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在南苑行圍,白天總是在帳外吹風看著別人逐獵,晚上又批閱奏折到深夜。他以為他身子是鐵打的不成,我有時也勸他歇著,或少到外面吹風,他總是很固執,一點也听不進去。
今兒一早上,我去給他奉茶,卻見他臉色憔悴,身形疲憊不堪的倚在榻上。我見了心里一驚忙問道,「皇上,要請太醫過來嗎?」康熙有些失神地擺了擺手,想是昨兒個涼了些,等會子你差人多拿兩床被子來,朕捂一身汗出來便好了。」康熙也是懂些醫理的,小病他都是自個瞧,也自個配些藥。這人老了也不似年輕那會,身子底子厚,自個糊弄下都能過去的。我不放心地又道,「皇上,奴婢還是請太醫們過來瞧瞧吧?身子可大意不得的。」
這人越老了越固執,尤其是一直以為好勝心要強的人,到了老越是不服老不願服輸。「朕說了不用,你這就去抱兩床被子來。」
我見他這樣堅持也不敢不從,只得放下杯子,出去找紅香,讓她一起去制衣處拿了兩床新被子來。
蓋了被子後,康熙倒是出了些汗。精神也好了一些。身子一見好些,康熙又出去跟大臣們逐獵了。今日的風可比前些天的風還大,我立在外頭都感到臉被風吹得生疼。
到了下午,康熙又召見了四阿哥和奉命與四阿哥一起查勘通州等處糧倉的內大臣延信等人,這次召見時間很長,由于是商談國事,我們做奴才的不便在內候著,所以直到那些商談完了,康熙也累了歇下,沒傳我近前侍候。將近傍晚時康熙一醒來便告訴李德全他患傷寒了,現今後背已被冷汗濕透。李德全听了一驚,忙差小全子來叫我趕去服侍。我一進屋就見康熙像早上一樣全身無力地躺在榻上,面容蒼白,唇色也沒有一點血色。我一驚,忙走過去,「皇上,現在可覺著怎麼樣了?」
「吩咐下去,即刻移駕暢春園。」康熙見我來了,聲音虛弱地道。李德全听了,忙行禮退出差人進來抬了康熙往暢春園去。
一行人腳步匆匆地往暢春園趕去。
到了暢春園,太醫們便陸陸續續給康熙診著病,配著藥方。忙了一天,康熙也不見有所好轉,仍躺在床上不住地咳嗽,偶爾還咳出血來。直到第二日,康熙才有所好轉,臉色稍微好看些,但氣息仍是較弱,不可起床。
因著冬至將近,康熙便下旨說從初十到十五日靜養齋戒,一應奏章,不必啟奏。他又召見了四阿哥,讓四阿哥代他去天壇進行冬至的祭天大禮。因為祭天需要虔誠,所以要提前住在齋所齋戒幾日再行大禮。四阿哥便領旨前往齋所去齋戒了。而這些時日因是齋戒,康熙也沒有召見朝中大臣,所以在康熙身邊的只有我們這些常服侍他的宮人們。而康熙也將此消息封了,只說聖體欠安,要稍作休養。
各阿哥們自康熙病倒後,似也察覺到了康熙此次病人得不清,每日里派了太監和護衛來請安。康熙也不面見,只讓李德全和小全子傳話說聖體安好,並無大礙。
「太醫,朕的病情怎樣?」康熙躺在床上,身上蓋著繡滿龍紋的明黃被了,聲音虛弱地問著太醫。
「微臣……」太醫似是有些難言,一時竟不知如何說才好。康熙見這般情景,知是太醫不敢言明,便道,「你豈直說無防,具實稟告便是。朕恕你無罪。」
太醫听了跪在床前,還是不放心地瞅了下四面,康熙見他還是猶豫,也會意,讓屋中侍候的人全部退下。我也跟著行了禮要退出,卻被康熙叫住,「雪韻,你留下。」于是整個屋子里就剩下我,康熙和太醫三個人。屋子里燒著地龍,很暖和,可這現在這種緊張的氣氛卻讓感到有些冷。
見我被留下,給康熙診治的霍太醫也有些驚訝,他打量了我一下,然後對康熙道,「恕臣無能,皇上……」康熙听了眼楮睜開了些,看著霍太醫示意他說下去,「人固然終有一死,你說吧,讓朕也好作安頓。」
霍太醫听了身子有些顫抖,「回皇上,皇上龍體恐怕是……」說到這太醫停住轉而道,「皇上如有什麼要交代的請在這幾日盡快……以免突遭不測。臣等已盡力而為了。」說完,霍桂芳太醫便向康熙叩頭請罪。康熙听了卻沒有表現出什麼驚訝,反而很平靜地伸出手擺了擺,「你下去吧。朕知道了。」
霍太醫又給康熙叩了個頭方起身離去。太醫走後,康熙向我招了招手,「雪韻你過來。」
我見康熙叫我,便走了走去,看著他瘦削蒼白臉,心里一陣難過,聲音有些哽咽道,「皇上……」
「你這丫頭哭什麼呢?人總有個生老病死的,朕活到這個年歲,也覺得累了。」康熙躺在床上對著我虛弱地笑了笑。
我走到近前,康熙看了我一眼,道,「這些年有勞你侍候著朕,辛苦你了。」
我听康熙這樣說忙道,「能侍候皇上,是奴婢的福氣。都怪奴婢沒侍候好皇上,讓皇上生病……」
「這不怪你,都是朕一向要強。朕要強了一輩子,沒想到還是強不過這病。哈哈」康熙笑了笑,馬上卻又猛咳起來,我忙上前撫著他的胸給他順氣兒,「皇上,您先躺著歇著吧,太醫們正在研著方兒,您很快又會好起來的。」
康熙咳了一會方止住,他定定地看了我一眼,「你心里可有怨恨過朕?」
我听了一時駭住,他是指將我嫁給八阿哥嗎?見我愣住,康熙又道,「她喜歡你,有你在她身邊的那些時日,她開心了好多,朕無法給她什麼。她也不爭取,不向朕伸手要。她總那麼安靜,安靜得有時朕都忘記了她還在那里。朕也氣惱,她為何對朕那般冷淡,朕給她孩子早早封了爵,她也沒有表現過開心,也不謝朕。如同朕就是個陌生人。」康熙眼楮直望著桌上的一盞琉璃燈出神,這些話與其說給我听,倒不如說是他在說給自己听,「她不吃藥,不請太醫,她就那麼急著要離開朕嗎?呵,現在朕也終于明白了……」說到這,康熙頓了下,「她的願望,朕替她圓了。」說著他又像是自嘲地苦笑了下,「朕一直以為朕比誰都要強,卻不曾想她比朕還要強。至死也不求朕什麼,就連惟一的兒子,她也不為他求些什麼。」
我听了心頭一時震驚住,康熙說的可是良妃嗎?我呆呆地看著望著琉璃燈出神的康熙,這位男人,這位一輩子要強的男人原來心底里也最柔軟的一處。
「姑姑,皇上的藥煎好了。」我和康熙都在愣神,忽听得小全子端了藥進了來。一時都回過神來,我忙接過藥,對著康熙道,「皇上,請喝藥吧。」康熙點了點頭,小全子忙過去將康熙扶起半坐著,我端著藥拿著勺子慢慢喂著。
康熙喝完了後,對著我道,「朕乏了,要歇會子了,你退下去吧。」想著康熙剛才說了這麼多的話,也定是累了,這下是該歇了,于是扶著他躺下後,我便退了出去。
夜里的北風依舊冷冷吹著,嗚咽著穿過漆黑的夜空,讓人冷得禁不住打了個寒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