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王侯 第五十七章 高山流水

作者 ︰ 賊眉鼠眼

朱允?繼續嘆著氣︰「我皇祖父以武立國,以文治國,自入紅巾以抗暴元,爾來已有四十余年,皇祖父戎馬一生,其雄才大略,堪稱一代聖明君王,我自小便對皇祖父很是崇敬,立志將來要做一個像他那樣的聖明君王,治理出一個光耀千古的大明盛世!但是……我卻未料到,我滿腔抱負還未來得及施展,便遇到這般進退維谷的內憂……」

「皇祖父有子共計二十六人,這些人中,我父懿文太子早逝,八皇叔潭王因其妻弟寧夏指揮于琥牽連胡惟庸黨案,懼坐連而自盡,九皇叔趙王和二十六皇叔皆早夭,其余成年諸王分封各地,手握各地軍政大權,興軍備,收賦稅,名為戍守天下,實則皆是國中之國,皇祖父健在之時,尚可拿捏住他們,可是若有一天皇祖父駕崩,諸王皆是我叔父之輩,他們如何還肯听我號令,擁我為主?」

「諸王之中,尤以四皇叔燕王,和十七皇叔寧王擁兵最重,燕王戍北平,寧王戍大寧,二地皆與北元相近,兵多將廣自是無可厚非,我擔心的是,這二位皇叔將來若不願奉我為主,命令封地將士們倒戈相向,兵鋒直指應天,那時我該如何自處?」

朱允?說了很久,言語間不時長噓短嘆,愁意深深,顯然,藩王是他心中最大的隱憂,這種隱憂是不足為外人道的,若真說出來了,旁人必會認為這位太孫殿下還未即位,便想著除去諸皇叔,這對朱允?的名聲頗為不利,再說他本性仁厚,對皇叔們本也下不去手。

蕭凡半闔著眼楮,靜靜听著朱允?述說。歷史還是歷史,這個時候的朱允?果然還是預見到了分封藩王的大患,這種大患過不了幾年便會真正顯現,而他嘴里所說的燕王和寧王,便是靖難之役時的亂軍之首,最後生生奪了他的江山。

不管怎麼說,朱允?願意將這種敏感犯忌的想法跟他說,蕭凡心里還是很感動的。他能感覺到,朱允?確實拿他當了朋友,這種話若非交情深厚的朋友,是絕對不能說出口的。

蕭凡與朱允?見面不多,朱允?是個可憐的小伙子,他的身邊充斥著滿嘴仁義道德的老師,儒臣,充斥著滿臉奉承阿諛的宦官太監,上面還有一個嚴厲的祖父朱元璋,這便是他生活的環境,在他的環境里有很多人,可是惟獨沒有朋友,可以說笑談天,可以互幫互助,可以挖心掏肺的朋友。

蕭凡在這個時候出現了,醉仙樓恨其不爭的責備,甚至打罵,令朱允?感到一種被人真誠關心的親切感,這種親切感是身邊那些儒臣,宦官所不能給予的。

男人的友情很簡單,有時候甚至很莫名其妙,說產生便產生了。蕭凡和朱允?正是如此。

看著朱允?愁意滿面,蕭凡有些不忍心,他總覺得應該說點什麼。

「殿下,藩王之患確實是存在的,不知殿下的老師黃先生可有建議?」

朱允?笑了笑,愁容稍緩︰「黃先生寬慰我,他說如今陛下健在,藩王成患為時尚早,而且藩王的兵力也沒有我們想象的那麼多,頂多有個自保的作用而已,萬一有天他們真敢謀反,我們用朝廷大軍打敗他們,應當易如反掌,容易之極。黃先生還說,漢朝景帝時,七王叛亂,漢景帝以周亞夫,竇嬰為帥,只用了十天時間,便平了七王之亂,我朝藩王雖多,所忌者,唯燕,寧二王也,難道區區兩個藩王,我們的朝廷大軍還打敗不了他們嗎?呵呵,雖是寬慰之語,不過我也覺得黃先生所言甚為有理……」

蕭凡嘆息。

有句話他忍得很辛苦,漢景帝英明果決,你朱允?能和人家比嗎?景帝手下有千古名將周亞夫,你朱允?手下有誰?能征善戰的將領早就被你爺爺殺的殺,死的死,活著的皆是庸碌之輩,能靠得住嗎?再說燕王雄才,乃世之梟雄,豈是漢時那些不成器的七國叛王比得了的?

黃子澄,你真是好樣的!忠臣當到你這份上,奸臣們都該笑死了。歷數各朝,最怕的就是朝堂中出現這種忠直不阿的蠢臣!他們滿懷忠君報國之心,一門心思的誤導禍害帝王,這些人比奸臣更可恨,更該殺!最後害得帝王丟了江山,這些蠢臣們還滿臉悲愴的仰天大呼︰「此天命也,非戰之罪……」

天命亦在人為,身為帝王臣子,你早干嘛去了?

蕭凡張嘴,便欲勸朱允?對藩王要更為警惕,不要相信身邊那些酸腐儒臣的寬慰之語,免得害國害己,話到了嘴邊,蕭凡忽然猛地驚醒,立馬住口不語。

自己的身份只是草民,不在其位而不謀其政,有些話大臣能說,但草民是絕對不能說的,哪怕是太孫殿下在民間認識的草民朋友,照樣不能說,否則會害死自己。

來日方長,且待以後有了身份,有了機會,再好好勸勸這位單純的太孫殿下吧。

說出了心里的隱憂,朱允?心情好了許多,郁悶之情一掃而空,連笑容都燦爛起來。

有些人對朋友述說心事,其實不一定要朋友給他提供多麼正確的處理意見,他所需要的,僅只是一個人能安安靜靜听他說而已,說完便算了,心靈的垃圾清掃出去,沒人會對這堆垃圾進行分析研究。

蕭凡笑道︰「殿下的故事說完了,還想听猴子的故事嗎?今天這出很精彩,大鬧天宮哦……」

朱允?探頭看了看窗外西沉的夕陽,滿臉不舍的道︰「今日晚了,我還要趕回京師,明日吧,你多編幾段精彩的,明日跟我多說一些……」

扭頭正待喚親軍擺駕,朱允?目光卻不自覺的落在雅閣內擺放著的贗品古琴上,然後對蕭凡道︰「你把琴擺在這里,難道你會撫琴嗎?」

蕭凡聳肩道︰「我只是附庸風雅而已,不過我的未婚妻善撫琴,她還有個名叫抱琴的丫鬟呢……」

朱允?笑著指了指蕭凡,道︰「謙虛,你太謙虛了,我早看得出來,你是個深藏不露的人,妻子會撫琴,你身為夫君,怎麼可能不會?來,與我相和,我們也來效一效春秋戰國時的伯牙與子期,共撫一曲高山流水……」

蕭凡急得臉都白了︰「殿下,若論撫模女人,草民倒是頗有心得,可是撫琴,草民卻真的不會……」

朱允?不信,大笑道︰「少來!你的話不老實,我決計不會信的,快快拿琴撫來!」

蕭凡苦著臉,悶悶的將閣內擺放著的兩把古琴端來。

「太孫殿下,很快你便知道,我這人說話是多麼的忠厚老實……」

雅閣內,低如輕訴的琴聲悠揚回蕩。

朱允?雙手操琴,神情專注,俊秀略帶幾分稚氣的面龐此時顯得沉穩而忘情,修長的十指按于琴弦之上,一串動听幽雅的音符自他十指間悠悠流淌而出,飄飄揚揚,像一群無所不在的精靈,瞬間在整座醉仙樓內肆意飛舞……

醉仙樓的大堂內,黃知縣微微閉眼,神情陶醉,慨然嗟嘆道︰「巍巍乎若泰山,洋洋乎若江河……人生得遇知音,唯以此曲暢述生平快事矣!好一曲高山流水,千古絕唱!」

隨即黃知縣神色又陰沉下來,一想到太孫殿下竟引那個蕭凡為知音,他便滿心嫉恨。

一個低賤的商戶女婿,他有何資格能為太孫知音?

嫉恨之余,黃知縣也開始猶豫了,本欲請禮部黃侍郎相助,來江浦扳倒曹毅和蕭凡,如今蕭凡深受太孫器重,黃侍郎還動得了他嗎?

「 !滋」

一道刺耳的類似于前世重金屬搖滾的噪音,劃破了悠揚的琴聲。

大堂內眾人原本陶醉的神情頓時化作滿面驚恐,眾人情不自禁打了個冷戰,同時往後退了一步,一副齜牙咧嘴的難受表情。

三樓雅閣的琴聲也為之一頓,然後琴聲繼續,又悠揚飄出……

接著又是一聲刺耳的和聲,大堂眾人再次後退,琴聲又是一頓……

如此周而復始,眾人在享受和折磨的雙重刺激下,終于听完了這一曲高山流水。

雅閣內。

蕭凡喜滋滋的道︰「太孫殿下,草民以琴音相和,殿下可有產生共鳴?草民發現自己漸漸找到了感覺……」

朱允?大聲咳嗽,然後沉吟道︰「這個……這個嘛……嗯,我回去想想再回答你。」

撓了撓被噪音刺激得有些發麻的頭皮,朱允?告辭的話都來不及說,便匆匆擺駕而去。

太孫走了,黃知縣和曹毅也回了衙門。

醉仙樓內,老蔡齜牙咧嘴的湊上來,道︰「掌櫃的,太孫殿下沒事彈什麼琴呀……前面彈得听好听的,就中間那段難听了些……」

蕭凡沒好氣瞪了他一眼,道︰「你懂什麼!由琴聲而及人,從琴聲中可以听出操琴之人的想法和品性,這是文化人最愛干的事兒……」

老蔡茫然不解道︰「掌櫃的,你從太孫殿下的琴聲中听出了什麼?」

蕭凡面色凝重的沉思道︰「從太孫殿下的琴聲中,我感覺到……他需要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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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京師的路上,錦衣親軍校尉袁忠上前奉承道︰「殿下的琴技愈發嫻熟了,標下這不懂琴藝的粗人也听得渾然忘情,殿下實在高明。」

朱允?笑道︰「由琴及人,古人常謂‘聞弦歌而知雅意’,我今日效古之伯牙子期,正是為了引彼此為知音,互訴平生之志矣。知音操琴,能從琴音中听出他所想所思,如此豈不妙哉?豈不雅哉?」

「殿下從蕭凡的琴聲中听出了什麼?」

朱允?聞言沉默半晌,仰頭凝望星空,滿面蕭瑟之意,良久他才開口道︰「從蕭凡的琴聲中,我感覺到……他果然不會撫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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