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立刻停了下來,坐在車前的挽心怔住,未及說話,那馬上的男子已經如飛鳶一般掠上車來。
「什麼事?」蘇灕一掀車簾,沒有預料中的冷風灌入,只有他明亮幽深的一雙眸子,含笑看來。
沫香驚喜難掩,立刻識趣地走到車前坐下。他長腿一邁,踏進馬車,坐到她身旁,握住了她的手。
熟悉的溫暖讓她心頭一熱,蘇灕微愣過後,疑惑問道︰「你怎麼來了?」
「你以為我不會來?」他專注的目光深深地望著她,掩飾不住眼底的綿綿情意。
她忽然止不住笑了,「皇上有令,我是去受罰,所有有官職的人,都不得相送。」
「我沒官職。本王送未來的王妃,誰敢說個不字?」他不在意地笑,另一只也握了過來,溫暖源源不斷,令她的心,一瞬間柔軟。
「蘇蘇,」他輕聲喚她,令她心尖一顫。雖然早已不止一次與他親近,但每每听到他如此溫柔地喚她,她仍然控制不住內心的顫動。
「案子初定,你還有很多事要辦。其實……不必親來相送。」她嘆息一聲。這一次她雖然幫了他,卻也差點連累他。
「縱然有天大的事,也不及你重要。」仿佛看出她內心所想,他握著她的手,輕輕捧到唇邊,「顧沅桐狡詐多端,這一次若非你機智,先讓挽心假扮雲妃,探出雲妃瘋癲起因,否則,恐怕沒那麼容易將顧沅桐扳倒!」他語氣頓了一下,黑眸溢滿濃情,深深地看著她,「蘇蘇……謝謝你!但我卻讓你受委屈了!」
所有的感動和心疼,都在這看似輕飄實則飽含了無數感情的一句話里。
蘇灕頓覺心底一暖,先前的那點心涼早已被他這萬般柔情給沖得無影無蹤。她輕聲笑道︰「只是去佛光寺抄經而已,又不是坐牢。談不上委屈,你不必放在心上。」
她越輕描淡寫,他心里越是疼惜她。怎麼說都是懲罰,又是為他所受!東方澤忍不住嘆道︰「這一月處罰,看起來雖然不重,但對我而言,卻已是極重了。一月不能相見,父皇真是狠心。早知如此,我該早些請求父皇,將你娶回王府……就不必再去佛光寺……」
蘇灕一驚,「兩年之約豈是兒戲?!」她有些不自然地抽回手,面上卻控制不住泛起一絲淡淡的紅暈。
東方澤看在眼里,俊顏頓時浮起兩分笑意。大殿上兩人拼死相護,那份心意早已相通。當皇帝下令要將她斬首,他只在一瞬間便做了決定,即使拋卻一切,也不能舍棄她。
耳邊溫熱的氣息漸近,他的臉幾乎快要貼近她的臉龐,蘇灕面上如火般燒了起來,連忙推了他一把,「時辰不早了,你不去上早朝?」
東方澤輕輕笑道︰「你想趕我走?不行,我得送你到佛光寺。」
蘇灕微微一愣,「不必吧?」
他笑意更深︰「你不想我送嗎?」
「不是。」她直覺地回道,隨即又低下頭去,「你還有要事要辦,我去佛光寺又無危險,不必擔心。此次皇後已經被廢,不知陛下會如何處置她?」她眉頭輕皺,迅速轉變話題。
雖然顧沅桐被打入暗牢,但已過數日,還沒收到定罪處決的消息,蘇灕不禁懷疑皇帝是否顧念舊情,要繞她一命?當日東方澤也曾被打入暗牢,如今通過他們的共同努力反敗為勝,走到這一步,是多麼的不易!
提到顧沅桐,東方澤目光微微一冷,淡淡道︰「放心,這一次她無論如何都別想翻身!不過……」
「不過什麼?」
「如果能找到她買凶刺殺我的證據,就可以讓她死得更快!」他俊面依然含笑,語氣卻已透出幾分冷厲。
蘇灕心頭頓時一沉,驀地想起那本沉門密冊!那上頭有買凶刺殺她的那人的名字,就應該也有想要殺他的那人的人名,但是可惜,那人名卻未必就是真正的幕後凶手!玉玲瓏那日在大殿上態度突然轉變,始終令她心存疑惑,她也曾來回思考,卻始終找不到頭緒……
「蘇蘇,你在想什麼?」東方澤突然在她耳邊笑問,長臂一攬,緊緊抱住了她。
蘇灕回神,淡淡搖頭道︰「沒什麼。你還是快回去吧,萬一趕不上早朝……」
「趕不上就趕不上,沒什麼大不了。」他滿不在乎地笑道,仿佛已經全然無所謂皇帝是否會怪責。
蘇灕微微怔愣,從暗牢出來以後,他似乎有些不一樣了。
東方澤嘆息道︰「此後一月不能相見,我不過是想多和你說幾句話。送你一程又有何妨?」
蘇灕抬頭看他,只見他目光里有無奈有情意有期盼,往日里看不懂的深沉與晦暗,卻已消失不見。她心底一軟,輕聲道︰「那……好吧。」
馬車啟動,車廂內因濃情肆意而暖融如春。
他與她十指交纏,擁著她,卻不再說話。兩顆心跳動的頻率似乎越來越相近,此刻安靜地相擁,已經勝過所有的語言。蘇灕有一絲恍惚,仿佛他與她已經心心相印,彼此交付所有,任時光變幻,世事滄桑,這一刻的溫暖與安定,已經融進了彼此的骨血,再無法抹去。馬車飛馳,朝陽升起,不覺便到了福山腳下。
「就送到這里吧。」她抬頭望他,只見他俊美的臉龐立刻有了一絲不舍。
蘇灕淡笑道︰「不過一月罷了。王爺何須如此?」
「叫我的名字。」他修長的手指掩上她的唇,聲音,忽然有一絲喑啞。
蘇灕嘆道︰「東方澤……」
他眸光一暗,欺身吻住了她。
蘇灕身子微僵,卻不似從前那般堅決地推拒。他的唇熱烈如火,霸道而溫柔,轉瞬間已將她的理智燒了個干淨。
東方澤一只手扣住她的腰,讓她的身子緊緊地貼住自己,**如潰堤之水,洶涌澎湃,難以自制。不斷撩撥的唇舌,柔軟馨香的身子,沖擊著他幾欲崩潰的理智,他扣在她腰間的手,一路下滑,往敏感的身下探去。
「不!」蘇灕一驚,直覺地一推。這一掌使了五成力,東方澤萬沒料到她有此動作,一時不防砰地一聲跌倒在車板上!
听到車內傳來聲悶喝,沫香張大了嘴,一看到挽心嚴肅的臉,她不禁吐了吐舌頭,立刻閉了嘴。
東方澤趴倒在車板上,瞪著她說不出話來。
蘇灕卻禁不住笑出聲來,見他臉色不豫,連忙收斂了笑容,「誰讓你……不規矩!」
他疼痛的**沒有半分消減,內心突然覺得有些不對,臉色黑了大半。此時車外傳來盛秦的聲音︰「王爺,到山門了。」
蘇灕連忙上前來扶他,「你回去吧。」
他站起身來,蘇灕為他整理衣冠,他忽地一把攥緊了她的手。身體內的疼痛令他的臉色已接近蒼白。蘇灕終于覺得有些不對勁,輕聲道︰「你怎麼了?」
他緩緩地搖頭︰「好好保重。我會找時間來看你。」說完,他飛快地松開了她,飛身躍下馬車。兩匹快馬迅速消失在山道外,挽心禁不住輕嘆︰「鎮寧王對小姐,真是有情有義。」
蘇灕微微一怔,內心的甜蜜令她臉上露出了笑容,「走吧。」
冬日的佛光寺,前來進香的虔誠香客依舊絡繹不絕。每天清晨都有圓潤洪亮,深沉清遠的鐘聲,遙遙傳來。蘇灕所住的別苑,獨門獨院,遠離前殿,恰好是昔日她身為黎蘇之時,每年來此緩解情花毒所下榻的院落。這意外的巧合,不免又讓她心底生出淡淡惆悵,提醒著自己,再也回不到往日的時光。
蘇灕每天足不出院,只是定下心,認真抄寫經文,享受著難得的清淨日子。皇後被廢,導致朝中局勢突變,東方澤忙得無暇分身,自從山門前一別,已過十日,兩人一直沒再見面。
盛簫每日辰時必到,捎來東方澤的消息。原本以為他這樣深沉內斂的人,並不擅長說些情意綿綿的話,來討人歡心。可每當蘇灕展開信箋,那上頭的寥寥數語,卻帶著柔情無限,總能讓她臉紅心跳,心生甜蜜。
在佛光寺平淡無奇的日子里,盛簫風雨無阻的到來,成了她心底小小的期盼。
這一天午後,盛簫剛走,蘇灕坐在書案前,執筆繼續抄寫經文,卻听到院外又傳來細碎的腳步聲,她心中微感訝異,按說除了盛簫,這里不會再有其他人來。
「篤篤。」房門輕叩。
沫香上前開了門,冷冽的微風吹進門來。
蘇灕抬頭望去,只見門前站著一名女子,身披雪白色冬裘,身形縴瘦,帽檐下一張巴掌大的小臉,眉宇間一抹輕愁,襯得她越發楚楚可人,竟是黎瑤。
蘇灕不自覺地擱下手中的筆,訝然道「瑤兒,你怎麼來了?快進來!」
她一雙美眸,滿含歉疚道︰「瑤兒來看蘇姐姐了。這些日子,姐姐受苦了。」
蘇姐姐?這稱呼上的細微變化,不禁讓蘇灕心底微微一動,自從玉玲瓏在金鑾殿當眾自縊身亡後,兩人心中便生了一道無形的隔膜,之後也見了幾次面,但說話卻早不如從前那般親密。此刻听她又喚自己姐姐,有些疑惑,連忙將她讓進屋來,吩咐沫香上茶。
蘇灕打量著她的神色,輕聲一嘆道︰「不過是抄抄經,有什麼苦的?佛光寺這般清靜,倒更合我意。」
黎瑤黯然地低下頭去,「蘇姐姐為了替鎮寧王查明真相,不惜冒此大險,黎瑤心里,好生羨慕。」
蘇灕微怔,見她目光盈盈,似乎憂色滿布,不由問道︰「瑤兒何出此言?」
黎瑤柔弱笑道︰「姐姐與鎮寧王心心相印,生死不渝,世上能得一真心人相知相守,豈不是天大的幸福?瑤兒若有這福氣,就算抄十年經書又有何難?」
蘇灕被她說得心頭一動,笑道︰「傻妹妹,你怎知將來不會有一人與你生死不渝?」
黎瑤面色頓時黯淡,忽又強自浮出笑容來,振作道︰「姐姐吉人天相,自有神靈保佑,才能逢凶化吉。只是沒想到,皇後娘娘表面和善,暗中卻做了這麼多可怕的事。听父王說,靜安王還在召集大臣上書,想在皇上面前為她求情,希望能從輕發落。」
蘇灕聞言毫不意外,以東方濯的性情,他又怎麼可能看著皇後入獄,而無動于衷?只是這次,無論他怎樣努力,只怕也是徒勞無功罷了。
她喟嘆道︰「皇後畢竟是靜安王的母親,他有這樣的舉動,亦是人之常情。何況皇後所作所為,有很大一部分的原因也都是為了他。只是她用錯了方法,機關算盡,害了別人最終也害了自己。說到底,也是個可憐的人罷了。」
黎瑤微微一怔,「可憐?你這樣看她?她用這樣的手段暗算鎮寧王,還差點害了你,我以為蘇姐姐你會很恨她。」
「恨?」蘇灕淡淡一笑,搖頭漠然道︰「可恨之人,也有可憐之處。事情已了,何必再恨。」轉眸又笑道︰「瑤兒今日來找我,可是有什麼心事?」
黎瑤神色遲疑,看著蘇灕動了動唇,沒說出話。忽然猛地站起身,直直就往地上跪去,登時讓蘇灕吃了一驚,連忙一把將她扶住,「瑤兒你這是做什麼?有話直說就是!」
「蘇姐姐……」她只哽咽喚了一聲,便再也說不出話。
蘇灕看著她的神色,心頭微微一凝,緩聲問道︰「你……是不是擔心皇後的事,會牽連到攝政王府?你放心,鎮寧王並非一個心胸狹窄之人,他一直很欣賞攝政王的雄才偉略,不止一次跟我提到,若能有王爺傾力相助,晟國未來未必不能一統天下!」
黎瑤聞言,驚訝地抬起頭來看她,似乎驚喜萬狀,又有些不敢相信,眼淚卻忽地涌出來。
「你別哭啊。」蘇灕連忙拉著她在身旁坐了,輕聲安撫道︰「你放心,攝政王一定沒事的。」
黎瑤卻搖了搖頭,憂傷道︰「今天我來找姐姐,實是為了另一件事。姐姐……可還記得,我娘臨死之前將她手上的玉鐲給了我做留念?」
蘇灕一怔,一低眼就看到黎瑤縴細的手腕上,戴著的那只翠綠的玉鐲。當時慘烈的一幕,立刻浮現眼前,讓她不自然地皺了眉頭。看黎瑤的神色,莫非這玉鐲有什麼問題?