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夫人覺得自己做了一個很長的夢,雖然她記不清自己究竟都夢見了些什麼,卻能肯定在夢里她一定翻山越嶺、跋山涉水過,因為她醒來後,只覺得全身前所未有的疲累,稍一動便全身被什麼碾過似的痛不可當,根本沒有能力自己起身,只得舌忝了舌忝干澀的嘴唇喚人︰「來人哪……人呢……」
聲音卻沙啞而破敗,陌生得都不像是她自己的聲音了。
寧夫人一下子慌了,自己這是怎麼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她怎麼什麼都不記得?這種事情不在自己控制範圍以內的感覺實在遭透了,不行,她一定要即刻弄清楚!
「來人哪……人呢,都死到哪里去了!」寧夫人強忍著喉嚨的干痛,拔高了聲音。
就見王大貴家的慌慌張張跑了進來,一瞧得寧夫人醒了,臉上立刻爬滿了驚喜︰「夫人,您醒了!您可終于醒了,您要是再不醒,都要急死二爺二小姐和奴婢們了……」說著已是紅了眼圈。
寧夫人見王大貴家的只顧著高興,卻不知道上前扶她坐起來,不由有些不耐煩,「哭什麼哭,我還沒死呢!還不上來扶我一把?」
王大貴家的這才醒過神來,忙上前輕手輕腳的扶了寧夫人坐起來,又拿大迎枕給她墊在腦後,並倒了一盅茶服侍她吃下後,方小心翼翼的問道︰「夫人,您這會子覺得怎麼樣?身子可還有哪里不舒服的?」
「我怎麼了?怎麼渾身上下一點勁兒都沒有?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怎麼什麼都不記得?」喝了水後,寧夫人覺得喉嚨好受了許多,身上也痛得不那麼厲害了,因忙問起王大貴家的來。
王大貴家的見問,眼神一下子變得飄忽起來,猶疑了片刻,方賠笑道︰「夫人前些日子不慎感染了風寒,這幾日都在發熱,燒得昏昏沉沉的,自然什麼都不記得。可急壞了二爺和二小姐,連日來都寸步不離的侍疾于床前呢,這會子還是奴婢見他們委實累了,好說歹說勸了他們回去歇息,若是讓他們知道夫人已經醒了,還不定怎生高興呢,奴婢這就使人告訴二爺二小姐去!」
說罷不由分說跑了出去,整好撞上郭媽媽進來,因忙將其拉至一邊,小聲說道︰「夫人醒了,問我這些日子都發生了什麼事,她怎麼什麼都不記得?我想著那樣的事畢竟不光彩,夫人記不得也是好事,省得她覺得在咱們作下人的面前失了顏面,因此說她是感染了風寒,昏昏沉沉發了幾日熱,自然什麼都不記得。你即刻使人回二爺二小姐去,記得請主子們來時不要說漏了嘴!」
郭媽媽深知寧夫人的性子,向來最是掐尖要強愛面子,若是讓她知道她這陣子「生病」期間的種種不堪之舉被宜蘭院上上下下都看了個遍,只怕即刻就要生好大的氣,只怕連她和王大貴家的也少不了排頭吃,倒不如瞞著她的好,因忙點頭道︰「老姐姐你慮得極是,我這就使人回二爺二小姐去,夫人這里,就要你多費心了!」
王大貴家的忙笑道︰「老姐姐這話說的,服侍夫人原便是你我的本分,哪來的費心不費心之說?老姐姐快安排去了,我不耽擱你了。」說著折身回了屋里去。
郭媽媽見狀,忙也忙自己的去了。
倚松院內,彼時齊少游正一臉不善的與周珺琬抱怨齊亨,「……吩咐我辦差時,明明說的是這樣,待我好容易辦好了,又說不是這樣,定是我听錯了,還當著滿屋子清客相公的面兒,把我好說了一頓,你說這叫什麼事兒?」
事關齊亨,周珺琬不好跟著抱怨,因笑著勸道︰「許是侯爺那會子心情正不好,整好拿了爺做筏子亦未可知,想來不是真惱了爺,爺且放寬心些。」
不想齊少游聞言,神色間卻是越發的陰郁︰「我事後問過寶良,父親當時心情明明很好,我去之前,還興致極高的跟清客相公們下棋呢,可見他就是在惱我!哼,當我不知道他這是變相的在為他心愛的小兒子出氣呢?也不想想,蒼蠅不叮無縫的蛋,那個賤種若真是行得正立得端,便是九天玄女下凡又如何?照樣兒目不斜視,更別說行出那樣的事!再者說,他憑什麼就認定是我的錯?他有什麼證據?就這樣不分青紅皂白便直接給我定了罪,果真的我就不是他親生的不成,沒見過心眼兒生得這麼偏的……」
「爺還請慎言!」話沒說完,已被周珺琬一臉緊張的打斷,「這話也就在咱們屋里,在妾身面前爺好說說了,到了外面,可千萬一個字都不能露,不然被有心人听了去,再傳到侯爺耳朵里,少不得又是一場風波!」
心里卻在想,有沒有真憑實據可從來都不是問題的關鍵,重要的是齊亨心里是怎麼想的,重要的是齊亨心里已生出了懷疑。須知懷疑向來是這世上最腐蝕血肉的毒素,會慢慢兒的在人的心底滋生蔓延,最後將整個理智都吞噬掉,齊亨本就因寧夫人的關系不喜齊少游了,如今又懷疑他謀害手足,沒有半點友愛之情,又豈會再有好臉子給他?
如此結果,也算是不枉她讓人「無意」在齊亨的人面前下話兒一回了!
「什麼一個字不能露,我就偏要說呢,難道在我自己家里,我還連句話都說不得了?」齊少游被勸得越發的惱怒,聲音也有意拔高了許多,「難道我受了委屈,還連白叫聲屈都不行了?」
直急得周珺琬要去握他的嘴,好叫他不要再說下去。
萬幸外間錦秀的聲音適時響起,方算是為她解了困︰「回二爺二女乃女乃,郭媽媽才使人來說夫人醒了,請二爺二女乃女乃即刻過去呢!」
「母親醒了?」
「夫人醒了?」
齊少游與周珺琬聞言,都忍不住叫道,然後對視一眼,都從彼此眼里看到了歡喜,只不過齊少游是真的歡喜,周珺琬則是因早就知道寧夫人今兒個會醒來,壓根兒不覺得歡喜,裝出來的罷了。
兩人于是簡單收拾了一通,一道去了宜蘭院。
方走到宜蘭院院門口,就見齊涵芳被簇擁著過來了,後者也是一臉的歡喜,顯然也已經知道寧夫人醒來之事了。
「二哥,……小嫂子!」草草給齊少游和周珺琬見過禮後,齊涵芳便當先進了屋子,後面齊少游周珺琬見狀,忙也跟了進去。
卻被郭媽媽攔在了門外,如此這般說道了一通後,方放了三人進去。
果見寧夫人已經醒了,正由王大貴家的服侍著吃清粥,雖仍面色蒼白眼窩深陷,身上的衣衫也松垮垮似借的別人的來穿一般,但雙眸卻一派清明,精神頭也好了許多,顯見得是真清醒過來了。
「娘,您真的醒了,太好了!」齊涵芳歡叫一聲,便撲上去滾到了寧夫人懷里。
齊少游見了,忙斥道︰「母親大病初愈,如何經得起你這般揉搓,你還不快下來,沒得壓疼了母親!?」斥責歸斥責,語氣卻沒什麼震懾力。
齊涵芳自然不懼,抬頭正要駁他,寧夫人已先笑道︰「她才多重,哪里就能壓疼我了?就讓她這樣趴著罷……」說著拿手不住的摩挲齊涵芳的頭臉,卻發現後者竟瘦了一圈兒,忙斂了笑容問道︰「芳丫頭這是怎麼了,怎麼竟一下子瘦了這麼多?敢是誰給你委屈受了?」
「誰敢給我委屈受?娘您就放心罷!」齊涵芳這會兒倒不撒嬌了,站起身來強笑道︰「不過是因連日來沒歇息好罷了,緩幾日也就好了。」
王大貴家的也在一旁賠笑附和︰「夫人不知道,您生病期間,都是二小姐侍疾于床前,她又要侍疾,又要打理家事,可不就瘦了?好在您終于大好了,二小姐將養上幾日,想來也就無礙了,您只放心罷……」話沒說完,已被寧夫人神色不善的打斷︰「好糊涂東西!二小姐小小年紀,正是長身體的時候,你們卻讓她又是侍疾又是管家的,是想累壞她呢?宜蘭院上上下下幾十口子,難道我養你們是白吃干飯的?竟事事都要小姐親力親為!還有那三個賤人呢,她們怎麼沒來侍疾?沒的正室夫人病了,作小妾的還只管逍遙高樂的道理!」
——正室夫人生病時,小妾們的確該寸步不離的侍疾于床前,問題是,他們敢叫馮姨娘幾個來侍疾嗎?當時的情形,他們避她們猶恐不及呢,還敢叫到床前!
寧夫人此話一出,屋內眾人的神色一下子都變得不自然起來,你覷我我覷你的,不知道該說什麼是好了。
片刻,還是齊少游最先回過神來,忙賠笑道︰「她們幾個能有什麼好心,侍奉起母親來又怎麼可能盡心盡力,哪里及得上王媽媽郭媽媽分毫?所以兒子做主,沒讓她們來侍疾,省得母親醒來時,一眼就看見她們,沒的白壞了心情!」
齊涵芳忙也附和道︰「是啊娘,讓您一睜開眼楮便看見您不想看見的人,豈非平添晦氣?還是您嫌女兒笨手笨腳,服侍得不夠好啊?」
然饒是如此,寧夫人依然動了疑,覺得眾人一定有事情瞞著她,不然不會一個個兒都眼神飄忽,不敢與她對視。但兒子女兒都開口了,且是出于關心她,她總不能當眾駁了兒女的話,傷了他們的臉罷?
因擺手道︰「罷了,你們兄妹也是出于一片孝心,也是為了我好,我難道還與你們計較不成?倒是我生病期間,府里沒什麼煩心事兒累你們罷?」打定主意等兒女離開後,私下里問王大貴家的和郭媽媽,她兩個是她的陪房,跟了她幾十年,斷不敢對她有所欺瞞。
說到這個,齊涵芳立刻來了精神,搶在齊少游之前,幾乎是眉飛色舞道︰「煩心事兒沒有,倒是高興事兒有一件,管保娘您听了也會喜歡!」說著把日前齊少灝與馮姨娘吃癟之事大略說了一遍,末了紅著臉捂嘴笑道︰「如今三哥被送去了山塘書院,明年秋闈若是能中也就罷了,還有回府的機會,若是不能中,可就又要等三年了!還有那個馮姨娘,素日里仗著父親的寵愛,隨時都一副輕狂樣兒,如今總算是被父親親自下令關起來了,真真是痛快!」
如此大好的消息,寧夫人听在耳里,又豈能不高興的?臉上的病容幾乎是一下子去了大半,聲音也瞬間恢復了幾分中氣︰「娘就知道你不是那等心內沒有成算的,此番之事,雖不至于讓那對賤人母子再無翻身之日,卻也給了咱們足夠的時間謀定大事了,你做得很好!」卻是對齊少游說的。
齊少游本就因寧夫人醒了心中高興,這會子被她稱贊,更是喜悅,因點頭道︰「如今的形式對咱們大為有利,娘您又大好了,咱們的好日子且在後頭呢!」
兄妹二人又陪著寧夫人說了一會兒話,因見寧夫人面露倦容了,想著她大病初愈,仍該好生將養幾日方能大好,便在囑咐了王大貴家的和郭媽媽一番後,辭別寧夫人,各回了自己的院子。
「太好了,才重挫了那對賤人母子,母親又大好了,這回可是連上天都站到了我們這一邊,天時地利人和,不愁大事不成!」方一回到倚松院,等不及屏退眾伺候之人,齊少游已忍不住拊掌笑道,心里同時謀劃開了,母親至多再將養個幾日就可大愈了,待母親大愈後,就可以與眾勛貴豪富之家的夫人女乃女乃們交際了,一定要請她老人家在這段時間里,為她相下一門好親,同時再尋到一個好大夫,將他的病治好,到時候他岳家助力和子嗣都有了,看父親還有什麼借口不請封他為世子!
周珺琬心知肚明齊少游在高興什麼,忙屈膝笑道︰「妾身恭喜爺夙願就要達成了!」心里卻在冷笑,寧夫人想‘大好’,沒那麼容易,須知如今她什麼時候會發病,什麼時候又會大好,可是她說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