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凡此言方落,殿中眾人頓時一楞,接著目光紛紛投向朱棣,眼神中充滿了疑惑之色。
朱允?則一臉平靜的注視著朱棣,看來他已明白蕭凡話里的意思。
朱棣老臉唰的一下漲紅了,他捏緊了拳頭,緩緩往前走了一步,怒目圓睜道︰「蕭凡,說話說清楚,誰誤國誤君了?」
蕭凡一拂官服的袖子,面朝朱元璋淡淡道︰「陛下,自我大明立國,北元韃子深懼陛下天威,向來都是遠避草原大漠,只在每年入冬之前,部落生存出現危機的時候,才以小股部落壯丁集結的形式在我大明邊境劫掠一番,從未出現過開春以後傾部落全族之力兵圍我城池之事,陛下不覺得此事另有蹊蹺嗎?」
朱元璋面色沉靜,不言不語,蒼老的面孔根本看不出喜怒。
朱棣因憤怒而漲紅的臉色瞬間又慢慢消退,甚至隱隱帶著幾分蒼白。
蕭凡接著道︰「事出反常必有因,北元韃子並不蠢,他們不惜冒著被我大明天兵追剿的風險,傾舉族青壯之力,出兵攻打北平,這其中肯定是有原因的,燕王殿下,據臣所知,乞兒吉斯部落離你的封地北平城相距並不遠,殿下在北平領軍多年,此番北元韃子兵圍北平,殿下難道一點原因都不知道嗎?」
朱棣板著臉,語氣生硬道︰「本王剛開春便奉詔進京朝見父皇,北平防務盡數交給燕王府左護衛指揮張玉打理,乞兒吉斯部為何攻打北平,本王遠在千里之外的京師,怎會知道?」
蕭凡笑道︰「殿下不知道,臣倒是可以猜測一番,無外乎兩種可能,其一,有人暗中勾結了乞兒吉斯部,制造出兵圍北平的假象,其二,有人派小股勁旅,潛入大漠,以挑釁的手段故意激怒乞兒吉斯部,並引得該部落不惜舉全族之力來攻打北平……」
朱棣冷笑道︰「黃口小兒,妄談兵事,說話信口開河,若按你的意思,是我北平駐軍有了內jian?就算有了內jian,這樣做對我大明有何好處?」
「當然有好處,不過得到好處的並非我大明朝廷,而是個人,我一直覺得,不論什麼人,做什麼事情,總有他的目的……」
朱棣眼角跳了跳,冷聲道︰「那你說,我北平府的人這麼做有何目的?」
蕭凡笑了笑,沒有直接回答他,而是說起了另一個典故︰「戰國時,齊國與魏國桂陵之戰,魏**隊圍趙國都城邯鄲,雙方戰守年余,趙衰魏疲。這時,齊國應趙國的求救,派田忌為將,孫臏為軍師,率兵八萬救趙。田忌納孫臏之計,避實就虛,趁魏國精銳盡數圍困趙國,內部空虛之際,遂率軍包圍了魏國都城大梁,魏國大將龐涓大驚,匆忙率軍回師自救,趙國之危遂解。」
朱元璋聞言微微眯起了眼,道︰「蕭愛卿所說的,莫非是‘圍魏救趙’之典故?」
「陛下慧眼如炬,正是。」
朱元璋語氣平靜道︰「你將這個典故用在今時今日,必有緣故。朕且問你,何人是‘魏’?」
「自然是北平城。」
「何人是‘趙’?」
蕭凡微笑不語,只是仿佛不經意的看了朱棣一眼。
朱棣被蕭凡這一眼看得心神大震,面色唰的一下變得蒼白起來,抬手指著蕭凡怒道︰「你……蕭凡,你竟敢黑口白牙誣陷本王!」
蕭凡氣定神閑的笑道︰「殿下,臣只是說了一個典故而已,既沒指名又沒道姓,殿下如此主動的跳出來說我誣陷你,是不是有點兒……嗯,做賊心虛的味道?」
朱棣氣得身軀劇烈顫抖了一陣,接著一xian王袍下擺,朝朱元璋撲通一聲跪下,泣聲道︰「父皇,兒臣為大明社稷立功殺敵無數,兒臣對父皇的忠心天日可鑒,數征草原大漠時,北元韃子被斬下來的首級可鑒,這蕭凡對兒臣指桑罵槐,暗指兒臣有不臣之心,兒臣今日百口莫辯,父皇若不信兒臣忠誠,只求您賜兒臣一死,然後把兒臣的心挖出來給滿朝文武上面是不是刻著一個‘忠’字!」
罷朱棣一個頭狠狠磕在地毯上,渾身直顫,已是泣不成聲。
蕭凡見機不可失,急忙道︰「陛下,要不就按燕王殿下說的試試吧……」
眾人滿頭黑線︰「…………」
殿內眾人都是位高權重之人,在朝中當官能爬到這個位置的,當然都不是蠢蛋。
之前乞兒吉斯部兵圍北平,事出太過蹊蹺,大臣們心里已開始犯起了嘀咕,後來蕭凡將圍魏救趙的典故殿內眾臣頓時便恍然明白了。
朱元璋神情漸漸凝固,目光狐疑的打量著伏地哀哀哭泣的朱棣,又掃了幾眼神色平靜的蕭凡,他的表情越變越復雜,眼中閃爍著任誰也看不明白的光芒。
長長嘆了口氣,朱元璋無限疲憊的將頭椅背上,緩緩閉上了眼,道︰「此事重大,眾愛卿回去仔細參詳一番,是派燕王回北平領軍,還是另派大將調集北平府周邊千戶所官軍圍剿乞兒吉斯部,你們都好好考慮一下,然後寫在奏本上送呈御覽。」
眾臣紛紛齊聲道︰「遵旨。」
朱棣臉色一片蒼白,連嘴唇也開始不自覺的抖了起來。
世上的事情,成也簡單,敗也簡單,精細謀劃的圍魏救趙之計,原以為能輕松逼得朱元璋不得不放他回北平就藩,卻不料半路殺出了一個蕭凡,三言兩語就戳穿了他的用心,勝券篤定的事情如今已充滿了變數,變得波瀾重重,撲朔迷離起來。
朱元璋若不放他回北平,今生他所謀劃的大業尚有何希望?眼看朱元璋的身子一天不如一天,若待他駕崩之後,朱允?登基,就算新皇不忍對他這個皇叔下殺手,可他身邊的重臣蕭凡難道不會變著法兒的殺他嗎?以他們結下的仇怨來說,蕭凡怎麼可能會放過他?
朱棣瞬間覺得手腳冰涼,一股寒意從頭頂一直蔓延到腳跟。
眾臣陸陸續續走出宮門,朱棣一言不發的上了馬車。
車廂的精致木門剛關上,朱棣便捏緊了拳頭,狠狠在鏤空瓖玉的車廂壁上砸了一拳。
砰的一聲巨響,木屑飛濺,車廂壁被他砸出了一個大洞。
馬車外,燕王府侍衛大驚,紛紛問道︰「王爺,您怎麼了?」
朱棣鐵青著臉,眼中散發出陰毒的厲光。
「蕭凡,你一定要死!」
蕭凡走出了宮門,他的心情很沉重。
燕王朱棣若回了北平,朱元璋一死,朱棣必反。
只有把朱棣留在京師,讓他終其一生做個無權無勢的逍遙王爺,這場兵災才能避免。
滿朝文武,包括朱元璋在內,對朱棣的野心或多或少明白一點,可他們絕不會相信朱棣會在朱元璋死後的第二年便悍然打著「靖難」的旗號造反,可是……該如何讓他們相信呢?
蕭凡真想回二十一世紀帶本歷史課本來,然後集合滿朝文武,指著課本上的文字告訴他們︰建文元年,燕師冠「靖難」之名謀逆,終篡帝位……
當然,如果能回二十一世紀的話,順便把那賣假酒的雜貨鋪老板給收拾了。
蕭凡長出一口氣,抬頭望著夜空,夜空繁星點點,晚風吹來,帶著幾分初夏的熱度。
該想個什麼辦法,讓朱棣永遠的留在京師呢?
蕭凡腦子很亂,被晚風一吹,便忽然想起朱元璋給眾臣布置了家庭作業,北平被圍一事,還得給老朱寫份奏本呢。
蕭凡撓了撓頭,陷入了為難的窘境。
寫奏本可是個技術活兒,蕭凡雖說如今是御賜同進士出身,可他這進士身份畢竟是御賜的,就連他那秀才身份,都是人家翰林解學士幫忙作的弊,可以這麼說,蕭凡如今只能算是個半文盲,唯一寫得好的幾個字,無非是「錦衣衛同知蕭凡贈」之類的題詞,那還是他勤學苦練多日才勉強拿得出手。
這樣一個半文盲,要給當今皇帝寫奏章……
不知道老朱看不看得懂簡體字……
蕭凡決定還是先把奏本的事情搞定,不管怎麼說,這也是朱元璋第一次給他布置家庭作業,這個面子一定要給。
走過金水橋,蕭凡猶豫了一下,便轉身往右走去。
錦衣衛鎮撫司衙門就在金水橋右側。
蕭凡來到衙門門口,里面空蕩蕩的,只有數名錦衣校尉來回走動巡梭,見同知大人深夜進來,眾人一楞,接著恭謹的向他抱拳行禮。
蕭凡負著手,淡淡點了點頭,道︰「衙門里還有誰在?」
一名錦衣校尉道︰「曹千戶和幾位百戶大人在里面……呃,值守。」
蕭凡一臉明悟道︰「值守還是喝酒?」
「……喝酒。」
「去把曹千戶叫出來。」
未多時,喝得滿臉紅光的曹毅打著酒嗝兒出來了,見蕭凡負衙門前堂正中,曹毅甩了甩頭,上前詫異道︰「大人,這麼晚了,你來衙門干嘛?莫非出了什麼事?」
蕭凡未語先嘆氣,苦著臉道︰「曹大哥,別提了,事事鬧心啊……有件事麻煩你。」
曹毅挺腰一拍胸脯,激昂道︰「大人盡管吩咐!刀里來火里去,曹毅皺下眉頭便不叫漢子!」
蕭凡笑道︰「沒那麼嚴重,很簡單,幫我寫份奏章吧。」
曹毅挺得直直的腰板兒瞬間垮下,臉色苦得跟扭曲了的面餅子似的。
蕭凡不高興了︰「曹大哥,你剛才不是說皺下眉頭便不叫漢子嗎?你看你現在,眉頭都能擰出苦水兒了……」
曹毅叫苦道︰「大人啊,你知道我是行伍出身,拿刀拿槍絕不含糊,可要我拿筆桿子,那不是存心為難我嗎?我連字兒都沒識全呢,怎麼可能幫你寫奏章?」
蕭凡一楞,想想也是,果真是存心為難他了,這家伙認得的字絕對不可能比自己多。
可是……找誰幫忙寫奏章呢?解學士?茹尚書?還是齊侍郎?這大半夜的找上門去多不禮貌,人家多半不待見。
曹毅瞧著蕭凡為難的神色,道︰「大人,你師父他老人家應該識幾個字吧?為何不找他?」
蕭凡嗤笑︰「快拉倒吧,那老家伙,畫個桃符都歪歪扭扭跟狗刨過似的,我敢找他?陛下看了我的奏本非得砍了我不可……」
于是,二人站在衙門前堂的空地上,相對無言長嘆氣。
良久,蕭凡一拍曹毅的肩,道︰「罷了,這事兒暫時不提,走,我請你喝花酒去。」
曹毅眼楮一亮︰「喝花酒?大人,你今日……興致頗高啊。」
「我還從沒逛過窯子呢,你帶路,我請客。走!」
當下二人換下官服,便往秦淮河相攜而去。
時已夜半,秦淮河畔卻燈火通明。一艘艘的青樓畫舫在河畔一字排開,畫舫里面傳出的絲竹之樂,粉色的珠簾內,依稀晃過幾道窈窕動人的倩影,喧囂中勾動著路人的**。
蕭凡和曹毅二人也沒刻意挑選,隨便找了艘看起來頗為精致的畫舫,蕭凡一撩下擺便踏上了畫舫擱在岸邊的跳板,曹毅緊跟其後。
守在門口的老鴇一見上來了兩位生客,頓時兩眼一亮,揮舞著手絹兒夸張的笑道︰「喲,兩位爺,不常來吧?可有相熟的姑娘?」
蕭凡非常老道的扔給老鴇一錠銀子,然後抬手止住老鴇喋喋不休的套近乎,淡淡道︰「廢話少說,第一,安排一桌酒席,第二,給我們一人安排一位姑娘……」
著蕭凡扭過頭問曹毅︰「曹大哥喜歡什麼口味?」
曹毅搓著雙手,嘿嘿婬笑︰「我喜歡胸大,腿長,年紀小的……」
蕭凡滿頭黑線︰「……我是問,酒席喜歡什麼口味,偏淡還偏咸……算了算了,這位媽媽,你看著辦吧。」
老鴇堆起諂媚的笑容,討好的問道︰「這位公子爺喜歡什麼口味?」
蕭凡抬起頭,沉思了一會兒,肅然道︰「跟他一樣,胸大,腿長,年紀小的……快去安排。」
老鴇擦汗︰「奴家是問酒席……好吧好吧,一定讓公子爺滿意就是。」
…………
…………
且恁偎紅倚翠,風流事,平生暢。青春都一餉,忍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
進了畫舫內側的一間雅閣,未多時,酒席便擺好了,幾樣精致的江南小菜,一壇陳年花雕,曹毅不客氣的拍開酒壇泥封,給蕭凡和他自己的酒碗斟滿。
二人連喝兩碗後,曹毅抹了抹嘴角的酒漬,這才問道︰「蕭老弟今日怎麼突然想起寫奏章了?陛下給了你什麼旨意?」
蕭凡嘆了口氣,神色郁卒道︰「曹大哥,別提了,如今家事國事,事事鬧心啊……」
曹毅呵呵笑道︰「有吃有喝有玩,年紀輕輕便已是錦衣同知,東宮侍讀,出則位高權重,入則嬌妻美妾……」
蕭凡急忙糾正︰「位高權重我不否認,嬌妻美妾是個什麼說法?別人不知道,你還不清楚嗎?我如今有畫眉一位妻子,哪來的美妾?」
曹毅嘿嘿怪笑︰「得了吧你,還裝!你不惜冒著殺頭的風險攪和江都郡主的婚事,還把那可憐的長興侯之子暴揍一頓,你若跟江都郡主沒有眉來眼去,曹某把這顆項上人頭賠給你!」
提到江都郡主,蕭凡的表情愈發苦澀。
這又是件麻煩事兒……
耿?的傷若好了,江都郡主勢必又得嫁給那倒霉蛋,那個時候怎麼辦?再把他揍一頓?人家冤不冤吶!不揍他?不揍他那冤的可就是自己了……
若要娶江都郡主,朱元璋那一關怎麼過去?他怎麼可能為自己而取消與長興侯早已定下的親事?再說自己家里還有一位郡主呢……
這個麻煩遲早是要面對的,如若不然,只好等朱元璋咽氣了,看誰耗得過誰,萬一自己的穿越帶動了蝴蝶效應,朱元璋能活個長命百歲,那……耿?得挨多少頓打啊?
還有那個朱棣,怎樣才能把他徹底留在京師呢……
正皺著眉頭喝悶酒,二人點的姑娘來了。
老鴇xian開雅閣的珠簾,兩位身材裊娜,面貌如花的姑娘款款而入,先朝蕭凡和曹毅半蹲行了個萬福,然後很乖巧的分別坐在蕭凡和曹毅身邊,給二人斟滿了酒。
曹毅毫不客氣,伸手一帶,便將身邊的姑娘摟進了懷里,並進行著很猥褻的動作,模得姑娘喘著氣吃吃嬌笑不已。
蕭凡也一掃憂態,見身旁姑娘垂頭不勝嬌羞的模樣,不由精神一振,拉起了姑娘的蔥白玉臉沉迷的問道︰「姑娘可曾讀過書?」
姑娘一楞,接著滿臉羞紅的點點頭,細聲道︰「媽媽教過的。」
蕭凡愈發高興︰「姑娘可會寫字?」
姑娘愈發迷茫的點點頭。
蕭凡搓著手興奮的喃喃自語︰「太好了,高學歷,高素質啊……」
「公子在說什麼?」
蕭凡目光灼熱的盯著姑娘,盯得她俏臉愈發紅潤,終于承受不住他目光中的火熱,不勝羞怯的垂下頭來。
蕭凡沒理會姑娘的羞怯,反而愈發熱情的緊緊拉住的姑娘的手,問道︰「姑娘,……包夜多少錢?」
「啊?」姑娘傻眼望著他。
蕭凡興奮的道︰「我有一事相煩,還請姑娘不要拒絕……」
姑娘又嬌羞的低下頭,嗔道︰「公子你真壞,你要做什麼,只管做便是,何須問奴家……」
「那……我就不客氣了。」
蕭凡興致勃勃的從懷里掏出一份空白的奏本,啪的一聲扔在桌上。
屋內三人都吃了一驚。
姑娘小嘴張得老大,愕然道︰「這……這是?」
蕭凡笑道︰「我包你一夜,你幫我寫奏章,寫得好,爺另有重賞!」
眾人惡寒︰「…………」
姑娘楞了一會兒,俏臉忽然變得生硬冷峻起來。
「對不起,公子請自重,奴家賣身不賣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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