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拜見秦觀
綰娘看著眼前這位偏偏少年,只覺得對方仿佛很了解自己一般。
正如秦允明所說,她對待郡主的感情已經可以將自己生死置之度外,只要是郡主的事情,都必須兢兢業業、認認真真的做好。
「敢問小郎君尊姓大名?」綰娘手里緊緊握著秦允明的那面玉佩,大大的眼楮里充滿了感激。無論是在林國公府上,還是在郡主的私人官邸,她向來都不討人喜歡,唯獨郡主對自己萬般維護。而今天遇到了秦允明,這位小郎君對自己的體諒就好像是一抹陽光一樣,溫暖了自卑的心靈。
「呵呵,在下秦允明。」秦允明沒有隱瞞什麼。
「多謝秦公子了。」綰娘目光熠熠的說道。
這時,客棧大堂里跑出兩個人,卻是王全和華安。
華安一眼看到站在客棧門廊外的秦允明,立刻大叫了起來︰「大郎不就在門口嘛?大郎,大郎!」一邊說著,一邊一蹦一跳的跑了過來。
王全也連連跟了過來,來到秦允明跟前,有些疑惑的問道︰「大郎,蘇官人說你剛才去後院找小的們,可是小的們沒看到大郎你呀。大郎剛才去哪里了?」
華安看到站在秦允明面前的綰娘,上下打量了一番,笑眯眯的問了道︰「大郎,這位美女姐姐是誰呀?」
秦允明在華安的小腦袋瓜子上敲了一下,佯怒道︰「你人小鬼大就算了,竟然還學會壞心眼了,這可要不得。這位……是永和郡主的侍女,名叫綰娘。剛才我是打算去後院的,不過遇到了綰娘,就耽誤了。」
王全和華安有些不敢相信,仔細又瞅了綰娘一陣,這小姑娘姿色是不錯,可是髒兮兮的衣衫、凌亂的頭發,怎麼也不像是王公貴族家的侍女呀!昨天他們還見過永和郡主的家僕,一個個神氣活現的跟什麼似的。
綰娘被華安這個小毛孩子打量一番都覺得有些害羞,現在又讓王全上下查看,頓時羞怯的低下了頭。她知道這兩個人不相信自己的身份,雖然心里有些生氣,可看在秦允明的份上只好算了。
「大郎,她真的是……」王全小心翼翼又問了道。
「王全,你理會這麼多作甚?對了,你快去取二十兩的寶鈔來給綰娘。」秦允明知道王全想問什麼,立刻不耐煩的打斷了。他可不想再將剛才發生的事情講一遍,這些下人知道這麼多只會亂嚼嘴皮子。
王全看到這里,自然很識趣,趕緊跑回客棧取銀子去了。
綰娘听到秦允明要給自己銀子,身軀微微震動了一下,又是感激又是羞澀的看了秦允明一眼,忍不住道︰「秦公子,這,這如何使得?」
秦允明笑道︰「你現在身無分文,難道我讓你就這樣徒步去追趕郡主嗎?你放心收好銀子,若覺得欠我這個人情,只需多勸你家郡主管好下人,不要仗勢欺人就是。」
綰娘有些不明白,弱弱的問道︰「仗勢欺人?」
不等秦允明解釋,一旁華安搶先把昨天茶肆發生的事說了一遍,說到最後還故意擺出一副小大人的模樣,嚴肅的復述了秦允明的話︰「知道了嗎?一定要讓你們家郡主好好管教管教,一點都不成體統。」
綰娘這才明白了過來。
王全從客棧里跑了出來,將價值二十兩的寶鈔用一個錦囊裝好,交給了秦允明。
秦允明想了想,覺得綰娘一個女孩子肯定照顧不了自己,于是又向王全吩咐了道︰「你叫一個小廝,陪著綰娘先打理一下,然後在城里打听一家信譽好的車驛,或與其他商旅合作,或單獨雇一輛馬車,妥善送綰娘啟程。」
王全雖然不理解秦允明為什麼對綰娘這麼好,給人家二十兩寶鈔已經是天大的恩賜了。不過少爺的話自然不敢違悖,他只好按照吩咐去做了。反正今天要留兩個小廝在蓮都縣這邊照看行禮,順便就送送綰娘好了。
一番交代之後,秦允明與綰娘道別了,他還特意叮囑送綰娘的小廝,切不可敷衍了事,若綰娘有什麼意外一定重責不殆。
處理好了綰娘的事,秦允明回到客棧,蘇迨已經等了兩盞茶的功夫。
蘇迨早先听王全說過事情原因,雖然等得久了一些,卻並沒有什麼不耐煩。
秦允明走回到桌子邊,向蘇迨賠了一個不是,說道︰「讓蘇二哥久等了,剛才遇到了一件意外的事。」
蘇迨也有幾分好奇,笑著道︰「久等倒是不礙,只是愚兄不知道大郎怎麼短短片刻就結識了永和郡主的侍女了呢?」
秦允明笑了笑,說道︰「這事雖然簡短,但說來話長。如今時候不早了,我們先去麗水縣,路上小弟再細細解釋給蘇二哥听好了。」
蘇迨自然欣然同意了。
于是,秦允明讓王全和華安擰著一大堆年貨,向客棧伙計打听了去甌江渡口的路之後,便開始踏上了拜訪秦少游的最後一段旅途。
在前往麗水縣的途中,秦允明將先前發生的事情簡單的告訴了蘇迨。
蘇迨听完之後,臉色一變,頓時怒火了起來。
「什麼?竟有這樣膽大狂妄的人,私取堂堂郡主的玉佩不還,還要謀財害命?」他義憤填膺的說道,縱然往日溫和的性情,此刻也隱忍不下去,「這事豈能姑息?等我們到了處州州衙,一定要揭發這個惡賊。」
「蘇二哥,那賊廝雖然可惡,只是那廝既然敢做出此事,背後一定是有人撐腰。不妨我們先見了堂伯,打听一下處州知州的為人,若處州知州品行不端,咱們還得另尋揭發的路徑才是。」秦允明冷靜的說道。
蘇迨緩緩點了點頭,嘆道︰「大郎小小年紀,卻如此深思熟慮,都讓愚兄自愧不如呀。」
秦允明暗自好笑,要不是黃潛善那件事,自己也不會變得這般小心謹慎了。
渡過了甌江,來到了麗水縣,此時已是下午時分。王全向船家打听了州衙門的地址。因為麗水縣比較大,州衙門離江邊還有一段距離,因此眾人只好雇了一輛牛車,晃晃悠悠的趕往了州衙門。
走了兩三條小街,又沿著麗水縣主街走到了底,終于來到了處州知州衙門。
因為人生地不熟,秦允明一個毫無官職身份的少年自然不方便去叫門,這時便由蘇迨出面了。蘇迨將自己的名帖投到了知州門房處,代為轉交給州衙監酒秦少游。
門房一看這名帖是一個京官,自然不敢怠慢,連連請蘇迨稍等片刻,然後匆匆跑進衙門去了。只是過了片刻,他又跑了出來,點頭哈腰的賠禮了一番,說道︰「蘇相公見諒則個,小的剛剛去問過了,秦監酒今日並不在衙門里奉公!」
蘇迨有些奇怪,追問道︰「這奉公之日秦少游怎麼會不在府衙內辦公呢?」
門房嘆了一口氣,笑著說道︰「蘇相公有所不知,秦監酒所任不過是閑職,市場都不曾到府衙來奉公。我們知州相公知道秦官人是仕途失意,又念在其是昔日大才子,所以並沒有多加限制。」
蘇迨忙又問道︰「那秦少游家住何處呢?」
門房答道︰「秦官人就住在公府的六班值房里。不過剛才小的也去值房問過,秦官人也不在廂房之中。」
蘇迨不由失望,嘆道︰「這,難道就不知秦少游現在何處嗎?」
門房見蘇迨似乎急切盼望見到秦少游,想了想之後,于是又說道︰「蘇相公,小的听府院里的人說,秦官人近來時常來往于松陽縣的延慶寺,據說與寺內得道高僧們交情頗深,有時還會在寺廟里住上好幾日。若蘇相公有要緊事要尋秦官人,不妨去延慶寺看看吧。」
蘇迨听了,向門房問了延慶寺的方向,然後向門房道過謝。他回到大街上,與秦允明會合之後,將這件事告訴了秦允明。
秦允明問道︰「延慶寺不在麗水縣?」
蘇迨說道︰「說是在松陽縣,離處州城有三十里的路途。唉,現在天色不早,這個時候出發,只怕咱們入夜才能抵達松陽縣了。」
秦允明同樣有些失望了,歷史名人還真不容易見,他嘆了一口氣,說道︰「既然如此,我們先回蓮都縣的客棧吧。明早再去松陽縣看看。」
蘇迨沒有更好的辦法,只好答應了下來。
眾人空來一場,掃興而歸。返回甌江對岸時,正好是日落時分。
回到客棧,秦允明疲憊不堪,與蘇迨喝了半盞茶閑聊了一陣,就打算上樓休息。不過休息之前,他特意找到了今天上午派去送綰娘小廝,詢問了一下具體情況。小廝說打听到一家老字號的車驛,為綰娘雇了一輛馬車,與一行去杭州省親的娘子們結伴同行。
听到這里,秦允明總算放心了,賞了這個小廝一塊碎銀子,然後就去休息了。
次日清晨,天剛剛蒙亮,整個縣城下了一場寒霜。
不過秦允明今天是下定決心,一定要見到秦少游才肯回來。于是匆匆吃過早膳,他就與蘇迨帶著王全、華安再次出發。
松陽縣在處州城西北方向,因此不用再渡甌江,直接雇了馬車出城而去。
一路上催促了車夫好幾次,車夫看得出客人心急,于是很配合的加快了速度。中途沒有停息片刻,在晌午時分總算抵達了松陽縣。進了縣城,秦允明讓車夫直接把車趕到延慶寺的山下。
延慶寺位于縣城郊區的山崗上,寺廟的香火還算旺盛,每日都能有不少香客到訪。
此時快到正午,從山崗上返回的香客陸陸續續。
秦允明一行人下了馬車,提著一大堆東西就往寺廟里去。來到寺廟大門口,正好看見一個小沙彌在門前恭送香客。秦允明親自走了上去,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漬,向小沙彌問道︰「這位小師傅,請問處州監酒秦少游近日可有到訪貴寶剎?」
小沙彌打量了一眼秦允明,又看到了秦允明身後提著大包小包的家丁,不由先問了道︰「敢問施主是秦少游何人?」
秦允明說道︰「在下乃秦少游小佷,這位是秦少游舊友蘇季明,此番打听到堂伯下落,特意從杭州趕來拜會。」
小沙彌點了點頭,微笑道︰「原來是秦老先生的親友,那就無妨了。因為秦老先生曾經囑咐過若非故人概不接見。幾位施主來的正巧,秦老先生前日來到敝寺小住,目下正與幾位縶交在後山石亭下棋。幾位施主請跟小僧來吧。」
說完,小沙彌還主動幫小童華安分擔了一些重擔,然後帶著一行人進入了寺廟。
秦允明和蘇迨在听說秦少游果然在這里,心情大為暢快,闊別多年總算能夠再會了。至于秦允明當然更有幾分激動,自己就要親眼見證一代大文豪了。
穿過了寺廟正院,走上了一條偏僻的小道直接來到了後山。
後山的景色雅致,綠蔭叢生,偶爾還能開見一、兩座古樸的舍利塔。走了片刻之後,前方小山徑的盡頭出現一座茅廬,茅廬一旁緊挨著的則是一處石亭。遠遠望去,茅廬後面隱約有炊煙數縷,而石亭里則分明有四個人影,時不時的還傳來幾聲爽朗的笑聲!
眾人一直來到石亭前,小沙彌快步走到亭子外面,將從華安是里分擔的東西擱在了一邊,然後向亭子內的四人略略行了一什禮,道︰「秦老先生,有故人來訪,小僧已經代為引至。」
亭子里面的只有一位老者,另外一位是中年,余下兩位則是年輕人。老者與中年人坐在石凳上,津津有味的對弈,兩名年輕人則在一旁觀看。當他們听到小沙彌的話後,頓時都有一些疑惑,齊齊向小沙彌身後看去。
四人在打量了秦允明和蘇迨之後,原本坐著的老者慢吞吞站了起來,只覺得秦允明與蘇迨十分眼熟,可惜人老了眼楮有些不好使。
「有勞小師傅了,不妨坐下來喝杯茶吧?」與老者對弈的中年人客氣的說道。
「不勞煩,舉手之勞而已。小僧這就告辭了。」小沙彌很識趣,再次行了一禮之後,就匆匆退去了。
秦允明和蘇迨謝過小沙彌,然後匆匆的走到了石亭前。
蘇迨最先認出了秦少游,正是那位年過半百、神態龍鐘的老者。一時間情緒感慨萬千,激動的險些說不出話來。他先鄭重的向老者行了一禮,這才切聲開口道︰「世叔,別來無恙呀!」
老者微微一怔,溝壑縱橫的臉上漸漸浮出了笑容。他顫顫巍巍的迎了上去,抓住了蘇迨的手,嘆聲道︰「可是蘇二郎?」
蘇迨情緒難抑,只是重重的點了點頭。
「蘇二郎,都有十多年不見了,你變化可真大,老夫險些認不出了?」秦少游同樣十分激動,蒼邁的雙眼立刻就濕潤了起來。他一時有許多話想要破口而出,只是這些擠在一起,最終只化成了幾聲連連的嘆息。
秦允明看著離自己不過幾步支援的秦少游,心情同樣十分激動,但是自然沒有蘇迨那般激烈。他緩緩的舒了一口氣,這位昔日才情具有的大才子,已經是黃昏暮年了,並且明年這個時候,對方也將走完自己的一生。
此刻能見到秦少游,還真是萬分榮幸了。
秦少游正要將蘇迨向周圍三位好友介紹一番,蘇迨想到秦允明還在一旁,立刻提醒了一聲︰「世叔,迨這次能有幸與您再會,多虧了世叔之佷秦大郎呀。」
秦允明雖然心里有些委屈,秦少游六年前被貶至杭州時還曾住在自己府上,卻沒想到相別六年竟還沒有闊別十數年有記性,真是讓自己尷尬無比。不過他依然能理解,正所謂遠親不如近鄰,當年秦少游與蘇家來往之密切,當然要超過自己這個遠親了。
他略略收拾了一下情緒,上前嚴謹的向秦少游行了一禮,道︰「小佷秦允明,拜見伯父!」
秦觀微微愕然,上下好好打量了一下秦允明,接著呵呵笑了起來,說道︰「原來是大郎?唉,唉,是老夫失禮了,人老了,過眼的東西都忘。剛才就覺得大郎你眼熟的很,轉眼間都長這麼大了。」
秦允明笑著道︰「伯父,闊別數年,變化自然大了。就連伯父您變化也大呀。」
「人老了,就算人不變,心也變了。」秦觀嘆息的說道。頓了頓之後,他立刻又打起了精神,將秦允明和蘇迨向另外三位舊友介紹了一番。
介紹完了秦允明和蘇迨,自然也要介紹這三位舊友。
秦觀指著先前與自己對弈的中年人說道︰「這位乃龍游知縣宗澤,字汝霖,與老夫頗合得來。」
蘇迨向宗澤行禮,道了一聲「幸會」。
秦允明則大不相同,他在听到秦觀介紹這位中年竟然是宗澤時,立刻有幾分驚訝。二十六年之後靖康之變,汴京遭受金軍圍困,正是這位宗澤率領宋軍堅守抗敵,三次擊潰了金軍的進攻。並且到了南宋之時,最開始的抗金運動,也是由宗澤擔任領袖。
諸如韓世忠、岳飛這些以後鼎鼎大名的抗金名將,早期全部是宗澤的部下。
他十分意外,一點也不知道歷史上原來秦少游與宗澤還有交情。如今宗澤已經四十歲了,卻還只是一個小小知縣,二十六年之後卻一躍成為第一代主戰派的領袖人物,不可不謂時勢造英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