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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到得新平街道的菜場，天『色』已經不早了，不少賣菜人的擔子都差不多空了。楊陸順他爹不斷跟熟人打著招呼，並很熱情地介紹兒子與人認識，楊陸順很禮貌地一一問好，人們既羨慕又熱情地︰「楊爹，你兒子真懂事啊，不愧是大學生哩！」
也沒個固定的攤位，賣菜的都是按秩序把個家的擔子一字擺開，楊陸順找了個空地把擔子擱下，他爹守在擔子前，很麻利地招呼買菜的顧客，楊陸順則在一邊歇著，無聊地四下看著，有一句沒一句地跟他爹著閑話。
太陽升得老高，天又熱的很了，菜賣得還算快，他爹抹了抹汗︰「今天出來的遲了點，要平時這會兒已經往回走了。」撇眼看見來了個人，立即揚手喊著︰「哎呀，馬校長，今天怎麼才來買菜呀？」楊陸順盯楮細看，果然是聯校馬校長，也是中學部的校長。
馬校長似乎跟他爹很熟悉，估計經常在他爹這里買菜，走過來︰「楊老倌啊，我今天來得遲，沒想你也不早，菜還剩不少嘛！」著蹲下來就挑選他要買的菜。
楊陸順忙走攏微笑招呼著︰「馬校長，您早啊，我是楊陸順。他是我爹！」
馬校長呵呵一笑，站起來跟楊陸順握了握手︰「楊陸順老師啊，你早你早，楊老倌是你爹啊？我還不知道呢。認識了兩年，只曉得他老人家姓楊，回家還習慣吧？」又對他爹︰「楊老倌，你養了個好兒子啊！」
楊陸順連忙︰「我本就是在新平土生土長的，自己的家鄉還有什麼不習慣的呢？爹，這就是我的領導！」
他爹更是滿臉堆笑，似乎帶點獻媚︰「馬校長，六子在你手里，還請您多管著點，他還是個孩子，有不听話的地方，您只管打只管罵，就當自己的崽一樣！」忙彎下腰把擔子里的菜揀最好的往馬校長菜籃子里送，︰「馬校長，以後你家的菜，楊老倌全包了，鄉下人也沒什麼拿得出手的，就這點菜還新鮮！」
馬校長連忙推辭︰「那怎麼行？你辛辛苦苦挑出來的，我不能白要，該給錢還得照價給錢。你家楊陸順老師是省里的大學生，他的水平擺在那里的，還要我管教他？我還得向他學習哩！」
他爹似乎受了莫大的委屈，故意拉著臉︰「馬校長，你也在我楊老倌這里買了兩年菜了，夠照顧我的了，我給你點菜還推辭什麼？是不是看不起鄉里人呀？我楊老倌沒文化，但還曉得話算話，了你的菜我包了，就肯定包了！我可不是拍你馬屁，你只是領導我家六子，又不是領導我！」嘴巴里不是拍馬屁，可那神情、那語氣不是拍馬屁又是做什麼呢？
楊陸順很看不慣他爹的做派，特別是听他爹叫馬校長把他當自己的崽來對待，心里就更膩味了，那馬校長也是四十幾的人，可紅頭發『色』的怎麼看也就三十多歲，這不是硬生生在討好人家嗎？他不滿地沖他爹聲︰「爹，怎麼這麼呢？」
他爹瞪了他一眼，又馬上賠笑著對馬校長︰「馬校長，你看我不怎麼會話，惹我兒子不高興了，那我就不了，你們談工作吧。」低下頭只管把菜往籃子里送，不大的籃子立刻就差不多滿了。
馬校長笑盈盈地︰「夠了楊爹，太多了吃不完就浪費了！」他得了人家的菜，連楊老倌也改成了楊爹，又一邊掏錢一邊︰「好多錢？楊爹你算算。」
他爹忙把馬校長的手往回摁，︰「馬校長，這才幾個錢的菜呢？我曉得馬校長不在乎這點錢，可我楊老倌是真心實意的，我們就都不推來推去的了，免得人家看了好笑，打架一樣！」
馬校長順勢把錢塞進了褲兜，顯得很不好意思地︰「楊爹，那我就不客氣了，謝謝你老人家啊！楊陸順老師，要不今天到家里坐坐，我們隨便聊聊？」
楊陸順為難地看了看自己的打扮，︰「馬校長，我這一身不好登門打擾呀，真沒想到會遇到您的！還是改天再去拜訪您吧？」
他爹馬上接茬︰「趕巧不如湊巧，馬校長看得起你叫你去坐就一定要去，要不讓六子回家換身干淨衣服再去好嗎？這樣去也太不成體統了。」
馬校長呵呵直笑︰「那是那是，楊陸順老師是大學生，應該很注意形象的。這樣，我呢就再去買點菜，楊陸順換了衣服再來聯校辦公室，我等你，中午就在我家吃頓便飯。」
他爹忙不迭地點頭哈腰地答應著︰「那要得，只是麻煩馬校長了，六子一會就去您家拜訪！」
看著馬校長離去，楊陸順不滿地沖他爹︰「爹，您怎麼這樣低三下氣地跟他話？工作上他是我領導，可平常時間都是一樣的！你這樣叫我多難為情！」
他爹收拾著剩下不多的菜︰「崽呀，爹活了六十幾歲，書沒讀過，可我曉得，領導什麼時候都是領導，他對你客氣是領導沒架子，你做下手的就不能翹尾巴！走，咱們回家。」
楊陸順對他爹的話不屑一顧，︰「我看馬校長就本是沒架子，有架子也是你抬起來的。菜還沒賣完呢！」
他爹︰「差不多了，這麼晚了也沒什麼人來買了，還不如回了的好，再你還要去馬校長家吃飯呢！被讓領導等久了。」
到家後，楊陸順還在沖澡，他爹就用個電絲兜把他從省城帶回的荔枝桂圓麥『乳』精裝好了擺在堂屋的桌子上，︰「六子，這點東西給馬校長提去，你給我記住，莫話一副血氣方剛的樣子，翼點好！」
楊陸順大羞，︰「爹，你這是干什麼嘛？我憑什麼把給你們補身子的東西送去？就因為他的校長？我在學校努力工作不就行了，用得著做這麼丑死人的事嗎？」
他爹︰「丑什麼丑，這是人情世故，第一次登門是要行點禮『性』，免得人家罵我老楊沒家教。你空手去才丑哩！」
楊陸順氣憤地︰「爹，你真是的，我以前怎麼就不知道你世故成這樣，在學校，只有考試不及格的才走後門，才提禮物去求人！」一桶水從頭淋到腳，氣乎乎地進屋換衣服去了。
他爹把桌子一拍，沖著他的背影子吼道︰「你個鬼崽子，你爹就是世故，我告訴你，不提去我打斷你的腳！」
他娘听老倌子起了高腔，慌忙從里屋跑出來，紅著眼沖他爹︰「老倌子，你怎麼了？兒子才回來你就又拍桌子又起高腔的，是不是閑兒子多余啊？」
他爹哼了一聲︰「鬼崽子讀了三年大學，硬是脾氣長了翅膀硬了，老子什麼都不對，什麼他都要駁三駁！眼里還有沒有我這當爹的！」
他娘︰「你要教兒子，也得心平氣和地不是？六子從就听話，從來也沒叫我們『操』過心，我就不信他讀完了大學，長大了倒還不听話了。」
他爹嘆了口氣︰「婆婆子，你不曉得，六子他真的不服管了，剛才一起去街上賣菜，他就不同意跟四妹子談，要回了人家，在菜場遇到了他學校的馬校長，人家客客氣氣地請他去家里吃飯，我要他提點東西，他丟了他的臉！你看，現在的年輕人是怎麼了？為什麼我們這老輩子的話，他就硬听不進一點？」
他娘一听要回了親事，急得不行，忙跑進屋里，眼淚婆娑地︰「六子，四妹子哪里不中你的意啦？這親事我們已經下了定的，你一回不是把那一千元也回沒了？六子，你再好好想想，你爹人老了脾氣也差了很多，有什麼你就順著點你爹啊，別把他氣出病痛來了，他罵你也是為了你好啊！」
楊陸順嘆息著對他娘︰「知道了，娘，我會處理好的，已經也不再會惹爹生氣了。我穿好衣服就去馬校長家。」
提著那兜禮物，楊陸順有種做賊的感覺，路上遇到的熟人都笑著問他是不是去看未來的岳母娘，他都只能吱唔著對付，越接近街上，他的心就越慌『亂』，臉『色』也很不自然，無緣無故登門送禮他還是新姑娘上花轎——頭一回！忽然靈機一動，他月兌下短袖襯衣，把那兜東西緊緊包裹住，這才安心不少，加快了去聯校的腳步。
到了聯校辦公室那溜平房前，他先是四下打量了一番，因為學校已經放假，聯校辦公室很是清靜，外面沒一個人影，他就躡手躡腳走近校長辦公室，里面只有馬校長一人在看報紙，但心里仍是慌里慌張的，在門外來回走了幾趟，才狠下心來把襯衣穿好，穩定了情緒，把那笑堆上了臉龐，走上前去，輕輕敲了敲敞開的辦公室門，︰「馬校長，您好，我可以進來嗎？」
馬校長抬起眼，瞬間就看見了那兜禮物，眼楮亮騰起來，臉上馬上洋溢熱情地笑著︰「楊陸順老師啊，快請進，等你好一會了！」
楊陸順走進去，站在辦公桌前，把那兜東西放在桌子上，不知怎麼回事，他只覺得血往上涌，那笑也僵硬得很，嘴唇話直哆嗦︰「馬、馬校長，這點、點東西是我爹叫我帶來的，、是一點、意思，不成敬意。」
馬校長似乎有點生氣，但話里透著股子親昵︰「哎呀，你父親也真是太見外了，了請你吃頓便飯，你還搞這麼客氣，沒必要沒必要，你還是拿回去，跟我就一定不要搞這麼客氣的。」他早已經看清楚了電絲袋里的東西，飛快地合計了合計，荔枝桂圓只怕要十幾塊，兩瓶麥『乳』精也的六、七塊，這就差不多二十塊的東西了，當半月的工資了，到底是城里見過世面的大學生，出手的東西都分量足。
楊陸順一听叫他拿回去，又見他表情似乎不高興，情急之下根本沒察覺到人家馬校長的語氣是那麼和藹可親，怎麼又會生氣呢？結結巴巴地︰「馬、馬校長，我、我拿回去我爹會罵死我的！您、您還是收下吧？」
馬校長心你雖然是大學生，可也女敕得好笑，送到家的東西還會不要？看他這麼害燥就不逗他了，免得真的拿了回去，就裝做無可奈何地︰「哎呀，楊爹也是，那好，既然盛情難卻，不讓你回家挨罵，我就收下了，下不為例啊！走，楊老師，我們都家里坐，天怪熱的，吃西瓜去。」著站了起來，一手搭著楊陸順的肩膀，一手順勢提起電絲兜，就往外走。
楊陸順似乎不很習慣別人如此親昵，微微掙了下，︰「馬校長，我幫您關辦公室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