的衣衫,滿頭橫七豎八的金釵銀釵,臉上的脂粉一看就是走街串巷的小貨郎挑著賣的粗劣產品,偏又還沒抹勻,真是有夠慘不忍睹!
文媽媽還在氣笑不得,杜氏已先瞧見了她,大聲嚷著︰「文媽媽,您可來了,我都等您好半天了!」,便滿臉是笑的迎了出來,又踮著腳尖往後張望,「二女乃女乃呢?怎麼沒見二女乃女乃?」
你是個什麼東西,我們姑娘也是你想見便見得著的,還是在二門上?文媽媽暗中冷笑,面上卻不表露出來,歉然一笑道︰「崔老太太委實對不住了,我們二女乃女乃忙了一大早上都還不得閑兒,今兒個實實抽不出時間見您了,您有什麼話兒,與我說也是一樣的!」
杜氏天不見亮就起來,一路顛簸到得侯府時,天才剛剛亮,為的便是能再見周珺琬一面,討她一句準話兒,如今卻連正主兒的衣角都沒模著,又如何肯輕易回去?因忙賠笑道︰「二女乃女乃貴人事忙,只不知都忙些什麼呢?我耽誤不了二女乃女乃多少時間的,至多一炷香的時間,還請媽媽行個方便!」一邊說,一邊咬牙狠心將一個金戒指塞到了文媽媽手里。
文媽媽如何瞧得上她那金戒指,只礙于魚兒還未徹底上鉤,不好打草驚蛇罷了,推辭再三,方收下了,卻仍半點不松口,「崔老太太您不知道,我們二女乃女乃今兒個是真事忙……昨兒個管事送了幾位好生養的女子來,我們二女乃女乃這會子就正挑選呢,也是那幾位女子有福氣,我們爺和二女乃女乃都說了,便是挑不中,也一人給二百兩銀子……當然,最有福氣的還要數被挑中的那一個,說來那名女子不過一個寡婦,就因前頭生了兩個兒子,穩婆又說她那身子骨一看就是好生養的,就入了我們爺和二女乃女乃的眼,指不定說話間就要飛上枝頭變鳳凰了,真真是八輩子修來的福氣……」
「二女乃女乃已經定了人選了,還是一名寡婦?」文媽媽話還沒說完,杜氏已失聲叫了起來,「二女乃女乃怎麼能那般草率呢?這可不是兒戲,再者那寡婦既然命薄克夫,誰知道會不會損了二爺和二女乃女乃的福氣呢?文媽媽可千萬要勸二女乃女乃再多想想啊!」
文媽媽聞言,假意嘆道︰「我何嘗沒勸呢?關鍵現在沒有更合適的人選,不然我們二女乃女乃也不願意要一個寡婦,崔老太太可認識有合適的人選?若是有,還請千萬告訴我,事成之後,我們二女乃女乃一定會重謝您的!」
一面說,一面不錯眼珠的盯著杜氏的臉,就見她一張臉早已笑開了花兒,文媽媽便知道,魚兒已經徹底上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