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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我離開慕容芷打探情報起,已經過了三十天;我在黑屋也待了二十多天。
時序進入了六月炎天。
我對慕容芷的想念越來越深。要克制自己馬上離開黑屋尋找她的念頭,並不是容易的事情。
我在進入活死人的狀態後常常分析她在半個月沒有我音信的情況下會如何行動。
慕容芷是否已經混入了舜水鎮了,然後想方設法找我?
我們既受過世俗中的儒門教育,也是沒有依靠,鮮受約束的海盜。
我能夠和王啟年和平相處。
慕容芷也可能采取殺人冒充入鎮的法子。
——其實在探路的時候我也起過這樣的念頭,但是王莽和王荊的友善熱情讓我放棄了那條途徑。
幾次我的走神失語險些被王啟年發現,幸好後來都被我遮掩過去。
不過我在黑屋二十多天的經歷並非虛擲
——我的收獲不止是學到了什麼厲害的武技和氣的運用,而是我獲得了王啟年的信任。
要越獄的一方,最王道的方法是獲得監獄管理者的信任。
這二十多天我一直很好地扮演虛心求教、刻苦練功的弟子,仿佛懷著對舜水鎮同胞的忠誠和對妖物刻骨的仇恨,每天始終如一地用拳頭打古樹——這是測試降龍掌威力的方法。
曾經封鎖住黑屋出口的千斤巨石被王啟年挪移走,他也不再每天都來監察我。
王啟年的軍務又開始忙碌起來,三五天我們才見面一次。
我現在擁有了極大的行動自由,可以在任何想走的時候離開。
但王啟年與我有一個君子協定——我只有在刺殺妖物後才能在舜水鎮出現,其他時間只能在王啟年確認過沒有敵情的無人區內暫避。
因為刺殺妖物的方案是王啟年和他弟弟王啟泰籌劃的絕密計劃,他希望參與者兼知情者限制在十個手指的人內——白雲土著會把奸細派到南島這邊來,舜水鎮民的嘴巴大的也不少。
儒門的聖賢︰君子可欺之以方。
盡管我是海盜出生,但王啟年傳授過我武技,我不想欺騙他。
于是這個協定框住了我,讓我很苦惱。
我現在自由活動的地點在黑屋十里外的密林里——這里古樹茂密,較細的樹也需要五人合抱,正適合我測試新學的降龍掌。
我的傷指敷了極品金槍藥,花了六七天痊愈,寸勁的傷害已沒有在我的強健的心髒留下明顯的後遺癥。
王啟年他手下的四個築基武者都在內功境界由他傳授過降龍掌,可是悟性遠不能和我相。他需要演示至少一百多掌的變化,他們才能找到進入這門武技的門徑。
而我在和王啟年的「游戲」中已經能模索出一些降龍掌探討的剛柔變化了。
他只向我展示了十五種降龍掌的基本變化,余下的由我個人在研習中自我模索——降龍掌的組合和變化是沒有止境的。
起悟性,這種東西可遇而不可求。武師挑選習武的苗子首先看根骨,那些從健壯高大的孩外功有成的希望不,但他們到了內功境界後,能否向更高深的境界邁進,全是未知數。在我們這個時代築熬年資是可能達到築基的,但沒有明悟是和金丹無緣的。
難道,我真的是天才?!
哈哈哈。
真不好意思,讓大家見笑了。
……
降龍掌包涵了剛、柔、中、絕四種狀態,教導武者如何在實戰中盡可能理想地發揮氣。
一個人的氣量並不是機械儀表那樣的固定值,而是在一個水平線上下波動,就像月亮的盈虧和潮水的漲落那樣,在天時地利與自我心境的影響下起起伏伏。
實戰中的狀態也同理。成熟的高手能夠盡量穩定在一個較高的狀態,而經驗不足的武者忽上忽下。
降龍掌既幫助練習者在一個較高的氣量平台站穩,也指導武者如何在實戰中盡可能正常乃至超水平的發揮。
我在黑屋練習了多日的「活死人」狀態其實是接近徹底的「絕」,王啟年發明了「關黑屋」這個鍛煉項目促使練習者在絕境中快速掌握「絕」的竅門。
正常的訓練途徑是從練習者自發的散發氣一步步過渡到「活死人」的植物狀態。
王啟年將這個流程逆反,我直接從「活死人」的狀態開始練習,先學以「活死人」坐臥,再學以「活死人」行止。余下不同程度的「絕」只要一點點放寬「活死人」狀態對氣的壓抑就可以了,就像從植物變化成動物那般。
「剛」與「柔」的練習表面上都是打樹,但是打樹的方法不同。
「剛」的打樹練習稱為「履虎尾」,「柔」的打樹練習稱為「亢龍有悔」。
如果使用直線的「剛」把氣全部無保留地放出,稱為「履虎尾」。名字來自《易?履卦》的爻辭,走在老虎的尾巴上而不被虎暴怒反噬,需要高度的集中。駕馭自身能發出的最強的剛暴之力,同時化解自身承擔的負擔,就像踩老虎尾巴那樣的危險嘗試。
在外功的巔峰層級,我全力的一記直拳大概能打斷一株一人圍的樹,然後拳頭血腫。
內功初層的時候我全力的一記直拳能打斷的二人圍的一株樹,內功的氣強化和放大了我在外功境界淬煉的拳頭威力。
五人圍的大樹已經非常可怕,雖然白雲鄉中原炎熱,樹材稀松,但打斷五人圍的樹如何也需要幾十倍于打斷一人圍樹的勁道。
「履虎尾」不但把「剛」集中在一條線和一個點上,不但發揮武者本身的九成氣量攻擊,它還在這一拳中挖掘出武者新的氣加持在這一拳上。實際上被挨打的人承受的氣是武者超越自身十成力量以上的一擊。
新的氣從哪里來?
就像王啟年在交手中引導我新的氣產生那樣,「履虎尾」會在練習和實戰的壓力下把武者打熬的外功底子轉換成新的氣,就像用鑽井往更深的地底和海底開采礦產那樣。
這樣強的一擊,如果練習者沒有足夠優秀的外功底子,就是竭澤而漁,只會造成血氣衰竭而死。
但我的境況不同︰和王啟年作戰時候那樣,反復練習「履虎尾」,把我被父親易筋洗髓後的精華大量和快速地開發出來。如果以前我的練習方式,就像用鎬子來挖掘潛力,現在則是用炸藥炸出潛力。
雖然沒有實戰中那樣大的壓力,但這樣的練習也能幫助我鞏固前不久達到的內功中層,我想三個月後自己或許真能達到內功上層,在九月中或許能夠沖擊築基了。
短短幾天我的氣量擴充了五六倍,服食丹藥還要靈驗!
現在我發揮好的一記「履虎尾」剛拳,能把五人圍的大樹打出一個臂展一半深的洞!
不過要到粉碎黑屋的石壘牆程度,那是築基境界後的事情了,起現在的氣,我還要擴充十余倍的量。
當然,現在我還有其他的方法把五圍的樹折斷。
這就是「亢龍有悔」的練習。
第一下接觸樹體我依舊使用直線的剛拳,但接觸完成後,我需要一呼吸內用「中」把直線的「剛」勁轉換成螺旋狀的「柔」,柔勁把樹的內部扭曲破壞,再用較弱的剛拳就能把五圍的樹折斷。
「亢龍有悔」的名字來自《易?乾卦》的最後一爻,剛逾越了頂點,再前進只會走向毀滅,君子在窮途末路的時候會變通自己的方法,窮則變,變則通,極致的剛後就生出極致的柔。
實際上,「亢龍有悔」是降龍掌創始時的第一掌,兼有了剛、柔、中三個氣的基本運用。
——二十余天的練習後,我的心得是當今時代,降龍掌鞏固和提升武者能力的作用強于實戰。
氣量的擴容、高明的運用氣和扎實的基本功對于實戰兵刃的威力提升效果不可估量,甚至能提升法術的效果
——即使法術也需要消耗元氣,本質上法術也是用念頭以更加玄妙的方法使用氣。
如果真以砍樹為目的,內功中層的我直接用下品寶劍砍樹就行了,切口還我的柔勁拗出的整齊(某的下品寶劍現在雖然裂紋滿滿,但還能堅持上崗,真是好材質的秘銀。)
……
完成了又一天的練習,空洞失落地望著被我修理整治極慘的樹木,我不可遏制地生出離開的心念
——今晚要離開嗎?已經是第三十天了,王啟年對我的戒心已經放到了最低,而我對慕容芷的記掛升到了最高。
我這次離開雖然違背和王啟年的約定,但有我自己必不得已的理由︰
「其實和我同來此島的還有一個姐姐。之前我欺騙了你。
因為亂世里女子之命賤如牲口,我在沒有信任陌生人的人品之前,為了家人安全起見,不願意輕易把情況透露給你。現在已經過去了近一個月,我很擔心家姐是否有不測,不得不暫時告退,等在島上找到姐姐後再和你會面。如果你到時動怒,我隨你處罰。但不要打死打殘我,我還是想留下有用之身,為舜水鎮人誅殺那個殃害大家的妖物的。」
——以上是我醞釀的離別辭。
當然慕容芷絕不是在亂世中寸步難行的女人,我覺得她即使在妖魔堆中也能活下去。但不知覺間牽掛就像新芽長成了藤蔓,我想和她同始同終。
不知她可一樣記掛我。
——或許慕容芷也可能不記掛我。
我想自己自作多情了。
畢竟人家還要忙復興大燕的「正事」。
不管如何,我要學著儒門的那些君子所為,在黑屋里給王啟年留一張明情況的字條。
……
練功的密林距離黑屋直線距離是十里,但我在兩點間往返會故意走不同的曲折路線,並且在莽草中潛行。
王啟年告訴我在華夏人到達白雲鄉前,土著只在每年血祭的時候進入無人區,這是他們不容褻瀆的聖山。但我們中原人和他們幾次大戰後,似乎受到了妖物(對于土著是山神)的默許,他們執行各種軍務的時候能通過無人區。
最近一年昂山寶焰的武技又有進境。舜水鎮在土著中收買的奸細提供情報,昂山寶輝也準備在今年有什麼動作。表面上戰線看來寧靜得讓人發困,可一年中雙方悄悄派出的奸細交鋒已經不少了。
白雲鄉分為三部,原來就固有矛盾。因為舜水鎮人的來臨,三部暫時團結。但休戰日久,不滿昂山一部坐大的另外兩部暗地里和舜水鎮互通款曲,所以我們能源源不斷地獲得北島情報。
昂山部落很難從團結一心的舜水鎮中招攬奸細,但他們的哨探能在昂山寶焰的武力支援下進入南島的大後方,捕捉軍健和鎮民來拷打出情報。
——再如何這是妖物出沒的區域,土著的哨探有時候也會來到這里,如何心隱蔽也不算錯。
太陽西沉,快趨近黑屋的我听到陌生的人聲,我本能地伏入高過人的莽草中,進入深度的「絕」狀態,然後緩慢匍匐前進到黑屋外十丈。
——黑屋還是被白雲土著發現了。
他們和真是膚淺講述的一樣,膚發之色和我們華夏人十分接近。
借著星光,我看到兩個土著武士披掛著與華夏人一般無二的藤甲和骨矛,軍徽也是特意模仿華夏人。
但他們的交談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我還記得慕容芷督促我速成的初級土著口語。
我豎起耳朵傾听,他們的對話內容被暗中的我大致听懂。
兩個武士在議論聖山巔又發現了華夏人的秘密據點,上一次他們破壞無人區的某個據點還是一年前的事情。
(和王啟年預測的一年,平均一個秘密據點的使用時間是一年,一年後必須轉移。)
接著他們開始討論土著十月十五日血祭的事情︰
「今年血祭山神把童男童女增加到了十八對。可恨,不能抓獲華夏人的孩來充當。」
第一個敦實壯拙的武士一面警戒黑屋的周圍,一面大罵。
「每年的血祭都是三個部落輪流出祭品,今年輪到你們金沙部,有什麼可以怨恨的?如果不是山神的保佑,我們的的北島怎麼能風調雨順?部落聯盟又該如何抵御華夏人的進攻?和全族數十萬人的生活安康相,一年十八對童男女的犧牲可以忽略不計。」
第二個高瘦的土著武士似乎已經搜索黑屋完畢,他從里面走出來,反駁胖子的話,然後補充道,
「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昂山大人和山神協商過,今年十八對童男女,一對人可以從華夏人中選。如果山神覺得口味好,以後人祭都用華夏人。」
「想不到昂山寶焰還有關照我們金沙部落的心。」
「昂山大人可不是貪圖部落聯盟權力的人,那些惡劣條款都是昂山部的一群老頭子借著他的名義推行的。這次試著使用一對華夏童男女做人祭的建議,昂山大人也是懷著要被山神懲罰的覺悟,賭上自己的一條手臂來向山神求情的。」
這兩個武士自然而然散發出築基境界的氣,該是昂山寶焰派入我們南島刺探的尖兵。
他們果然沒有經過系統的武學傳承,這樣明顯的氣對于掌握了氣運用竅門的我就像黑夜中的燈籠。
——自然情況下武者自然散發的氣和他的氣量規模是成例的,神龍和螻蟻涇渭分明。
但經過系統的訓練,高手可以利用不同程度的「絕」掩飾、壓抑和儲藏自己的氣。
我在軍營見過的四個築基將校,他們當初是為了向我示威,而特意放出百十倍于我的氣。
絕沒有人會愚蠢到在做潛入敵方的哨探奸細時,還把自己的氣曝露無遺。
土著的智商並不低下。
那剩下的答案就很簡單︰土著非不願把氣掩藏,實不能也。
空有築基的氣,卻不懂氣的運用,只是沒有智慧的兩頭大象(智慧的大象請原諒我,你至少還懂得用自己的巨大體積來戰斗和逃跑)。
——就讓我來打倒他們,算是我和王啟年短暫告別的謝禮。
內功中層的我要用新學的降龍掌殺掉這兩個土著的築基武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