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驚心動魄的明爭暗斗讓京都城內的百姓,多了數天的談資。人人都在關注鎮寧王和未來的王妃,如何意氣風發,天生絕配。再沒有人,去談論幾乎快要銷聲匿跡的靜安王,如今又是何種模樣。
「砰」地一聲,一連緊閉幾日的房門,被滿面驚怒的皇後重重地一把推開。迎面而來的氣息,死寂沉沉,絕望冰冷到令人窒息。皇後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戰,她幾步疾奔到床前,一下子就呆住了。
自從東方濯前幾日在宮中昏倒,經太醫診斷後便被送回府中安心休養,母子倆一直沒有機會見面。皇後心中惦記,日日差人來問候,得到的消息竟然是東方濯這幾日執意不肯服藥,湯水少進,整日將自己關在房中,任何人都不理不睬!
若不是親眼所見,皇後簡直難以相信,一個人可以在這樣短暫的時間里,發生如此大的變化!這根本就是判若兩人!
面前的東方濯,發絲散亂干枯,面色青白黯淡,憔悴至極,看上去竟然比前些日子更為消瘦,這還是她的兒子東方濯嗎?那個英姿俊朗,神采飛揚的少年親王,哪里去了?
她心底又驚又痛,急得連連喚了幾聲︰「濯兒?濯兒?你怎麼樣?應母後一聲。」
東方濯雙目微睜,神色木然,懨懨地掃了她一眼,又飛快地閉上了。那眸光中的冷漠之色,令皇後也不自覺地渾身一顫。她的兒子,驕傲的,孝順的兒子,何曾用過這樣的眼神看她?!
皇後咬了咬牙,霍然轉身,厲聲質問道︰「你們是怎麼伺候的?!」
她聲色俱厲,透出濃濃的狠意,仿佛要吃人一般!房門外,垂首站立的一排下人見皇後發了火,頓時嚇得「噗通」跪地,身子抖個不停,頭幾乎要埋到地上,連大氣也不敢出。
「人已經成了這個樣子,居然還不稟報?王爺若是有了什麼閃失,你們有幾個腦袋擔待得起?!」
貼身侍衛趙旬惶恐回道︰「回娘娘的話,不是小的們知情不報,而是……而是王爺下令不許通稟娘娘,否則……殺無赦!」
趙旬的話仿佛一記悶棍,狠狠擊中皇後的心房,他這是什麼意思?還在怪她安插了一個眼線王安在他身邊?若不是處處以他為先,她又何必費盡這許多心思?只是她這番苦心,濯兒又能體會多少?
皇後心底一陣悲涼,雙手不由自主地緊握成拳,緩緩地在床邊坐了,沉聲發話︰「打開門窗,退下。」
底下眾人迅速地,無聲地退了下去。
緊閉的門窗打開了,刺眼的光線頓時傾入房內,帶著秋日蕭瑟的涼意,東方濯的眼瞼,幾不可見地輕輕動了一下。
「濯兒,母後煮了你最喜歡吃的燕窩羹,先起來吃點東西好不好?」皇後柔聲勸他,一勺帶著淡淡香氣的燕窩羹送到他唇邊。
東方濯頭一歪,仍舊閉眼一言不發。
皇後端著瓷碗的手,無法控制地輕顫。
寂靜的房間,突然發出「 啷」一聲脆響,精美的瓷器與精心熬制的食物濺落滿地,熱氣氤氳,靜靜地散發出誘人的香氣。
皇後隱忍多時的情緒驟然爆發,厲聲叫道︰「你做出這副樣子給誰看?你以為你這樣她就會回到你身邊?」
東方濯恍若不聞,輕輕轉了個身,側向床內。
「堂堂晟國靜安王,皇家嫡長子,只為了一個暫時得不到的女人,就頹喪至此,如果本宮是她,也絕對不會選你!」
皇後氣得渾身發抖,有些語無倫次,她二十多年悉心培養的兒子,竟然如此不堪一擊。不過一個女人而已,當真有這樣大的力量,讓他百般作踐自己到不成人形,喪失了生存的意志?!
不,這絕對不行!
東方濯緊閉的雙眼,忽地睜開了,他翻身坐起,冷聲道︰「母後說得沒錯,我這麼沒用,她怎麼看上我?事無巨細,都要母後來親力安排,濯兒二十多年的歲月,全都白活了!」
說到最後一句,他言語中的冷意,已將空氣中剛剛浮起的溫情,瞬間凍成了冰!
皇後臉上剛剛浮出欣喜的顏色,立刻褪了個干淨!她震驚地瞪大了眼,這,還是她那個孝順的兒子嗎?「濯兒這是在責問母後嗎?」
東方濯沉了臉,「兒臣說錯了嗎?還是母後在後宮中習慣了步步算計,如今連兒臣也不放過?」他的眼光倔強而帶著怒意,分明是不甘心。
皇後憤怒的情緒如急火燎原般地沖天而起,上前用盡全身的力氣對著東方濯的臉便一掌揮了過去,怒聲吼道︰「放肆!」
「啪」地一聲脆響,東方濯清瘦的面頰上,頃刻浮出五指紅印。兩個人都呆住了,一時間室內安靜無比,只听得見彼此沉重的呼吸聲,此起彼伏。
皇後的眼眶忽地紅了,她深吸一口氣,將那洶涌而來的淚意,硬生生地逼了回去!走到一旁去坐下,調勻氣息,方道︰「當年,本宮臨盆在即,那梁貴妃才懷上身孕。可你父皇眼中,卻只看得到那位份低一等的貴妃娘娘!他日日去她宮中,全然不顧本宮。本宮痛了三日,才將你生下來!人人都以為,我命休矣,可本宮命大,偏偏就活了下來!」
她語氣里的狠意,讓東方濯不由自主地抬眼看著她。眼前的母後,眼眶泛紅,卻氣勢昂然,沒有半分軟弱之態。
「本宮不僅要活著,而且要比那賤人活得長!」皇後冷笑道︰「濯兒,你父皇從小就偏心東方澤,明明你是嫡長子,恩寵卻不如他!憑什麼?」
東方濯的臉,沉了一下!
「那母子二人,名為庶出,哪樣待遇差過我們?分明就包藏禍心,覬覦大位!她不過一個三品文官的女兒,也敢跟我爭?本宮要讓她們知道,你東方濯,才是繼承大統的唯一人選!」
東方濯看著母親,卻說不出話來。他知道,母後從小就督促他通讀百科,努力學習治世之道,中間花了多少心思,費了多少心血,其中酸甜苦辣各種滋味,只有他內心最清楚。身為皇室嫡長子,時時有個優秀得寵的弟弟在身後,無疑是最大的威脅!他也一直被拿來和東方澤比較,父皇偏袒之心,的確早已有之。尤其是梁貴妃在世時,尤為明顯。可是……母後再怎麼籌謀,也不該算計他最愛的女人!那個女人,是他一生之痛啊!
想到此,他捏緊的手骨 作響,生命中兩個最重要的女人,似要將他生生撕裂。胸口痛楚襲來,他垂下眼,大口地吸氣。
皇後心中不忍,終于上前,輕輕地抱住了他,「濯兒,母後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啊!相府已經與東方澤聯姻,如今他在你父皇面前越來越得勢,而你呢?卻因為黎蘇的事,與攝政王鬧到如斯境地,難道你眼睜睜看著他繼承大位,將我們母子兩個趕盡殺絕,才來後悔?」
東方濯干澀的唇微微一動,卻沒能說出話來。
皇後又道︰「當初你與黎蘇聯姻,誰不艷羨稱贊?可惜,還是有人來蓄意破壞!他怕什麼?難道不是怕你與攝政王聯手,對他有了威脅嗎?!」
東方濯悚然一驚,失聲叫道︰「母後!此話……何意?」
皇後的臉色森冷,「你以為,那件事,當真是一介女流能做的?玉玲瓏……不過是個棄子!」
東方濯說不出話來,震驚讓他的臉色已蒼白似雪。
「下藥陷害,買凶殺人,如此大的陰謀,冒著誅九族的危險,單單一個玉玲瓏,能做得了?本宮覺得,主謀,一定另有其人!」
「但她已招認!」東方濯叫出聲來。
「她不得不招,招了,還能保全女兒。不招,只會惹禍滿門。入了獄,還是逃不掉一個死字!」皇後定定地看著他,冷笑又道,「黎蘇被冤枉,繼而被殺,目的就是要讓你和攝政王失和!這件事最得利者,唯有一人……」
東方濯的眼楮瞪大了,「不,不可能……」
「雖然現在沒有證據,但本宮,不會就這麼算了!濯兒!你要振作起來!只要他和蘇灕一日沒成親,你便有一日機會!有朝一日,你坐上大位,天下間的一切都是你的,又何況一個女人?」
如果,害了黎蘇的主謀真是他,那……蘇灕絕不能嫁給他!東方濯霍地站起身來,激動叫道︰「不錯!今日若不是母後提點,孩兒險些誤了終身!我已經錯了一次,不能再錯一次!」
皇後臉上終于露出了喜色,語聲已然哽咽,「好孩子,你終于明白了!」
東方濯鼻子一酸,干澀已久的眼眶不禁涌上一點濕熱,母後遠遠比他想得遠想得深啊!只是他,真的還有機會再得到她嗎?
「你要記住,晟國是你的!將來整個天下,都是你的!總有一天,你要讓蘇灕明白,你,東方濯,才是她最好的選擇!」
皇後斬釘截鐵的聲音,如一塊烙鐵一般,深深地烙進了東方濯的內心深處。這一刻他終于下定心,唯有奪取世上至高無上的權利,他才能贏回所失去的一切!
明曦郡主的婚事,歷時大半年,三場牽動人心的起伏,最終塵埃落定,東方澤得獲郡主芳心,相府與鎮寧王府正式聯姻,這事在朝在野,都引起不小的震蕩。
此後,數月之久,坊間都流傳著明曦郡主與鎮寧王爺辦案之時相戀的經過,听說既有浪漫感人,又有驚險刺激,用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這句話來形容是再貼切不過,這樣的感情又有誰不羨慕?
一時之間,京城的萬千閨閣少女,心底無比艷羨又無比地失落,嫉妒明曦郡主能夠找到一位如此英俊瀟灑,又完美無瑕的夫君,失落的是自己再無半點機會。
本就是皇上跟前的紅人,又成了鎮寧王未來的正妃,京城名媛之中,明曦郡主之名風靡全城,無人匹敵。
蘇相如更是因此春風得意,相府日日都有上門恭賀道喜的賓客,忙得他應接不暇。對蘇灕的關心也是與日俱增,不時地噓寒問暖,送些名貴物品,以示寵愛。玉玲瓏一事,以東方濯的性情,勢必要與黎奉先決裂,而此時蘇灕和東方澤的聯姻,無疑更加鞏固了自己的地位。
與此形成強烈對比的,便是攝政王府與靜安王府。黎奉先自金殿審案之後,第二日便上折子稱身體不適,再沒上朝。
蘇灕心里淒然酸澀,曾經數次想去攝政王府探望,到了門口卻呆呆望著大門,不敢邁上台階半步。她不知道在經歷了這許多變故之後,該如何去面對父王與瑤兒,或許心底,更怕看到的,是如今攝政王府日漸的衰敗與淒涼。
時光無聲無息的流逝,深秋的空氣冷冽入骨,連著陰了許多天,終于到了蘇灕搬出蘇府之時。
沫香與挽心忙前忙後,進進出出的張羅指揮著,將需要帶去新府邸的物事,一一安置在馬車上,配合得十分默契。
原本這小院中的東西破舊不堪,沒什麼能帶去郡主府邸的。可自從蘇灕被賜封明曦郡主,來送禮巴結的人就絡繹不絕,小至吃的用的玩的看的,大到名貴古董擺件飾物,把個本就不大的小院,塞得滿滿當當,就快連轉身的地方都沒有。蘇灕看著十分頭痛,好在郡主府即將修葺完畢,也不愁沒地方擱。
這天一早,天氣終于放晴,回暖,令人的心情也為之一振。
明曦郡主大規模的搬家隊伍,浩浩蕩蕩的一路從相國府出發,前往郡主府。
郡主府位于京都城南,十幾輛馬車拖著小山一般的物品,緩緩走在由西向南的街道上,引無數百姓駐足圍觀,紛紛驚嘆不已。
本可以等安置好一切再搬出相府,可是蘇灕已經很厭煩蘇夫人的一張丑惡嘴臉,整天洋溢著虛假慈愛的笑容,多看片刻也是心煩。所以沒有在相府多停留半天,與府中眾人淡淡道別。蘇沁一向尖刻的臉色,今日竟難得地沉暗,似乎心事重重。蘇灕也無暇多顧,她深知,今日踏出這門去,她與這相府的瓜葛,只會越來越淡。
大隊人馬先行,蘇灕的軟轎慢隨其後。臨近南城門的時候,如一條長龍正堵在了街道中央,本就不寬的馬路,這下被塞了個嚴嚴實實,兩側站滿了圍觀的百姓,交頭接耳竊竊私語,不時還在墊腳觀望。
隱約中,似乎听到沫香激動爭吵的聲音。
蘇灕心中不禁奇怪,這麼多東西不趕著送回府中安置,小丫頭在這耽擱什麼呢?軟轎無法再繼續前行,她只得下轎,慢慢地穿過人群,向事發之地走去。
「你個小丫頭別再羅里吧嗦!我們將軍耐心有限!沒功夫跟你在這瞎耗!讓你們的人,趕緊閃到一邊兒讓路!」一名武將模樣的男子站在沫香面前,正嚴厲呵斥著。他身後,是一支軍姿颯爽,列隊相當整齊的步兵隊,昂首挺胸,肅穆莊重,軍威浩蕩。
為首馬上端坐一名年輕男子,深黑色軟甲,身後隨風飄蕩的披風,獵獵作響,渾身散發著冷冽疏狂的氣息,冷峻剛毅的臉龐寫滿傲然不可一世的神情。他微微閉著眼,像是在閉目養神,眉間微蹙,好似極力壓著性子,不被眼前瑣事困擾。
沫香一張小圓臉張得通紅,眼楮里已經有委屈的淚光在閃,嘴里卻倔強地回道︰「大人未免太欺負人了!明明是我們先到這岔路口的,一拐彎車隊就能過去了,您也能順順當當地回家,結果都堵在這里,這下誰都過不去了!」
「少說廢話!趕緊讓路!你再不挪地別怪我不客氣!」那武將的手,已經按上了腰間的劍柄。
「你——!」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還仗勢欺人!沫香顯然被氣得不輕,快要哭出來了。
蘇灕眸光一閃,不禁微微皺眉,挽心先行到郡主府安置,單一個沫香,顯然不會對付這些個莽夫。十幾車東西,都是沉重之物,這條道路又不寬敞,兩旁擠滿了人,就算全部疏散開,馬車退讓到一邊,也會佔了半條街道,調轉方向那更是不太可能。
對方盛氣凌人,如此大的陣勢,話語中的意思,就是想讓車隊全部後退,沒有半點回旋余地。這人究竟是何身份?竟如此張狂!她幾次進宮,百官之中,似乎從未見到如此傲氣凌然的武將,蘇灕心念一動,難道……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