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鼎任我行 正文 第二十四回 冷眼旁觀爭位劇,熱血沸騰拜名師

作者 ︰ 荊行

不知過了多久,忽听得豁啦一響,桶蓋打開,有人在捧出他頭頂的棗子。韋仁睜開眼來,只見黑沉沉地,頭頂略有微光。一個老者,神色肅穆,將他帶到一個極大的院子。穿過院子到了走向後堂來到一個大廳之中。里面已是黑壓壓的站滿了人,少說也有二百多人。這些人一色青衣,頭纏白布,腰系白帶,都是戴了喪。大廳正中設著靈堂,桌上點燃著八根蠟燭。靈堂旁掛著白布挽聯,豎著招魂幡子。那老者左手抓住他肩頭,右手割斷了綁住他手足的麻繩。韋仁雙足酸軟,無法站定。那老者伸手到他右脅之下扶住。

只見一名中年漢子走到靈座之側,說道︰「今日大……大仇得報,大……大哥你可以眼閉……眼閉了。」說完他撲倒在靈前,放聲大哭。廳上眾人跟著都號啕大哭。

人叢中一個蒼老的聲音喝道︰「上祭!」一名上身赤果、頭纏白布的雄壯大漢大踏步走上前來,手托木盤,高舉過頂,盤中鋪著一塊紅布,紅布上赫然放著一個血肉模糊的人頭。韋仁知道那是鰲拜的人頭,但是血肉模糊的,讓人看了甚是不舒服,便轉過頭不去看他。

那大漢將木盤放在供桌上。撲地拜倒。大廳上哭聲又振,眾人紛紛跪拜。

身旁那老者拉拉他衣袖,輕輕在他背上一推,韋仁立即跪倒,便跟著磕頭

眾人哭了一陣,一個高高瘦瘦的老者走到靈座之側,朗聲說道︰「各位兄弟,咱們今日大仇已報,鰲拜這廝已殺,實是咱們天地會青木堂的天大喜事!讓咱們青木堂揚眉吐氣!」眾漢子頓時你一言,我一語,精神大振,適才的悲戚之情,頃刻間一掃而空。

那高瘦老者待人聲稍靜,續道︰「咱青木堂這兩年中,時時刻刻記著尹香主尹大哥的大仇,今日他在天之靈,見到了鰲拜這個狗頭,一定會仰天大笑。」

眾人都道︰「正是,正是!」

有人道︰「對,對,李大哥說得對,咱們乘此機會,一鼓作氣,轟轟烈烈的再干他幾件大事出來。好好長長我青木堂的威名!」眾人一听,又都轟然大笑起來。

人叢中忽然有個冷冷的聲音說︰「是我們青木堂殺了鰲拜麼?」

眾人一听此言,立時靜了下來,大廳中聚著二百來人,片刻之間鴉雀無聲。

那冷冷的聲音又道︰「我便覺得慚愧!我青木堂沒人親手手刃鰲拜,為尹香主報仇。大伙兒卻在此自吹自擂,盡往自己臉上貼金,未免……未免有點……嘿嘿,大伙兒肚里明白!」眾人盡皆默然,都覺他說話刺耳,听來極不受用,但這番話卻確是實情,難以辯駁。

過了好一會,那高瘦老者道︰「這個清宮中的小太監陰錯陽差,殺了鰲拜,那自是尹香主在天之靈暗中佑護,假手于一個小孩兒,除此大奸。這兩年來,本堂無主,大伙兒推兄弟暫代執掌香主的職司。現下尹香主的大仇已報,兄弟將令牌交在尹香主靈前,請眾兄弟另選賢能。」說著在靈座前跪倒,雙手拿著一塊木牌,拜了幾拜,站起身來,將令牌放在靈位之前。

韋仁一見此,便知接下來這「青木堂」就要開始爭奪香主之戲,頓感無趣,于是,坐在地上閉目養神起來。身畔那老者見他這般模樣,也不去管他。

果然,靈堂之中你一眼、我一語爭吵起來,聲音是一浪高過一浪,吐沫是一波漫過一波,好不熱鬧!甚至有人拿出兵器準備動刀動槍了!

不知過了多久,韋仁忽然听到那個冷冷聲音又響起了︰「尹香主啊尹香主,你一死之後,大家都瞧你不起了。在你靈前說過的話,立過的誓,都變成放他媽的狗屁了。」

眾人立時靜了下來,跟著幾個人同時問道︰「祁老三,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祁老三冷笑道︰「哼,我姓祁的當年在萬雲龍大哥和尹香主靈前磕過頭。在手指上刺過血,還立下重誓,決意為尹香主報仇,親口說過︰‘哪一個兄弟殺了鰲拜,為尹香主報得大仇,我祁彪清便奉他為本堂香主,忠心遵奉他號令,決不有違!’這一句話,我祁老三是說過的。姓祁的說過話算數,決不是放狗屁!」

霎時之間,大廳中一片寂靜,更無半點聲息。原來這一句話,大廳上每個人都說過的。隔了一會,有人說道︰「祁三哥,你這話是沒錯,可是……可是……你知,我知,大家都知,殺死鰲拜的,乃是這個……這個……」他抓起坐在地上韋仁道,「是這個小太監。」韋仁認出他是賈老六,高聲大叫︰「你抓住我干什麼?快放開我!」人叢中走出一個身穿秀才衣巾的人來,說道︰「小兄弟,別著急。」韋仁認得他的聲音,知道他是祁老三祁彪清。祁彪清正色道︰「小兄弟,你干麼要殺鰲拜?」韋仁大聲道︰「鰲拜這奸賊欺壓我漢人,殺害我同胞,我韋小寶跟他誓不兩立。我……我好端端一個人,卻給他捉進皇宮,做了太監。我恨不得將他斬成肉醬,丟在池塘里喂王八。我還有個好朋友,在江湖上鼎鼎有名,也被他害死了!」眾人齊問︰「是誰,是誰?」韋仁道︰「他叫茅十八!」十幾個人一齊「哦」的一聲。賈老六道︰「茅十八是你朋友?他可沒有死啊。」韋仁喜道︰「他沒有死?那當真好!賈老六,你在揚州罵鹽梟,茅十八為了你跟人打架,我還幫著他打呢。」賈老六搔了搔頭,道︰「可真有這回事。」關安基道︰「很好!這個小朋友到底是友是敵,事關重大。老六,你帶幾位兄弟,去將茅十八請來,認一認人。」賈老六應道︰「是!」轉身出廳。祁老三拉過一張椅子,道︰「小兄弟,請坐!」

韋仁老實不客氣,就坐下來。跟著有人送上一碗面,一杯茶。韋仁原是餓得狠了,吃了個干淨。關安基、祁彪清,還有那個人人叫他「李大哥」的李力世陪著他閑談,言語中頗為客氣,其實是在盤問他的身世和經過遭遇。韋仁是有問必答,毫不含糊。閑談了半個時辰,關天地會一干人都是閱歷極富的老江湖,已經相信了七八,只等茅十八前來對質並知最後的真假。

這時從外傳來腳步聲響,廳門推開,兩條大漢抬了一個擔架進來。韋仁急忙起身迎了上去,只見茅十八躺在擔架之上,雙頰瘦削,眼眶深陷,容色十分憔悴,問道︰「茅大哥,我是小寶啊!」

茅十八陡然間見到了韋仁,大喜若狂,叫道︰「小寶,你……你也逃出來啦,那可好極了。我只盼傷愈之後,到皇宮來救你出去。這……這真好!」他這幾句話一說,眾人心中本來還存著三分疑慮的,霎時之間一掃而空。這小太監果然是茅十八的朋友,一起被擄入清宮之中。

當下賈老六招呼茅十八和韋仁二人到廂房休息,青木堂群雄自在廳上繼續會商大事。

茅十八傷得極重,雖然已養了這麼久傷,身子仍是很虛弱。

韋仁則不管三七二十一,倒在床上便睡著了。

次日無話,天地會的人仿佛像忘記了自己的存在。韋仁也樂得清閑,他知道天地會總舵主陳近南馬上就要到了,到時自然會找他的。因此,他吃了就睡,起了便玩,累了又睡。

「當當當!茅兄弟、韋兄弟請開門。」門外傳來敲門的聲音。

韋仁知道該來還是來了。他走過去打開房門,只見一個青衣漢子在外抱拳道︰「剛才總壇使者傳話,總舵主相請茅十八茅爺、韋小寶韋爺兩位,勞駕前去相會。」

韋仁還沒回話,只听見茅十八一聲歡呼,從床上坐了起來,但「哎唷」一聲,又倒在床上,叫道︰「快去,快去!」眾人進來將茅十八抬到擔架上,送出門去。門外有四名使者,其中兩名使者在馬上接過擔架,雙騎相並,緩緩而行。另一名使者將坐騎讓給了韋仁,自己另乘一馬,跟隨在後。六個人沿著大路行不到三里,便轉入右邊的一條小路。一路之上都有三三兩兩的漢子,防衛十分森嚴。又行了十二三里,來到一座莊院之前。

守在門口的一名漢子大聲叫道︰「客人到!」跟著大門打開,李力世、關安基,還有兩名沒見過面的漢子出來,抱拳說道︰「茅爺、韋爺,大駕光臨,敝會總舵主有請。」眾人讓著二人進了大廳。一名漢子向韋小寶道︰「韋爺請到這里喝杯茶,總舵主想先和茅爺談談。」當下將茅十八抬了進去。

韋仁知道陳近南是想先套問自己的情況,好為收自己為徒、立自己為青木堂香主做準備。因此,他一點都不著急,獨自慢慢喝著茶。

過了一頓飯時分,李力世等四人又一起出來,其中一個花白胡子老者道︰「總舵主有請韋爺。」韋仁放下茶盞,跟著四人入內,來到一間廂房之外。那老者掀起門帷,說道︰「‘小白龍’韋小寶韋爺到!」

韋仁進去見房中一個文士打扮的中年書生站起身來,笑容滿臉,說道︰「請進來!」韋仁抬頭向他瞧去,見這人神色和藹,但目光如電,直射過來,躬身拜倒道︰「小子韋小寶拜見陳總舵主!」那書生俯身扶起,笑道︰「不用多禮。」韋仁雙臂被他一托,突然間全身一熱,打了個顫,便拜不下去,只好順勢站了起來。

陳近南指著一張椅子,微笑道︰「請坐!」自己先坐了,韋仁便也坐下。李力世等四人卻垂手站立。總舵主微笑道︰「听茅十八茅爺說道,小兄弟在揚州得勝山下,曾用計殺了一名清軍軍官黑龍鞭史松,初出茅廬第一功,便已不凡。但不知小兄弟如何擒拿鰲拜。」

韋仁知道在真人面前說話,作假那是找死。于是,將如何得到康熙寵幸、如何受命訓練小太監、自己如何和小皇帝合力擒他之事說了。

陳近南听完後,點頭道︰「原來如此。小兄弟的師傅不知是哪一位?」韋仁道︰「我沒有師傅。只是海大富教了我一套‘大擒拿手’、一套‘大慈大悲千葉手’。」

陳近南沉吟道︰「海大富?海大富?韃子宮內的太監之中,有這樣一號人物?小兄弟,他教你的武功,你演給我瞧瞧。」

韋仁臉皮再厚,也知自己的武功實在太不高明,說道︰「小的說實話,海大富恨我毒瞎了他眼楮,因此想盡辦法來害我。這些功夫是見不得人的。」陳近南點了點頭,左手一揮,關安基等四人都退出房去,反手帶上了門。陳近南問道︰「你怎樣毒瞎了他眼楮?」

韋仁只當下便將如何毒瞎海大富、如何殺死小桂子、如何冒充他做小太監等情形說了。

陳近南又是吃驚,又是好笑,左手在他胯下一拂,發覺他陽*和*丸都在,並未淨身,的的確確不是太監,不由得吁了口長氣,微笑道︰「好極,好極!」

韋仁明白他說些什麼,知道他已經下定決心了。

陳近南道︰「你把海大富教你的都演給我瞧瞧。」韋仁當下也不說二話,拉開架式,將「大擒拿手」和「大慈大悲千葉手」從頭到尾認認真真的演練了一遍。陳近南看了十分高興道︰「不錯!我心中喜歡,你記性、悟性都不錯,是個可造之材。」韋仁道︰「謝謝總舵主夸獎!」

突然陳近南收住了臉上的笑容緩緩的道︰「你可知我們天地會是干什麼的?」韋仁道︰「反清復明,幫漢人,殺韃子。」總舵主點頭道︰「正是!你願不願意入我天地會做兄弟?」

韋仁喜道︰「願意!」陳近南道︰「你要入會,倒也可以。只是我們干的是反清復明的大事,那是提著腦袋過日的事情。再者,會里規矩嚴得很,如果犯了,處罰很重,你須得好好想一想。」韋仁道︰「不用想,這些我都知道。我願意加入!」

陳近南收起了笑容,向他凝視片刻,正色道︰「你願不願拜我為師?」韋仁大喜,立即撲翻在地,連連磕頭,口稱︰「師父!」陳近南這次不再相扶,由他磕了十幾個頭,道︰「夠了!」韋仁喜孜孜的站起身來。陳近南道︰「我姓陳,名叫陳近南。這‘陳近南’三字,是江湖上所用。你今日既拜我為師,須得知道為師的真名。我真名叫作陳永華,永遠的永,中華之華。」說到自己真名時壓低了聲音。韋仁道︰「是,徒弟牢牢記在心中,不敢泄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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